第44章 第 44 章
牧诏顺着诸萦的目光向那处看去, 只见一片树丛,他方才也是匿于那处休憩,压根就没瞧见人。
他有些疑惑, “哪来的人, 你莫不是看错了?”
诸萦只是一笑,并不作答,但是目光仍旧紧盯着一处。连带着牧诏都莫名觉得不对, 难不成他新认识的这位游侠是被林中鬼怪缠上了不成。
就在牧诏扎耳挠腮,寻思着自己听闻过的那些驱策鬼怪之法时, 那棵被诸萦紧盯着的老树,竟动了动,一个脚穿草鞋, 头戴草帽, 穿的衣裳有些褪色泛白,但仍旧干净的男子从树上一跃而下。
这下轮到牧诏震惊了,他有些不可思议,“你、你……我方才明明也在此林中, 为何压根就没瞧见你。但凡你有个喘息动静, 凭我的耳力,都不可能察觉不到。”
牧诏的神情渐渐从震惊变为惊诧好奇,“你的隐匿功夫竟然如此好,你是如何做到的?你、你师承何门?”他的眼睛泛光,显然是兴奋极了。
然而那人却并不搭理牧诏, 他只是看着诸萦, 目含探究, “在下瞿洁。”
诸萦回了瞿洁一礼, “诸荥。”
瞿洁看起来是极为安静寡言的人, 他虽然不解诸萦究竟是如何发现他的,但是并没有怎么纠结,而是开口道:“某无恶意。”
面对这样简洁的解释,诸萦也不生气,她竟也坦然接受了。
诸萦道:“如此,某便不打搅了。”
诸萦转身,她看向牧诏,“某欲进城,不知牧诏你可是一道而行?”
谁料牧诏摇了摇头,有些惋惜的神色,“我跋涉至此,本是想进郢城,来参与卫国的祭祀礼,也好见一见这位传闻中的神灵,便是远远的瞧上一眼也足矣。然而途中竟将路引弄丢了,郢城又非那些小城吃,一向守卫森严,想来是进不去了。”
若是别的,诸萦未必有办法,但是进不去郢城……
她可是刚找桓珩要了符节,按桓珩的形容来看,这符节的效用颇大,带人一道进城应该是不难。也是为了报答刚刚牧诏仗义出手的情谊,所以诸萦也未推脱藏私,“若是想要进城,可随某一道。”
“嗯?”牧诏眼睛微睁,露出些不解,“没有路引怎么可能进得了成,你莫不是想要将自己的路引予我?”
牧诏自行揣测,很快又摇了摇头,他打量了诸萦几眼,“不成不成,虽然你同我一般容貌俊秀,但光是身量就不行,你不过及我下颌,差了不少,怎么可能瞒得过守卫的眼睛。
再者说了,你既然能出现在郢城外,便也是为了一睹神灵真容,我自己抱憾终生也就罢了,怎么能拖累了你。若我今日的得偿所愿,乃是以你的憾事而换,我决计不肯。我方才救你,可不是为了挟恩图报。”
看着牧诏自己着急忙慌说了这许多,诸萦不由有些无奈。不说别的,至少她就对一睹神灵真容无甚期待,因为她每日里照铜镜,都能瞧见自己……
不过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她还是得对牧诏好生解释一番,“放心罢,我也没带路引。”
在牧诏瞪圆双眼之前,诸萦就先一步掏出符节,“然而,我曾出手救过一人,为报答,他赠了枚符节,凡卫国的城池,皆可步入。”
在不知不觉间,诸萦的自称,也从疏远的某,变成了稍显随意,在面对亲近些的人才能用的我。
而在诸萦的手中,刻着狰狞兽类的符节在光照下,一抹亮光闪过,恰好映到了瞿洁的脸上。
一直沉默的站在一旁的瞿洁,突然出声,“可否捎上某。”
正和牧诏交谈的诸萦,闻声转过头,她注视着瞿洁。
瞿洁的目光毫不躲藏,直迎诸萦,他抿了抿唇,“某愿以一诺相谢,凡不违道义,任君驱使。”
尽管瞿洁由始至终都没有说明原有,但是诸萦看向瞿洁的目光中暗含深意。她瞧了瞿洁许久,终究还是答应了,“好。”
瞿洁双手交叠,郑重行了一礼,“多谢。”
诸萦没说什么,而是带着他们一道而行。
进城查看路引之事,诸萦掏出桓珩所给的符节,那些守城的将士,莫说询问了,甚至毕恭毕敬的对诸萦弯腰行礼,甚至想询问诸萦是否要下榻驿馆。
诸萦自然是拒绝了。
进城之后,诸萦在一处酒肆前停了下来,她看向瞿洁,“城已进了,君可还要与我等一道?”
果不其然,瞿洁对诸萦拱手道:“就此别过。”
诸萦没有直接让瞿洁离开,她莞尔一笑,“可方才,您可应承了某,愿许一诺,对否?”
瞿洁没有推辞,也没有被拦下的羞愧慌恐,他面色由始至终都不变,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他从腰间撤了一块木牌递给诸萦,木牌很简洁,只是刻了一个不知是何种字体,但仍旧可以辨认出的“墨”字。
诸萦接过木牌,望向瞿洁,“信物?”
