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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节 十春之女


在月清溪领他们进来时,这间屋子的屋顶上便上去了人,而且是搬了梯子大剌剌地爬上去的,唐文清和夜问心自然知道,此时月清溪喊出“映图”两个字后,两人心中都大致有了猜想。

        果然,随着月清溪的喊声落下,在他们头顶的屋顶上,便同时透出了一点点的幽光,随着这些淡淡的光线落下,他们脚下的地面上便出现了一张地图,尽管因身体的遮挡,这张图并不完整,可唐文清和夜问心还是一下子便看清楚了,这是一张整个大陆的地图,拜夜问心搜集地图的嗜好所赐,唐文清对这张图,那是熟悉无比的。

        看了一眼后,唐文清就发现,那落地灯架所在的位置,正是圣府所在的这处山头,不过因为地图展示的范围很广,城池能占的位置有限,灯架底部是连寻城的面积也占了去的。

        唐文清快步绕到了灯架背后,看到的情景并没让他失望,一片略带空阔的区域中,星罗棋布地分布着一些大大小小的块状图形,大略一数,竟然有近百块居多,这还不算,唐文清往这屋子更里面的地方看去,那里的地图显然又是一片宽广的区域,而且通过城池分布的情况来看,还真是很繁华啊!

        寻国处在这片已知大陆的最西边,可这灯架子却设在屋子中央,也就是说,唐文清现在看到眼中的是寻国以西的地图,有那片阻隔了大陆上世世代代人的脚步的荒漠,还有荒漠西面更广阔的区域,只是不知,这些地方中到底有多少面积是寻国的领土——寻国的势力还真是大得惊人!

        不过,想到月清溪传承几世,积累了上千年,能做到这种地步,也就不出乎意料了。

        “我制这张图就用了三年多的时间,这才耽误了去寻妻主,还请妻主莫怪,”唐文清的身后,月清溪动人的声音正响了起来,“等到我派人寻到卫国时,妻主已然离开了,好在,我们听说了朗乾门。”

        “原来如此,倒也神奇。”夜问心淡淡地说,并没接月清溪的话。

        唐文清绕过灯架又走回来时,发现夜问心正在屋子里缓慢地移动着,脚步从马下城到最北部的狄国,然后又折回在那巴掌大小的佑都处停了下来,这正是当年夜问心离开卫国返回佑都时所走过的路线。

        唐文清看到,随着夜问心的移动,那魂灯中就会投射出一个光点,落在夜问心所处的位置,果真是神奇得很,只是可能是因为距离稍远的原因,那光点是模糊的一团,在图上看起来,面积竟然比整个佑都还大。

        月清溪说,“也就是在这间屋子里,出了屋子,这光点便不见了,想来是照不了那么远。”

        唐文清站在夜问心身边抬头看了看那盏魂灯,他早就发现了,自从见到这魂灯后,这灯在他的眼中变得越来越明亮,刚开始时是在漆黑一片的环境下才能看到,而到了现在,即使这映出的地图,让屋子里亮了不少,却依然能看到,想来看过一段时间后,即使在明亮的日光下,也是看得到的,这就是月清溪能一直得到魂灯指引方向的原因。

        到了现在,唐文清对月清溪能找到夜问心只剩下了最后一个疑问,“这魂灯经过这么长的时日,恐怕也是历经磨难了吧。”它到底是怎么被月清溪一直带在身边而没遗失和损坏的呢?

        “这魂灯是有灵性的,施加了念力的话,就永远不可能遗失,而且不灭。”月清溪的声音中带着不可遏止的激动和自豪。

        随后,唐文清便看到,那到盏魂灯从灯架顶端飘起,向着月清溪的方向飘了过去,显然,月清溪正在向他们展示他对这魂灯的操控能力。

        而唐文清则想起,月清溪在举行传承仪式时,就在放置魂灯屋子的大门外,而且那时这间屋子的大门是敞开的,只不过因为那张大床和那层层叠叠的帷幔,挡住他和夜问心的视线,那时他们才没看到这盏神奇的魂灯,这样想来,这魂灯对月清溪的意义显然不是只有指示方向那么简单。

        夜问心看着那盏魂灯向月清溪飘过去时,不知为何,心中升起了少许的不快,她心念一动,奇异的事便发生了,明明是朝着月清溪方向而去的魂灯,却在半空中硬生生地转了一道弯儿,转而向她飞了过来,是的,这魂灯向着月清溪而去的时候是“飘”,而向着夜问心来的时候则是“飞”——速度眼见地要快上许多。

        夜问心伸出手,接住了魂灯,那边月清溪刚刚伸出的手也放了下来,月清溪说,“这世间对这魂灯的控制能强于我的,恐怕就只有妻主了。”没有失望,只有不言而喻的暗示。

        夜问心对月清溪的话,就像没听见,随手将魂灯递到了正十分感兴趣地看着这一切的唐文清手中。

        月清溪这时才脸色一变,不过,还是强自按捺着。

        魂灯入手,唐文清才感觉到,原来那火焰的外面包着一层眼睛看不到的膜,他忍不住捏了捏,发现这层膜十分坚韧,到了一定程度就怎么都无法毁坏了,他正要把魂灯再还给夜问心。

        夜问心已然说,“我也觉得有趣,你再试试,尽管随意。”这就是说唐文清可以用内力了,而且因为夜问心现在内力尚未恢复,唐文清此时的内力实际上还是在夜问心之上的。

        唐文清立刻理解了夜问心的意思——夜问心想毁了这盏魂灯!

