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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9节 朗乾之名


唐文清再不做他想,翻身而起,找出了一样东西,并点燃了一盏灯。

        灯光下,繁复的花结绚丽而耀眼,闪着让夜问心避无可避的光芒,终于打破了夜问心脸上一直淡然的神色。

        只是夜问心的这种表现和唐文清的推测大相径庭:那是一种厌恶!

        不仅如此,夜问心看到唐文清手上的东西后,还往后缩了缩。

        到底是什么能让山崩于面前都不变色的夜问心,把厌恶之情表现得如此明显?这让唐文清感到惊奇的同时,也有些了不安。

        “这是两年多前我初次见到林歌时,他送与我的信物,说是我日后如果有事,可凭此物去寻国圣府寻他……”唐文清解释着这花结的来历。

        夜问心已然是怒了,“岂有此理?!世上怎可有如此不知羞耻的男子,速速扔了,等明日我定然亲手去杀了他!”

        唐文清大惊,“这花结到底是何物?里面可是有什么巫蛊之术?他当时还给了穆子楚一个呢!”想到寻国圣府那神秘的“传承”,还有那一直都没想明白的追踪之术,再加上夜问心刚刚说过的那个奇怪国度,不由得唐文清不多想。

        而且穆子楚虽然讨厌,可唐文清并没对他真的起了杀心,尤其是这几天的经历,更让唐文清真实地体验了一次爱而不得的痛苦,此时对穆子楚存了深深的同情。

        听了唐文清的话后,夜问心脸上的怒气倒是换成了若有所思,“还给了穆子楚一个?那或许我想错了。”

        这回换做唐文清迷惑不解,“心儿何意?”

        “那林歌唱着我故国的曲子,本来我也以为他是我故国之人,见这花结也是我故国之物,就按照这东西在我故国的风俗去理解了,而现在想来,千里不同俗,那片土地上并非只有我故国那一个国家,或许那林歌本是来自其他国家,而这花结在那林歌的国家所代表的含义和我故国或许有所不同。”夜问心解释道。

        唐文清点点头,却不说话,只是用晶亮的眸子看着夜问心。

        夜问心只得再开口,“这花结在我国名为‘求欢结’,尤未婚男子亲手编制后,会找个机会送给心仪的女子,如果那女子也有意,就会收下,无意的话就会视而不见任其掉落在脚边……”见唐文清还是带着坚持看着她,只得硬着头皮说下去,“女子收下这花结后,会在迎娶那日,亲手将这花结缚于男子的手上,是成亲仪式上颇为重要的一个环节。”

        唐文清听明白了,为何夜问心方才对林歌赠与他花结的行为这般恼怒,如果按照夜问心的说法儿,这花结在男子间相赠岂不就成了“龙阳之好”?

        唐文清说,“那不如这样吧……”话音未落,就将手中的花结向夜问心抛去,既然在夜问心的故国中这是表示男子对女子的追求之情,他何不用这种方法表达一下他的心意呢?!

        哪承想,夜问心“嗖——”地一下,如一道暗影般飞了出去,那速度快得就如同在躲什么夺命的暗器,唐文清只觉眼前一花,再转头看时,发现夜问心已赤着脚站到了屋子中央,脸上还带着明显的狼狈之色。

        唐文清不由脸色黯然,“心儿竟然如此厌我吗?”就算不打算接受他的心意,也不至于反应如此强烈吧!

        夜问心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不得已说出了这求欢结名字的来历,“自古男儿多情,可家中夫侍成群,妻主却只有一个……”她有点说不下去了,可看到唐文清那懵懂的眼神儿后,就知道不解释清楚是不行了,“未出嫁时不知滋味儿尚且好些,嫁人之后,那一夜夜的独守空房又岂是那么容易熬过的?只好自己解决,可又怕传出声音被人耻笑,只好将这求欢结咬在口中……”后面的这段话,夜问心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哼哼。

        幸好,唐文清是习武之人又听得仔细,这才好不容易听明白了夜问心想表达的意思,可一理解了夜问心话中的含义,唐文清不由满面涨红,只觉得手中的这枚求欢结变成了烫手的山芋,想也不想,就再次将这求欢结扔了出去——他也开始觉得这玩意儿很令人恶心了!

        夜问心再次出手,手中的酒坛直飞了出去,带着那枚花结一同坠落在地上,花结是没什么的,可羊脂玉的小酒坛却应声而碎。

        唐文清这才反应过来,原来方才他为了避开夜问心所在方向,那花结是往自己的床上扔的,而夜问心很显然是不愿意让这种东西接触到床榻的。

        叫进值夜的小厮收拾干净,夜问心也没了说下去的兴致,对唐文清说,“现如今也都说清楚了,你先好好歇息一晚吧,至于那个什么林歌,你想怎样处置都随意,与我无关。”说罢,转身就要离开。

        当林歌这个名字从夜问心的嘴里说出来时,唐文清不由一凛,立刻出言阻拦道,“等等,心儿,我还想知道,朗乾是何意?”唐文清清楚地记得,当初林歌的第一个问题就是关于“朗乾”的,可夜问心从头到尾都对这个问题避而不答,过了这么年,依旧如此。

        夜问心先是脚步顿住,然后整个身体都僵了僵,可到底还是转过身来,跳上唐文清的床,沉沉开口,回答了唐文清的问题,“朗乾,是我的国号、尊号、年号,亦是我的庙号、谥号……”

        “什么?”唐文清忍不住奇道,“那庙号和谥号不是帝王过世之后由后人来……”

        夜问心眉梢微扬,“那又如何?我定下的就是规矩,我就是要给自己给自己订下庙号、谥号,谁人敢不从了我?”

