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节 各得其所
虽然跟夜武在任上还不过一年，但这时的裴氏早已于往日不同，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就是心里有想法儿，也能不动声色地掩盖起来。
“那是，”夜杨氏的脸上带上了自豪，“还是你爹有远见，咱们家里旁不说，单是这粮食，也够吃它个三年五载的！”
“噗”地一声，夜杰一个没忍住便笑了出来，“还三年五载，恐怕这个卫王连三天五天都撑不住了。”
“啊？咋能这么快？”夜杨氏和裴氏都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夜杰冷哼道，“亏那个卫王还对文清和咱家人挑三挑四、千防万防的，他那个蠢得像猪般的脑子这回总应该想明白了，有文清和小妹在一天，他才是卫王，不然的话，他什么都不是，也就是文清不想称王，才不和他一般见识。”
夜武和夜英不知什么时候踱步进来，夜英阻止道，“小弟需知祸从口出。”
夜武却说，“三郎长见识了啊？”一脸的轻松。
夜杨氏将怀里的宝哥儿交给了奶娘，听了夜杰的话后担心地问，“要叫你们这么说，子楚来的时候，文清和心儿还未归家，那咱们家上次那么得罪子楚……”
说实话，这一点也是夜家其他人深感担忧之处，不管当年在帮穆子楚夺得王位中，夜家人立下了多大的功劳，夜问心在两军阵前对穆子楚射的那一箭，夜家人也是亲眼所见的，莫说那时穆子楚已贵为王上，就是个普通人，恐怕也不会对夜问心这样的行为不气恼。
“哎呀，娘，咱这个家，现在可不是只有小妹和文清护着了，”说罢，夜杰挺了挺胸，“你可别忘了，还有儿子们在呢，难道你就这么不相信儿子们？！”
夜英和夜武连连点头，夜英想，他很了解穆子楚的为人，更明白穆子楚对小妹的感情，就是穆子楚对唐文清的感情，那也不是一般的深厚，退一万步来讲，看在自家兄弟以往对穆子楚的情义上，穆子楚也不会对二老怎样。
夜武想，大不了自己出力，从今而后以穆子楚马首是瞻，打下了卫国，天佑的领土扩大了一倍都不止，这个时候正是穆子楚的用人之际，而无论从文从武，自己都有信心帮穆子楚尽一份力。
只有夜杰笑得十分得意，他曾经做过一件事，这件事不仅是背着家人的，连唐文清和夜问心都不知道，天时大长老啊，自然有做天时大长老的好处。
穆子楚自从被夜问心射了一箭后，便开始愁眉不展，每日里除了上朝和处理政务，就是饮酒，后|宫更是连去都不去，好在，当初为了获得御驾亲征的资格，穆子楚努力耕耘，已有四位嫔妃都先后怀孕了，等到他回到佑都时，已成了一子一女的父亲。
可看着日渐消瘦的儿子，太后还是终日以泪洗面，连得了孙子的喜悦都被冲淡了——对儿子的感情并不是孙子能取代的。
“你说说，这样下去，再好的身子也受不了啊！”太后哭诉着，“你这是不想让娘活了啊！”
穆子楚百无聊赖地坐在太后面前，整个人都失去了生气，“你若是不活了，就不怕大权旁落吗？这可是你心爱之人用命换来的啊！”
太后瞪大了眼睛，“你……你……”她听出来了，穆子楚这是存了死意，可到底是不敢揭破这最后一层窗户纸，仿佛只有这样就可以留存下最后的希望。
从那以后，太后是不敢再在儿子面前哭诉了，只是把恨意悄悄地转嫁到了夜问心的身上，她想不明白，她好好的一个儿子，怎么就配不上那样的一个女子，可太后残存的理智也在告诉她，此时万万不可与夜问心为敌，旁的不说，就夜问心那神出鬼没的身手，真取了儿子的性命可怎么办？
只是，朗乾门在天佑的日子就不那么好过了。
看着每日里流失的白花花的银子，仁和很心疼，就去信与夜杰商量，夜杰想了想，就算是不计较生意上的损失，单就以往的情意来说，穆子楚这样也让夜杰心里不舒服，于是就写了一封长信，告诉仁和该做什么说什么。
仁和接到信后很开心，但左等右等穆子楚也不出宫，没办法，就去求见穆子楚，可都被太后的人给挡了下来，仁和到底还是用了些非常手段，这才终于见到了穆子楚。
“你也来看我的笑话吗？”穆子楚见到仁和的第一句话，听起来就很令人酸楚。
仁和装糊涂，“王上可是因技不如人而感到内心惭愧？”
“少来！”穆子楚怒道，“我再狂妄也知自己斤两，重未想过在武功上和心儿比肩，只是……”穆子楚颓然地垂下了头，“心儿她竟然想杀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让她厌弃我至此呢？”
