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周旋

“世子看得上我的手艺，是我的幸事。只不过我如今也是凭手艺吃饭的人，没有平白为谁干活的道理。”

        江栀扔下手中的螺黛笔，笑吟吟搓下指尖无意沾染的黛色颜料。

        刁准面色霎时沉了，挑眉问道：“阿栀想要什么？”

        江栀伸出三根手指：“我想我值这个数。”

        刁准松了一口气，点头道：“三十两银子是应有之意，当初我在京都请的画师也差不多这个价格。”

        “三千两。”

        江栀斩钉截铁的话音一落，周遭静了静。便是京中声名最斐然的丹青圣手也不敢这样跟刁家的世子狮子大开口，而江栀名不见经传，撑死了算得上是不入流的小作坊里的末流版刻师傅。

        刁准倒也并未生多大的气，饶有兴致地伸手捉了江栀垂在鬓边的一缕发丝在手中，邪气一笑，道：“你最好让我觉得物有所值。”

        江栀心中有些怕他，却迎着他的目光，正色道：“先交钱，后做事。见了我的样稿，若不满意，你再杀我不迟。若世子不同意，另请高明就是。”

        这样的江栀，倒叫刁准无话可说。因江栀坚持先交钱才肯动笔，刁准倒也痛快，满口应允。只是突然间要筹措这样大一笔银子，他手上并未带这样多的现银。

        “我先预付你二百两现银，明日再让人将剩下的送到这里可好？”刁准耐着性子与江栀讲条件。

        江栀失笑，提了螺黛笔，画出个轮廓来，而后在那轮廓上点出一颗痣：“呶，二百两的画交付给你。”

        若是旁人，敢这样与他讨价还价作死，早已不知死了多少次。可江栀手下有些真章，又一副人比花娇的模样，这样的脾气性子，偏磨得他又恨又爱。

        刁准捏住她有几分桀骜的下颌，凑在她耳畔道：“今晚留我在你房里，莫说是三千两，五千两也使得。”

        江栀听他这话混账，倒不像从前一般火冒三丈，笑晏晏端起手边一盏冷茶：“世子这话还是留给想听的人。当初你捕风捉影要与我退婚，如今却又涎着脸对我说这样的话。江栀身份再微贱，却也有个出类拔萃的兄长可撑腰。婚事虽结不成，我想最好也不必做仇家。”

        她扣着拿碗凉茶，原想泼刁准一身，好在刁准听了她这番话，不阴不阳松了手，而后转头让一个侍从回下榻处取钱。

        江栀口中的兄长自然并非楼氏所出的江敦，而是伯父家中的江徵。建昌侯府的过继之事尚未最终确定下来，但江徵才学出众，性情谨慎，在一众族子之中尤为出色。

        两个时辰之后，刁准的银子如数奉上，江栀也没有任何理由再拖延。坐在明间的案台前，江栀望着面前的纸张，心中浮现着过往与王恭相处时的点滴温情。

        在她放下所有尊严，一脚踩下淤泥之中时，是王恭一手将她拉扯出来。那时他手边连一把像样的刻刀都没有，硬是用一柄旧锉刀教她动手，站稳脚跟。

        江栀曾在张邵眼皮底下放了那藏在软座下的人一马，而王恭回报以授她一技之长，叫她从此能安身立命，再无凄惶。两个人的交往似乎谁都不欠着谁，可江栀做不到为了自保，就要对他恩将仇报。

        然村中许多人都曾看到过他……江栀的画若想糊弄刁准，几乎是毫无可能的事。他只要找一个村民辨认，若有人说那不是林账房，她先前拿乔戏耍刁准这么久……江栀不敢想到时刁准会如何加倍疯狂地报复她。

        江栀坐在案前，细思片刻，有些沉重地提起了螺黛笔。笔下线条延伸，那轮廓是王恭的，眉毛是王恭的，眼睛……却是林典吏的。鼻子是王恭的，嘴唇却又有几分张邵的影子。

        画像拿到刁准面前时，刁准扬目望着江栀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有些瘆人。

        他果然让人将方瑾带上来，叫他辨认画像上的人是否就是林账房。

        方瑾这半日有些被吓破了胆子。他是本本分分的乡绅之子，有几分能耐，却从未见过这样的阵仗，听侍从凶神恶煞告知他宁安侯世子的身份，敲打他若有半分隐匿，必然叫方家家破人亡，心中又恨又怕。

        在绝对实力的碾压之下，若不想遭倾覆之灾，惟有识时务认清局势。且他因着江栀钟情于“林账房”，本就对他心里有点疙瘩，下午还挨过他一拳，自然也并没有要为他遮掩的意思。

        那画与“林子笙”乍一看有些相似，却又不尽然，但寻常的画师能画到这样的水准已经是很了不得。方瑾细细辨认了一时，只说：“与林账房很是相似，但风采远不及他。且林账房眼角似乎没有痣。”

        刁准斜睨江栀一眼，江栀面不改色，淡道：“他眼角、唇下都有痣，耳廓上也有。”

        刁准闻言，皮笑肉不笑：“你观察倒仔细。”

        江栀想起他从前便因疑心自己与王恭有染，两家的亲事也因此而作罢，只怕这疑心到今日仍不能释怀，解释道：“我因喜画人像，时常会观察得比旁人仔细些。”

        “那你说说，这方家子脸上可有痣，我耳廓上有痣么？”

        江栀哪里答得出来，且王恭面上根本无痣，这原就是她故意扰乱刁准及爪牙而编造的特征，哪想因方瑾点了出来，被刁准揪着不放。

        江栀强作镇定，起身道：“世子不信我，那三千两便如数退还，你大可另请高明。”

        刁准听江栀如此说，当真还动了心思，便让方瑾提笔一试。

        他原以为江栀这样的，也不过是拿乔，便是善画，也并不是什么堪夸的资本。可看过方瑾的画，方才晓得江栀这一手画技当真可谓是惊才绝艳。方瑾照着江栀的画尚且画不出其神韵，磨了整一个时辰，不过是白费纸张。

        刁准无法，只得捧着银子再来求江栀：“这林账房虽与王恭长得仍有些不大像，但他平时出入，必然乔装改扮过。你还是将他的画像刻印出来，到时张贴在街巷上，务必让他无所遁形。”

        等刁准出了门，江栀转头便将“林账房”的画像扔进了火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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