        唐文清忍不住笑了,“嗯,这倒像是你的性子。”

        “不仅如此,就算我在世时,也常常自称朗乾帝,渐渐的平民百姓中也被我刻意地养成了这种习惯,言语之中常常提及,‘朗乾大帝如何如何’,每到此时,我就会表现出十分愉悦的样子,文武百官知道我这个喜好后,朗乾这个名字就被到处流传了。”夜问心说到这些时,脸上的表情少有的愉悦和柔和,似在回忆那段美好岁月,她甚至在想,或许,直到今日,朗乾这个名字还在她的世界中流传吧,至少,被载入史册是一定的了。

        唐文清看着夜问心,等了一会儿,还是问道,“心儿为何如此喜欢这个名字呢?可否为我解释下这个名字的来由和含义?”

        夜问心垂下双眼,将刚拿到手中的酒坛中的酒,一口气便喝下了近半,似乎在从这些酒水中寻找气力,然后才缓缓开口,“其实,朗乾这两个字,是从两个人的名字,各取了一个字组成的。”

        唐文清觉得他的心缩了缩,是什么样的人的名字,竟然敢放在身为帝王的仰止乾之前?这不仅是离经叛道,简直是大逆不道啊,偏偏,夜问心说起这些来还这么开心,那么这个人的身份也就呼之欲出了,只是,这到底是什么样的宠爱啊!

        “我有一宠君,他的名字叫做‘月林朗’,树林的林,清朗的朗,只因当年我曾对他说,‘总有一日,我会打下万里江山,双手呈于你的面前,让你成为全天下最尊贵最受宠爱的男子!’所以,我甫一登基就将我的帝号等等定为‘朗乾’!”

        “原来如此!”唐文清心底大喝了一声,很多疑惑似乎都霍然开朗,也让他的身上感到了一丝丝的冷意,虽然说在夜问心的口中,只是简简单单地一个“宠”字,可是在这背后,当年的仰止乾到底为这个男子付出了多少,又做过了些什么呢?

        “那后来呢?”唐文清的声音有些发颤。

        “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啊!”夜问心感叹了一声,又喝下了一口酒,“结果我定这年号之初,惹得举国哗然,无论是前朝还是后宫俱是反对之声,我那时年少气盛,对进谏的大臣们说,‘再有忤逆者,尽斩!’”

        “臣子倒是被喝退了,可我那父君竟然也想借此机会弹压我,依旧进言,当时还真是剑拔弩张啊!我甚至想,假如这些人不给我心爱男子该有的一席之地,那么再杀个血流成河又何妨?就算被全天下人耻笑,我亦不在意!”夜问心说这些话时,不知不觉又坐直了身体,如一把缓缓出鞘的剑。

        见到这样的夜问心,唐文清立刻就明白了,说什么年少轻狂,可明明过去了这么年又两世为人,无论是仰止乾还是夜问心对月林朗的那份痴情和宠爱,却重未改变过,不仅未变,还不曾减少过一分一毫。

        这是多么深的感情,深到能让唐文清生不出一点去一争高下的念头!

        夜问心没有注意到唐文清黯然无比的脸色,依旧沉浸在她的回忆中,“可就在这时,我收到了林郎的一页短笺,他说,‘乾儿,叫我林郎可好?就如平常人家的妻主那样,唤我一声林郎,此生此世,你都是我的乾儿,而我愿做你的林郎。’”两行清泪顺着夜问心的脸庞缓缓滑下,只是夜问心的脸上是带着笑的,笑得那般温柔,如此的娇美!

        只是这短短的几句话,唐文清似乎就看到了那个叫月林朗的男子,他善解人意,柔情似水,对仰止乾带着深深的眷恋和爱意,又深明大义、机智聪慧得令人叹服。

        月林朗知道仰止乾是何等的桀骜不驯,也明白自己在仰止乾心中的地位,他不想给仰止乾带来任何麻烦,所以他用了这样的法子,宁愿自己改掉名字,保留“朗乾”的帝号,也保住了仰止乾的尊严,却改得如此巧妙和美好,令人温暖到根本就生不出拒绝的念头。

        果然,夜问心就这样带着泪和笑,继续述说着,“郎,这种称呼,本是寻常百姓人家对未嫁男子的称呼,通常由自家人喊出,自带着一种难言的亲昵和宠爱,等到嫁人之后,倘若妻主肯用这种未嫁时的乳名来称呼自己的夫侍,那自然是极其地宠爱啊……”

