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9节 举家谋国

换做昨日，这时唐文清就会带着深深的痛楚结束这次谈话，可是现在，唐文清不会了，他接着说，“天佑事了，心儿同我一起去卫国吧，身边还能少些聒噪。”既然她不会改变让他走的决定，他为何非得去改变？他可以带她一起走啊！

        “好。”夜问心脱口而出后，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是什么让她一时间改变了谋而后动的习惯呢？

        只是一个字，听在唐文清的耳中，只觉得连日来压在心头的那块磐石轰然间碎成了齑粉，随风而散，眼前的灯光人影骤然间齐齐璀璨到耀眼，他这辈子，还是头一次看到这么好看的花灯，嘴角止不住地飞扬了起来。

        一旁的夜问心说完之后，心中有些懊恼，刚才被唐文清算计了的感觉又出现了，可“大女子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操守，她还是有的，而“君无戏言”更是她早已刻在骨子里的原则。

        所以夜问心只问了句，“穆子楚靠得住吗？”这是想到了他们走后对夜家的安排，毕竟，这一次，她和唐文清都要离开天佑了。

        唐文清的回答相当直接，“靠不住！”穆子楚对夜家造成伤害，那是不可能的，但借着夜家人想方设法地把夜问心弄回身边，那是一定的。

        “还不能放出去吗？”唐文清在征询夜问心的意见，也是在提醒夜问心，夜家人也该走出去历练一下了，不然总拘泥于佑都这个地方，眼界还能有多高？穆子楚和萧演他们都见识过了，天佑生变时还会有场大戏，这不就到顶儿了吗？还不如直接带到卫国去，又是一番新天地。

        夜问心这回没出声儿，眉间带着阴郁，嘴比脑子快的错误有过一回已经够蠢了。

        可是，唐文清错了吗？她错了吗？夜问心要从头再想一遍。

        就今天发生的事来说，唐文清其实很无辜，归根到底，唐文清唯一做的事就是请夜家人出来看灯，其余的都是顺势、借势而为。

        就是对这唯一的一点主动，唐文清也很贴心地对夜问心解释过了——他真的想！这个愿望简直微小到让人心酸，真诚得令人夜问心动容，夜问心有什么理由因此而责怪唐文清呢？

        天佑现在是个什么情况，旁人不知道，夜问心难道还不知道吗？只要她一有动作，穆子楚会不抓住这次机会吗？萧演会不采取行动吗？这些都是夜问心可以预见的。

        可夜问心在明知如此的情况下，还是答应了出来看灯——她想看灯就看灯，谁有资格反对？遇到讨厌的人了，她该发脾气就发脾气，想解决掉就解决掉！而她不也正是这么做的吗？顺带着让夜家人长了见识，这不也一直是她所希望的吗？

        在这件事上，唐文清和她都没有错！

        接下来是夜问心答应了唐文清一起去卫国的事，这件事在夜问心这里属于突发事件，让她产生了小小的失误，可那真的是个失误吗？

        拿夜问心来说，她初到这个世界，对现在所有的八国都没啥归属感，不过是误打误撞投生到天佑国的夜五丫身上，和夜家产生了感情而已。可后来，因为朗乾门的宗门所在地，夜问心和卫国之间，也有了不可避免的纠葛。

        若是单从个人喜好上来讲，夜问心还是更喜欢卫国一些，而不是天佑，因为地处偏南的卫国和朗乾的故国气候非常接近，夜问心更加习惯，现在能把夜家人带上，跟着唐文清一同去卫国，卫国的优势就更加突出了。

        夜问心能住在自己喜欢的地方，可以照顾着夜家，关注着唐文清，并更好地掌控朗乾门，不难预见，在接下来的几年中，夜家人和朗乾门都会有一个长足的发展，在各个方面都远远超过现在。