“唉，”仁和叹息着摇了摇头，“可见人无完人，在下也没想到，就凭大小姐那样的身手和计谋居然也有失手的时候，这阵子心中也是……”
果然，听到“失手”二字，穆子楚的眼中一下子就亮了起来，他一把抓住了仁和，“你是说心儿她本不想杀我？！”是了，夜问心又怎么可能“失手”呢？
仁和等穆子楚镇定下来，这才施施然坐下，将唐文清在卫王面前如何招揽“生意”的事娓娓道来，穆子楚虽然也收到过消息，可又哪有夜杰提供的第一手资料这般详细？
穆子楚听得津津有味，末了哈哈笑道，“这个唐文清，是谁都算计啊，竟然拿我去赚银子！”其实，在穆子楚的心里，夜问心的威胁对他是种伤害，唐文清后来的威胁又何尝不是？只是有些事，穆子楚也觉得自己做得不地道，愧对唐文清这个昔日的友人，不好意思说出口罢了。
而且穆子楚并不知道后来夜问心在宜东城醉酒之事，心中对唐文清这样的做法儿，便存了疑虑，要知道，人心易变，说不定那卫王就许给了唐文清什么天大的好处，让唐文清不再顾念以往的友情了呢？
穆子楚笑了，仁和的脸却苦了下来，“唉，要说我们唐公子，那真是不易啊，明明心中最为在乎的是大小姐，可偏偏有人从中不断阻挠，而这个人呢，又是好友，”仁和眨了眨绿豆粒般的一双小眼睛，“在下请教王上，若是王上遇到了这样的事，该如何是好呢？”样子很有喜感。
可穆子楚笑不出来，而是满面通红、讷讷无语，同样身为男子，他想，倘若他和唐文清异位而处，还真不一定比唐文清做得更好，心爱之人并非物品，岂能拱手相让？！
仁和的话还没说完，“我们大小姐这性子也是变了许多啊，那样傲气的一个女子，竟然被人在众人之前屡屡‘相让’，还做不得声，发不得火，只能吓唬吓唬，王上，你说，这是为何啊？”
发生了被夜问心射杀事件之后，穆子楚只顾伤心和难过了，对那场战事还真就没多想，反正在穆子楚的心里，夜问心有多优秀都不出乎他的意料，至于旁人就算想议论，也不敢在穆子楚面前提起那种“奇耻大辱”啊，而现在仁和再一提起，穆子楚立刻就想明白他错在了哪里了，他还真是伤了夜问心的面子啊，到底也没有给夜问心“公平”一战的机会！
而夜问心在被触怒的情况下，依然没对穆子楚怎么样，难道真的是性子变好了吗？自然不是，这一定是唐文清在一旁规劝了，想起那日两军阵前后来的鼓声，穆子楚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再想到唐文清现在在夜问心的心里已经有如此重要的地位了，穆子楚的心中又升起了太多的不甘，假如，一直陪在夜问心身旁的是自己呢？！
穆子楚的脸已涨成了猪肝色，不管怎么说，在夜问心身上自己和唐文清是各凭本事、愿赌服输，对夜问心做出的多次忍让自己更不该心怀怨怼啊！
穆子楚这个人很光棍，想通了前因后果后，立刻起身施了一礼“还请仁和长老对文清说，我原是欠了他的，不过……”他还是不会因此放弃夜问心就是了。
仁和哪能受穆子楚的礼，连忙跳起来避开了，也打断了穆子楚要说的话，“在下此次来唐公子可是不知道的，只是受天时长老所托而已。”
“天时？”穆子楚不禁面露迷惑，他和天时可没什么交情，不仅没交情，那个天时还对他和唐文清有着深深的敌意，虽然没做出什么事来，却也能感觉得到。
仁和借此机会，把齐思的身世和齐思是怎么死的，都和盘托出了，穆子楚听得唏嘘不止，也明白了夜问心出走的原因。
“若是我在，也不愿心儿冒险疗伤。”穆子楚说，虽然仁和说得很简洁，可穆子楚也能想像得出来，当时的情况会有多么的凶险，唐文清是多么的不容易。
接着，穆子楚又好奇地问，“那么现在的天时长老是？”
仁和笑着用手指比了个“三”，穆子楚笑得畅快而轻松，这要是新任的天时长老再是个什么俊秀出众的少年郎，他又得多操一份儿心了，现在夜杰虽然同样是俊俏少年，可偏偏是夜问心的亲哥哥，穆子楚的心情简直是好得不得了，满是感激地说，“要说起来，夜家兄弟比我的亲兄弟还亲啊！”这话是一点水分都没有的。
仁和叹道，“感激就不说了，只要太后不怪罪就好。”点到为止地说了说朗乾门在天佑的难处。
这顿酒喝得可谓皆大欢喜，穆子楚走出了阴霾，太后放了心，朗乾门的生意又好了起来。
但这并不是穆子楚能这么快发兵的原因，听了仁和的这些话后，穆子楚决定观望，因为他到底也不知道唐文清还这么守着卫国是什么意思。
直到唐文清在去中原国前，给穆子楚传来了一个消息：寻国动手了！