        “林郎啊,林郎……”夜问心轻轻地唤着,“我叫了二十余载,也不曾厌弃啊,我不仅要一生一世,我愿永生永世这样地唤着你啊……”泪水顺着夜问心的脸庞争相而下,似乎要把那些无法用语言来形容的所有痛苦,都统统表达出来。

        唐文清默默地将夜问心抱在怀中,似乎这样,他就能穿过看不到的时间和空间来给当年的仰止乾带去安慰。

        是的,不用夜问心说,唐文清也能猜到,倘若那个月林朗还在夜问心的故国,那么夜问心就是拼死也要回去,而既然两个人如此相爱,其中还有一个是天下无敌的仰止乾,还有什么能让他们分开呢?

        答案只有一个:死亡!

        月林朗在夜问心来之前,定是已不在人世了!

        而夜问心接下来的话,印证了唐文清的猜测,夜问心呜咽着说,“林郎啊,林朗,你怎么忍心就这么弃我而去,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留在这个世上?!就算我人到中年,已熟知人间的世情苦暖,可我又怎知世事如此无常?若论相思成疾,我不若生死相随……林郎啊……”

        一声声一字字,如啼血似锥心,夜问心的话让唐文清也不由满脸泪痕。

        忽然,唐文清觉得怀中一空,屋子里已不见了夜问心的身影,只有起舞的纱帘,在夜风中飘荡摇摆着,犹如那份历久弥新却永远都无处安放的深情。

        唐文清就这样呆呆地坐在床上,不知该做些什么。

        当天边露出一丝晨曦,夜问心再次回到了唐文清的屋子里,她依旧穿着离去时的中衣,已被冻得手足冰冷,身上萦绕的酒气,让唐文清猜不出她到底在离开后又喝了多少。

        好在,她又回来了,而且神思还算清明。

        夜问心再次跳上了床,一把推倒了唐文清,唐文清借势将夜问心抱在怀中,用自己的体温暖着她,夜问心疲倦无比地吐了两个字,“睡吧!”

        两人交颈而眠,竟然都是一夜无梦,醒来洗漱后,已是到了用午膳的时辰。

        小丫鬟说,“昨日来府中献唱的那个歌者,已经在府内的待客处侯了足有两个时辰了。”

        有些事,还真是避无可避。

        唐文清将他所了解的寻国圣府的事又对夜问心说了一遍,尤其是着重提到了寻国圣府中圣子的神秘传承,末了才问,“心儿,你真的连回去看看都不想吗?”

        唐文清的意思是在不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让夜问心去看看再回来,而且夜问心现在变成这副样子,估计他们不说,旁人也认不出她是谁来。

        夜问心的脸上已恢复了平淡,此时无可无不可地说,“我对他们不感兴趣,也不信他们寻路的能力会强过我,更无人能强制我去做心所不愿的事!”

        唐文清点头,夜问心这是对林歌的来历还存有疑问,更不会被一种不确定的可能所诱惑或者胁迫。

        唐文清起身,“我去会会他。”

        夜问心按住了唐文清,转头吩咐,“摆膳。”

        想是还惦念着帮唐文清调理脾胃,这顿膳食准备的俱是松软可口适宜消化之物,一顿饭吃得唐文清无比舒服,连心中都是暖暖的。

        从容地吃完后,又饮了两盏茶,唐文清这才去见林歌。

        见面后,唐文清做的第一件事便是让下人将那包裹好后的花结还给了林歌。

        林歌打开后,脸上的表情很奇怪,似惊似喜又像无法确定,过了一会儿,才迟疑地问唐文清,“公子,这是何意?”再次见到唐文清,林歌的态度明显比以往又恭谨了许多。

        唐文清知道,这是因为林歌还是确定不了他们要找的人到底是唐文清还是夜问心。

        不过,唐文清并不完全同意夜问心的说法儿,不知为何,尽管昨夜夜问心对他说了很多,可唐文清还是觉得夜问心有所隐瞒,在自己如此的逼问下,夜问心依然不肯说的事,一定是非常重要的事。

        再去问夜问心的话,想起夜问心昨夜那悲痛欲绝的样子,唐文清实在是不忍心,那么……唐文清抬头看着面前的林歌,也许他能从林歌身上或者寻国圣府中找到他想要的答案,虽然会费些气力,可怎么都好过让夜问心伤心。

        “不喜。”唐文清简短答道。

        “因何不喜?”林歌带点雀跃地问。

        唐文清起身,“再有什么想问的事,就去朗乾门吧,我们都不喜旁人打扰。”语气中带上了隐隐的威胁,既然明白了夜问心的心意,现在的主动权就又回到了唐文清的手中,他完全可以按照自己的想法儿来。

        唐文清和朗乾门有关系,这一点,寻国人已经掌握了,所以听到唐文清这么说,林歌并不感到奇怪。

        林歌面容凄惶,声音哀婉,“公子,真的就那么不想见到故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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