        可是,不管唐文清如何用力,那魂灯就是纹丝不动,可见这东西能历经千年和无数凶险而安然无恙,自有它的道理。

        无奈之下,唐文清只得把魂灯又还给了夜问心,这回夜问心接了。

        但夜问心再看向这盏魂灯时,脸色阴沉起来,她真的很不喜欢有这么个东西流传在世间,握着魂灯的手指因用力而变得有些青白。

        本来夜问心并没报什么希望,她甚至都没自不量力地使用内力,可那魂灯上蓦然间出现了密密的蛛网,那层看不见的膜发出了“噗”地一声轻响,应声而碎,紧接着,那团艳红色的火焰,顺着接触到它的夜问心手指上的肌肤,“倏”地一下钻进夜问心的身体里,不见了。这个过程十分迅速,就连夜问心本人都没来得及做出反应。

        “心儿——”

        “妻主——”

        和夜问心一样眼睁睁地看着一切发生的唐文清和月清溪,都不由发出了满是担忧的呼唤,唐文清离着夜问心很近,想也不想就一把将夜问心揽在怀中,用内力细细地探查了起来。

        夜问心先是舔了舔嘴唇,如同刚刚吃到了美味,接着便抬起头来,给了唐文清一个畅然的微笑,“我,甚好!”

        正在探查的唐文清脸上也露出了惊喜,因为他发现,他已无法探查到夜问心的经脉情况了,这说明就在刚才的瞬间,夜问心的武功恢复了,即便没完全恢复,至少也恢复到了比他高的程度。

        月清溪奔到了夜问心的近前,脸上的担忧也在听了夜问心的话后变成了欣喜,“恭喜妻主,妻主原本神魂强大,远非常人可比,这下子想来是天下无双了。”

        后来,听了夜问心说起她从仰止乾变成夜问心的过程,月清溪又给出了如下解释,“想来原本的夜家小姐是个魂魄不全之人,才在幼时异于常人成就了妻主,这也是天定的机缘。”

        事实证明,月清溪说得很对,如果说从夜五丫到夜问心,只是性格能力的改变的话,那么自从吸收了这魂灯之后,夜问心从容貌上也慢慢地开始发生变化了,若干年后,夜问心的样貌已和前世的仰止乾达到了八分相似的程度,这免不了让夜问心又大大郁闷了一番。

        画毁了,魂灯没了,这件屋子也就没什么好看的了,而且也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走出屋子时,夜问心说,“今日午膳我们便一道用吧!”

        月清溪和唐文清自然从善如流,但月清溪的脸上并没表现出很开心的样子。

        唐文清想,看来明白了夜问心心意的并不只是他一个人。

        如果说,夜问心得知月清溪的身份,并在相认时对月清溪表现出了特别的亲昵时,唐文清还隐隐有些担心,那么,在夜问心先是对唐文清特地提到仰止乾和夜问心的不同,又动了毁掉魂灯的念头时,唐文清就已彻底清楚了夜问心的选择。

        用过午膳后,又饮了一盏茶,夜问心这才缓缓开口,“溪儿,以往我就从未你有男女之情,亦没有夫妻之实,到了现在,就算有也是前尘往事了,做不得数,所以从今而后,你莫要再称呼我妻主了。”

        月清溪还算平静,他垂下了眼帘,也挡住了眼中的神色,顺从地答道,“是,圣上。”总之他还是抱着前世的关系不肯放手。

        夜问心说,“这一生我亦不想做帝王。”声音柔和却坚定。

        月清溪随后接口,“是,嫂嫂。”

        夜问心脸色大变,就连唐文清握着茶杯的手指都不由紧了紧,这个月清溪,着实不一般,他太知道夜问心的死穴在哪里了!

        夜问心这回停顿的时间明显要长上很多,可最终她还是艰难地开口,一字字地亲口说了出来,“这一世,我也不再是你的嫂嫂了!”

        唐文清紧紧地握住了夜问心的手,仿佛这样就能给夜问心以力量。

        魂灯所能指示的,只是仰止乾魂魄所在的方向,根本就不是东南西北,月清溪跋涉千年,最后剩下的除了魂灯就只有一根贴身的发簪,可见当初经过了怎样的波折,在这种情况下,他又怎么可能有完整的走过的路线图?即便有这路线图,没有方向,又如何去找?

        夜问心回不去了!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还是硬生生地割断了前世最不舍的一个身份,这要有多艰难多痛苦?!

        相比之下,三个人中显得最平静的反倒是月清溪,他还是低垂着眼眸,不动声色地又问,“这意思是,从今而后我们再不相见,永不相干吗?”