林歌对夜问心的拜访，穆子楚是知道的，但没放在心上，甚至还抱着看戏的心态，等着对夜问心“趁虚而入”，只是这一次他打算沉稳些，先弄清楚夜问心的心意再说。
可唐文清这似警告又如同求助般的消息传来后，穆子楚还怎么能坐得住？！他和唐文清争得再厉害，那也是“自家事”，当威胁到夜问心的危险来临时，他们会极为默契地一致对外！
天佑与寻国、中原国并不接壤，想要帮助身处中原的唐文清，保护还在卫国的夜问心，穆子楚对卫国的出兵，势在必行！
唐文清后来做的这件事，夜杰也是不知道的，但这丝毫不影响夜杰对战局的估计——天佑兵临马下城下的第二日，马下城破。
而卫都之所以以这种神一般的速度被攻下的原因，并不全是因为念心王有多么神勇，而是因为卫都的守军将领勇毅公主，她投降了！
城破之时，宫中大乱，卫王一边命令自己十二岁的长子带御林军去死守王城，一边给宫中的嫔妃们灌药，以免城破时她们受辱。
静灵见事不好，就想逃出宫去，可天佑一进兵卫王就将她看管了起来，这个时候她哪里跑得出去，幸好，勇毅给她留了四个会武的宫女，这才一路险而又险地逃了出来，只是，这天下之大，她一个亡国的公主又能逃哪里去呢？
王城的街道上不见人影，家家关门闭户，自从天佑来犯开始，这些文臣们心中便有了异动，一般来说，一国侵占另一国后，只杀武将对真心投靠的文臣则是宽以待之，而这一次，念心王无愧于他“仁厚之王”的美誉，竟然连投降的武将都没有斩杀，文臣的心中就更有了主意，这个时候，谁不是躲在家中静等事定啊！
远远的，王城门口处传来一声声的惨叫和厮杀之声，在告诉静灵，她所剩的时间不多了，如果静灵现在找个地方偷偷躲起来，凭她的年轻美貌，很可能被念心王收入后|宫，这样的先例不是没有，想来勇毅投降走的就是这条路了。
可是……静灵的眼前又浮现出那张她近日来朝思暮想的脸，念心王再英俊地位再尊崇，也非她的良人，她厌恶了后|宫中的倾轧，厌恶了所有的一切都靠旁人的宠幸才能得来，更厌恶了被当成货物一样待价而沽，没用的时候就会被像垃圾一般地丢弃，她想有一个家，一个真正的家，就像夜家那样，有相互扶持真诚以待的家人……
然而，她现在毕竟是亡国公主的身份，这样的身份，除了念心王，谁收留她都是灭门的大罪，夜家现在不过是保阖家平安而已，又岂能愿意因收留她而招灾惹祸，搭上一家人的性命呢？
假如夜杰真的对她有情，凭夜家人的能力或许早就把她从王宫中救出来了，何必要等到现在呢？！
静灵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动了起来，开始是疾行，后来变成了不顾一切地奔跑——就让她任性一次吧，不为利益不为生存，只为她的这颗心，或许这是她有生之年最后的一次任性机会了，即便是夜杰不肯救她，她亦无怨无悔！
静灵一言不发地跪在夜府大门外，她不开口祈求，也不哭喊慌乱，她把她的命运完全交给了那个人，此时，她不是高高在上的公主，也不是肆意妄为的美女，她只是一个洗尽铅华的痴情女子。
夜府中，除了护卫外，所有人都齐聚劲松堂，只要稍有危险，便会躲入密道之中，听到下人禀报静灵公主的到来，大家都吃了一惊。
夜杰惊道，“她怎么会到这里来？”她不是会在勇毅的帮助下逃到安全的地方，然后静等新的荣华富贵吗？
夜杨氏说，“可是不行啊，三郎，你打小儿就聪明，事到如今，难道为了一个女子，就为家人惹祸吗？”再喜欢静灵，在夜杨氏心中，静灵也比不上自己的儿孙呐！万一穆子楚因为这件事怪罪下来，夜家还真是无话可说。
犹豫只是一刻，夜杰便猜到了静灵的心思，接着夜杰跪倒在了夜大牛夫妇面前，“爹娘，孩儿不孝，现在就带她走，一定不会带累家里！”
夜杨氏大哭起来，捶打着夜杰，“你说什么胡话啊！你什么样的媳妇找不到……”她平时也知夜杰喜欢静灵，却没觉得夜杰对静灵有多上心，若是没有这件事，她倒是乐见其成的，可今时不同往日啊，她怎么舍得儿子去冒这样的险！
夜武先是安慰地拍了拍抱着宝哥儿的裴氏，然后便坚定地走到了夜杰的身后，“求爹娘成全小弟吧，儿子愿陪三弟去，一定会平安回来。”
紧接着，夜英也把怀中的夜安然交到了乔氏手中，“爹娘，儿子也陪小弟去。”
“罢了，罢了，”夜杨氏哭着摆了摆手，“快去接进来吧！”人常道，女大不中留，没想到这儿子大了也是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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