瞿洁颔首,“若某身故,凡墨家弟子,尽可寻。”
听到瞿洁的前半句话,诸萦脸上的笑容渐消,她眉目一凝,却像是早已知晓一般,也不问询,只是乍然愣了神色,看着瞿洁,正当她要说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的骚动打断了几人。
是马惊了!
行人都惊慌的避开,但是马奔驰的太快,总有人反应不过来,或是压根做不出反应。
在诸萦几人和惊马之间,恰好有一个垂髫孩童,被吓傻了,愣愣的站在路中央。
来不及反应,诸萦和瞿洁还有牧诏三人,就冲向前,诸萦因为这身衣裳,身形快了不少,她抱住孩童避向一侧,而瞿洁、牧诏见状,一人牵住马绳,一人跃至其上,想要制住马匹。
然而马受惊太过,一事半会根本制不住,眼看着就要伤人,诸萦抱着孩童,在翻倒的车架的掩饰下,默默地掐诀,对准那匹马施了技能。
瞬间,原本四处崩腾的马,却已一个诡异的姿势完全静止住。
这诡异、难以捉摸的一幕,不由将所有人都惊住了。
不管是还在拼命制服惊马的瞿洁、牧诏,还是那些因为惊慌而四散的行人。
瞿洁从马匹上跃下,而马仍旧保持着两肢着地的静止姿态。
刚刚还惊成一片的街市,变得鸦雀无声,彻底陷入了寂静。不知是谁,先跪下大喊神女,旁的人如梦初醒,似海浪般,一个接一个的跪下,朝着卫王宫摘星台的方向叩拜,高呼神女。
就连瞿洁也跟着跪下。
诸萦抱着懵懂的孩童,在车架和屋舍间形成的四角,注视着那些一脸崇敬,眼神流露着满满的依赖,在不停的诚心跪拜的平民们。她的心莫名有些胀胀的,像是被什么给填满了,说不出的异样,有些酸涩,却并不是难过的感觉。
不知过了多久,马匹重新动了起来,但是这个姿势难以维持,它刚能动,就侧倒下。瞿洁和牧诏很轻易的就制服了它。
一场祸事消弭于无形,街市也满满恢复了该有的宁静。
随着行人的重新走动,诸萦将孩童交由其父母,在真心道谢声中离去。
她走到瞿洁和牧诏身边,只见牧诏此时还有些回不过神,他对着诸萦道:“方才,是神女显灵了吗?”
诸萦非常肯定的点头,“是。”
而瞿洁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目光却不自觉的瞥向卫王宫。
趁着这个机会,诸萦看着瞿洁,不由道:“我听闻,墨家是信鬼神之说的,有‘明鬼’之说。”
瞿洁点头,“嗯。”
“如此,又有何事是必要存死志的呢?”诸萦问道。
然而这戏瞿洁却沉默了许久才答道:“为诺。”
一旁的牧诏有些听不明白他们的意思,蹙着眉,不明就里的道:“这是自然,我们游侠儿闯荡天下,最为重要的便是诺,一诺可轻生死。”
牧诏说着,脸上还隐有自豪。
没再纠缠,瞿洁对着诸萦一拱手,“告辞。”
诸萦知道,这次只怕是真的告辞了,偏偏她不能阻拦瞿洁,只能目送瞿洁的身影消失在街市尽头,眼中似乎还留有他穿着草鞋的背影,孤寂、沉默,但却坚定。
明知前路是死,仍要前行。
一诺,可轻生死。
诸萦也不知道自己看了多久,直到牧诏在身旁看着她,伸出手在诸萦的面前晃了晃,“他已走了许久,你还看些什么?”
诸萦回过神,脸上还有些感叹和恍惚。
方才虽没听懂,但是大致猜了些出来的牧诏,不由宽慰起了诸萦,“你怎么知道这不是件好事。”
牧诏伸了个懒腰,神色间是诸事不在乎的随性,“若我有朝一日,是为了践行诺言而以身犯险,纵使血溅当场,死无全尸,也是一件大幸事。”
他说着,看向诸萦,眼里竟有些难得的认真,“那亦是吾之夙愿。”
诸萦久久无言,不同的思想碰撞在一块,明明诸萦知晓生命的可贵,但是她仍旧说不出辩驳的话,什么应该以性命为重,什么这般举措太轻率……
她在岐下之学时,可谓是能言善辩,但是此刻,千年前时人们的思想信念呈现在眼前,她却怎么也说不出来了。她或许知晓怎么辩驳,只是,这种截然不同的坚定信念,仍叫她深深震惊,像是蒙着锈迹的青铜器,它或许残破,或许早已失去了实际用途,可你不能否认,它曾经在历史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无比耀眼。
诸萦低头一笑,或许是嘲笑自己,也或许是对方才执念的释然。
当她重新抬头时,已然恢复常色,她对着牧诏道:“离祭祀礼还有数日,不准备先见见郢城的风貌吗?”
牧诏不知从何处寻来,又叼上了一个新的芦苇,“自然是要瞧瞧的。我早就听闻郢城富庶,且民风彪悍,总得切身实地感受一番才是。”
“民风彪悍?”诸萦迟疑的开口。
牧诏不以为意,他的目光落在一处,挑了挑眉,“喏,那不就是。”
诸萦顺着牧诏的目光望去,是两个穿着不同制式衣裳的人,似乎在争吵,而且看气势,似乎是那位花白头发的老者更甚一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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