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第四回:丹悃赤心诚试金,柳暗花明破重夜(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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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入府,才觉得府里萧瑟散乱,一个小厮跑来告诉他们临浪在议事帐,二人前去面见,谁知临浪一听是从玄穆那里来的,连头也不抬,理都不理。
苏复只得抛下魏颖离开,魏颖先默默地收拾妥当,再去议事帐外待命。渐渐地,日头升到了正上方,帐内一直只有翻书声,偶尔几声咳嗽。这个时候,大侍从们该去为自家将军取午饭,请将军用膳,然而魏颖等了半天,也不见一个人过来,便亲自去取了餐食,送入帐中,临浪却依然毫不理睬。
直到太阳落山了,临浪既没有出帐一步,也没吩咐魏颖任何事,魏颖白白在帐外站了一天,又累又饿,有些眩晕起来,索性不管临浪,自己去后厨要了些东西吃的。待好了些,再去瞧议事帐,灯点了起来,不见临浪出来用晚膳,也不见临浪洗漱,眼看天黑得可怕,连月亮都没有,除了夜间巡逻的小队,其他人都回到各自军帐中了,理论上应该等临浪歇息了,魏颖再去歇息,但临浪帐里翻书声不断,于是魏颖没有惊扰临浪,悄悄离开了。
第二日,天蒙蒙亮,魏颖得了昨日的教训,没有先去议事帐,而是早早起来梳理幕府事宜目录,弥补昨日的空缺。待时候差不多了,去后厨要师傅给临浪备着素日爱吃的粥食点心,谁知没人知道临浪喜欢吃什么。魏颖只好看着选了几样,送去临浪寝帐,如他所料,没有侍从唤醒伺候,便亲自喊了几声,寝帐里依然无声无息的。魏颖想了想,没有贸然入帐,却轻手轻脚地去了议事帐外,只细细地听,又是翻书声。
看来临浪是早已起来。
魏颖在帐外问了一声,没有回应,竟鼓起勇气闯进了帐,并不见昨日送来的午膳,便将早膳放在了同样的地方。临浪依然看都不看他,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悄悄退了出去。
他开始还怕临浪找自己,不敢乱跑,但很快打消了这个顾虑——临浪连正脸都没有看过他,于是便安心料理军务。司马幕府里区区数将依然颇为散乱,魏颖有模有样地学起苏复的做派,从头一点点梳理起来,临浪那里只按着时间去送餐、送朝会细则,倒也平安地又度过了一天。
第三日,联军又一次大败,全营匆忙撤退期间,临浪却不见踪影,直到军营重新安置好,不知什么时候议事帐又传来翻书声。魏颖着实担心,好不容易等到晚饭时候,便迫不及待地取好膳食去见临浪。临浪如往日一样研习着兵书,身子却有些刻意直挺地倚在椅背上,魏颖觉得奇怪,细细一看,竟发现临浪身上有伤,袖子小臂处染血,衣袍下摆也有。
只是,临浪并未出战,哪里来的伤呢?
魏颖没有作声,立即取了些药膏回来,大着胆子放在了临浪面前,却不敢抬头,他感觉得到临浪似乎正盯着他看。
临浪语气冰冷,开口道,“玄穆的侍从,都这么自以为是么?”
魏颖有点委屈地抬首,对上临浪冷漠的目光,又忙低了头,不知所措。
临浪冷冷道,“你的主子把自己的侍从派来给我,这其中有多可笑,你明白么?少管我的事!还愣着干什么?拿走!”
魏颖本想解释,临浪却不耐烦地撵他走,只好取走药瓶,在帐门处犹豫了下,心有不甘地转头看了眼临浪,却见临浪挺拔的身形弯下来,似是忍痛,像一只孤独纤弱的月牙,挂在半空,惶惶无依。
帐帘都掀了起来,又放下了。魏颖快步上前,把药膏往临浪的怀里一丢,飞也似的逃走了,生怕临浪追出来,赶紧冲回了自己寝帐,惶惶地留心着声响。不知过了多久,竟睡着了。
一早上醒来,魏颖硬着头皮去送早膳,假装昨夜无事发生。如往日一样,临浪依然没有在意他,但气色似乎好了不少,他松了口气,注意到帐里似乎有种奇异的清香,很是好闻,他不由得停下来多嗅了嗅,才要出帐。这时,身后传来一句话,“我的伤不必让其他人知道。”
魏颖先是一愣,意识到是临浪对自己说话,顿时万分雀跃,连连点头,高兴地道,“明白了!”
临浪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我负伤,你这么高兴么?”
“啊……不不不不,没有没有没有……”魏颖慌忙地辩解着。
“你去忙吧。”
魏颖赶紧退了出去,稳了稳气息,还是忍不住蹦跶了几下。秘密,是人心缔结的标志,如今他和司马有了要守的秘密,这可值得举天同庆。虽然接下来的时间里,临浪又恢复了不理人的状态,这并不妨碍魏颖一整天都开开心心地做事,晚上送完餐,他实在忍不住了,便对临浪说,“司马,第四天纪念日快乐!”
临浪狐疑地看着他,“什么?”