        想想和月清溪前世的情分,再想想月清溪为了找到她所经历的一切,就算夜问心真有此意,这样的话又怎么说得出口?!那她还算个人吗?!

        “你若有难处,我自然不会坐视不理……”夜问心思虑着说,“以后,如果你愿意,就叫我一声‘主上’吧!”

        这是主仆的关系,亦是主从的关系,一声称呼就定下了以后两人相处的模式,而且,假如月清溪舍不得手中的权势、地位和财富,那么两人从今而后便也没有了相见的必要,可以说,这种处理方式,和夜问心对待穆子楚是一样的,只不过看在唐文清的面子上,夜问心并没要求穆子楚效忠,只是威慑而已。

        月清溪抬起了眼帘,直视着夜问心,脸上笑靥如花,“谢主上收留,溪儿一个父道人家这些年来若不是有寻找主上的一口气撑着,早就倒下了,现在也到了功成身退偷偷懒的时候了,等下溪儿便命人将寻国和教众一切等都交到主上手上。”他这是跟定了夜问心、赖定了夜问心。

        唐文清看着月清溪的样子,不由想起了守候夜问心多年最终忍不住出手的齐思,但走过千年的月清溪很显然比齐思沉稳得多也厉害得多,况且,月清溪现在的这具身体不过只有十六岁,他实在是有太过雄厚的资本等下去。

        “也好,”夜问心也对月清溪展露出了笑容,只不过这个笑容有些冷意,“那你就将这些琐事交给文清吧,我身边的这些事一向都是他来打理的,而且……”夜问心向窗外望去,“这的确是个隐居的好地方啊,溪儿有福了!”月清溪愿意交,夜问心就有能力收下,不过,留不留在自己身边,却由不得月清溪做主了,更别想动摇唐文清在她身边的地位。

        “好,”月清溪站起身来,“那便劳烦唐公子,在闲暇时来找清溪说说话儿吧。”态度从容静雅。

        唐文清脑海中浮现出了四个字:棋逢对手。假如没有后招,即便是这后招的把握不那么大,月清溪此时也不会是这个样子,至于放弃,那是根本不会出现在月清溪心中的念头。

        唐文清和夜问心回了他们休息的屋子,夜问心说,“我的内力还差一些,你准备一下,我们明日一早离开。”

        月清溪不会就这么简单地放手,这一点夜问心自然也能想到,而寻国势大,所以恢复武功才是万全之策,至于准备,既然应下了月清溪要接手寻国诸事,就没有不去做的道理。

        “好。”唐文清点头,立刻吩咐守在门外的侍儿,求见圣子。

        很快,侍儿就来回话,说圣子正在恭候。

        唐文清出门而去,夜问心调息打坐。

        月清溪和唐文清相见的地方并不在房中,而是一处小亭,视野开阔,风景秀丽,外加无人能听到他们谈话的内容。

        月清溪亲手为唐文清烹茶,口中感叹道,“拥有无尽的生命真是件很无趣的事,如果再日日承受思念之苦,那就是一种折磨了,只好练些看不上眼儿的微末小技打发时间。”那种翩然的冲泡手法,见之能让人忘忧失神,也不知月清溪经过了几百年的钻研,还真是无人能及啊,况且,他会的绝对不仅仅是这个。

        唐文清有礼地接过月清溪的茶,口中说,“圣子过谦了。”并没有更多的溢美之词。

        “好在,从今日起,我的生命也不再是无尽的了,我那传承没有魂灯是不成的。”月清溪看着唐文清脸色说,他要让唐文清知道,他宁可舍弃生命,也绝不放手。

        唐文清面无表情,恐怕夜问心能毁掉魂灯的事,月清溪也没想到,不过,唐文清也记得,在魂灯消失的那一刻,月清溪更担心的依旧是夜问心,可见月清溪的执着和真情。

        月清溪又说,“寻国和圣府从今日起便不存在了,从今以后,唐公子还是叫我一声‘溪儿’吧。”

        唐文清饮了一口茶,“月公子客气了。”

        月清溪仿佛没听出来唐文清的拒绝,“溪儿对主上这些年的生活知之甚少,还望唐公子捡那方便说的,告知一二,”顿了顿,“溪儿也知朗乾门的规矩,所以也会将主上的一些旧事相告,唐公子可听得满意了再说。”

        唐文清淡然道,“不必了,若有什么事是需要我知道的,心儿自会告诉我。”还算月清溪聪明,没直接拿权势来诱惑。

        月清溪轻笑,“若是主上也不知道的呢?能让唐公子当初冒险而来的‘平生所憾’真的已放下了吗?!”只要唐文清是真的爱夜问心,有些事就永远都放不下。

        唐文清面容平静,但拒绝的话却再也说不出口了,有些事,哪怕仅有万分之一的希望,他也想去做。

        月清溪也不想等唐文清的回答,他既然敢想出这个法子,就有相当的把握,于是他继续说,“唐公子可知‘仰止’这个姓氏是怎么来的?什么叫做‘十春之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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