“今天是我来您府上的第四天!之前的长史还没有能过第四天的呢,所以,第四天纪念日快乐……”魏颖在临浪的注视下渐觉尴尬,声音越来越小,底气也越来越弱,等说完话,立刻后悔起来,这都说了什么蠢话。
临浪打量着他,不过个大男孩儿罢了,高高瘦瘦,清秀朴素,有点像安静版的雷霆,她多少心中有感。如果他真心接下这份差事,那真是太傻了;如果不是,更不能留他在身边。
魏颖想趁着临浪沉默的时候,赶紧溜走,却被临浪喝住,“你过来。”
魏颖战战兢兢地走到临浪身边,意识到原来那股香气是临浪身上的。
临浪问道,“你为什么来我这里做长史?”
魏颖犹豫了下,道,“是穆帅……是大将军分配的。”
“所以你自己是不想来的?”
“不是!”魏颖连忙否认,“我没有这样说。”
“那你为什么想来?抬起头来,你可以看着我,为什么想来。”
魏颖紧张地直视着临浪,临浪的双眸像漂亮的小兽,纯粹伶俐,清澈如水潭,还好看地闪着波光,他的心里跟着透亮起来,如实道,“因为觉得您与众不同。”
“是么?依我看,玄穆也挺与众不同的。”
“嗯……是的。”
“所以你回他那儿也是一样的。你今晚收拾一下,明天就回玄穆那儿吧。”
“这……怎么突然……”
临浪不由分说,魏颖愣愣地回到帐里,收拾了一会儿,觉得实在憋屈,不知哪来的冲劲儿,又闯入议事帐,对临浪愤愤道,“司马,您未免太不公平了!”
临浪不屑地瞥了他一眼,道,“我竟不知这世上还存在公平。”
“您不能就这么辞掉我,好像我做错了什么。”
“哦?是么?那让我想想,整整四天,总能找出来点错。”
魏颖急了,连敬称都忘了,“你不能故意这样!你要是不想我留下,就说出来真正的理由!”
临浪有点火大,怒道,“那好!我也说个明白,我不像你们家‘穆帅’‘倓帅’还是什么‘帅’,我可以一个人打仗,一个人活得好好的,不需要什么长史辅助,什么侍卫侍从的伺候。我来前线不是为了陪你们玩些权力斗争,所以这就是我的理由,我不需要你或者任何人,我只需要一个人待着,满意了?”
魏颖听了,却冷静道,“司马,恕我直言,您的问题不在于您需要谁,而是谁需要您。”
“什么?”
“您已经不是苍滨的少将了,您是与大将军平起平坐的大司马,您的手里不是几支小队了,而是全颜极最优秀的军队集合。就算您不需要别人,全营的士兵都需要您,需要您打下胜仗,更需要您指挥军事。没有您的命令,将士们都无从行动,联军就是瘫痪的。不管您喜不喜欢,当您成为大司马的那一刻起,您已经在颜极各国之间周旋了,从目前来看,您完全不占上风。您需要走出去和别的将军分享兵法,需要带府上的兵去训练,需要打理好司马幕府乃至整个军营的大小军务。所以很抱歉,您不能一个人待着。”
临浪先是有些不服,然后静静地听着,最后扭过头去,不知在想什么。
魏颖讪讪地站了一会儿,见临浪无话,只好对其深深一揖,默默离开。回到寝帐,才发现自己手上还在抖。他整理好要留下的文卷,又接着打包行李,来的时候小小一包,走的时候也是这点。失落地正准备入睡,帐外却有人走近。
“魏颖?你睡了么?”
他一听像是临浪,连滚带爬地下床,“没有,没有。”
“我能进来么?”
“当然!”
魏颖忙请临浪坐下,自己穿着睡袍有点不好意思地站在一旁。
“站着干什么?”临浪要他坐在对面,一眼看到了桌边的文件,随手拿起来翻了翻,井井有条,字迹隽永,“你写的?”
“是的。”
“嗯。”临浪把文件递给魏颖道,“既然你已经做了这些,就继续做吧,省的拱手让人。”
魏颖一听,忙问道,“司马的意思是让我继续做长史?”
“这取决于你。”
魏颖喜形于色,正要说话,却被临浪一个凛冽的眼神制止。临浪说道,“你鲁莽答应前,你要明白你的选择意味着什么。”
“如果司马指的是我作为玄焰人却当了司马长史的事,我已经考虑过了……”
“我说的不止是这个,有件事你该知道。”临浪眉眼低垂,踌躇了下才道,“我来前线是有代价的。”
魏颖疑惑,“什么代价?”
“具体的一时也解释不清楚,我只想提醒你,你对我不了解,对苍滨国情也不了解,你确定要做我的长史么?”
“司马,不瞒您说,在玄焰副长史逝世后,虽然一直是我帮苏长史辅佐军队,但始终只有个大侍从的名号。这将是我第一次负责整个幕府,我知道我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了,我需要一个机会,而您需要人照看。所以,我确定。也请您相信,我一定不会令您失望的。”
临浪看着眼前人有着远胜年龄的成熟,全然不似雷霆,但她并不厌烦,这样直白的小野心和躁动的小冒险,倒和自己有几分相像,出身平凡的人,未必要活成平凡。
她想,那就走一步算一步吧。她让魏颖好好休息,离开前回眸淡淡道,“那就第五天见了。”
魏颖惊喜地用力点点头,“嗯,司马,第五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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