        此外，天佑还有个很大的缺点，那就是穆子楚这个人的存在。

        实话实说，夜问心在决定回佑都，用帮穆子楚谋求天佑来报恩的时候，她漏算了一点：穆子楚对她的个人感情和穆子楚这个人的厚脸皮程度！

        结果，就造成了现在夜家和穆子楚之间这种不尴不尬的局面，穆子楚使劲儿地闹腾，夜问心很烦他，偏又打不得杀不得，等穆子楚当上王上，讨人嫌的能力一定会升级，到了那时……

        夜问心打了个哆嗦，要么是夜家人夹在她和穆子楚中间受夹板气，要么是她哪天实在忍不住了，暴怒之下对穆子楚做出什么事儿来——她这个人，忍耐力真的很有限！

        而无论哪一种后果，都不是夜问心的初衷。

        带夜家人离开佑都是挺不错的补救办法，但以往她为什么就没想到呢？因为她没去想，穆子楚一直有唐文清挡着呢，对她的干扰力，还在她的承受范围之内。

        其实，真到了那一天，夜问心也能想到其他的补救办法，可是，夜问心看了眼正走在她身旁，神采飞扬、再不见一丝沉郁的唐文清——就这样吧，既然他开心！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夜问心想，很快做出了决定。

        夜问心的思考速度远非常人可比，她从头到尾考虑了一遍，也不过用了几息的时间，这时就接着唐文清刚才的话头儿说，“你去安排吧！”一锤定音。

        “好。”唐文清应声。

        夜问心不是个纠结的人，她的心胸一向开阔，不然如何能装得下整个天下？！于是，她立刻放开了刚才的小小不快，专心游玩起来。

        他们观赏了佑都中三处知名的灯山，游了灯河，逛了灯桥，给夜家其他人每个人都买了还算看得上眼儿的花灯和礼物……

        后面这个还是挺费功夫儿的，就夜问心那眼界，即便做出了极大的让步，能买成也很不容易了。

        他们还猜了几条灯谜，因为过于容易很快就放弃了，夜问心破天荒地尝了尝路边小吃，感觉还行，直到月上中天，他们才尽兴而归，主仆皆大欢喜，反正今夜除了西门其他三个城门也不关，就是关了也难不住他们。

        其实这一晚对夜问心来说，也是一次十分新奇的体验，在朗乾的人生中，每到上元节时在皇城楼子上站上一时半刻的就算与民同乐了，哪可能这么随意潇洒地玩到半夜？

        从这一天开始，夜问心对逛街和游玩儿产生了兴趣，这是后话了。

        这两人倒是玩得痛快了，可苦了早早回家的夜家其他人，满心忐忑地等了又等，只觉得时间特别难熬，偏巧天时跟他们一起走了，独秀去皇宫了，地利是个没话说的，一进了夜家院子就踪影全无。

        夜杨氏跟个钟摆似的，在屋子里走来走去，嘴里不停地念叨，“咋还没回来？不会出事儿了吧？呸呸呸，怎么可能出事儿呢？一定不会出事儿！可咋还没回来……”

        旁人嘴里不说，焦虑的神情也表明，他们的心情其实是和夜杨氏一样的。

        刚开始时夜杰还劝两句，后来也烦了，索性随他们去了。

        夜杰心里还是有数儿的，朗乾门有特制的信号焰火，传信专用的竹哨什么的，佑都里还有不止一个堂口，夜家前后院的护卫们也都没异动，夜问心和唐文清现在一定是安全的。

        可以后呢？夜杰想起今天晚上发生的事儿，心里还真没底了。

        把夜问心送回屋子，唐文清先吩咐天时，“把萧演身边的朗乾卫撤回来吧。”

        天时应了。

        萧演身边的朗乾卫，契约还没到期，当初唐文清没算计到穆子楚的动作这么快，不过，想让朗乾卫回来，朗乾门自然有自己的法子。

        第二天，萧演偶然发现重要信件似乎是有被动过的痕迹，很不明显，可他正疑神疑鬼，就不由多想。

        要知道，朗乾门可是公然贩卖各种消息的，不能不让人去想这些消息是怎么来的，有些人因此不愿意雇佣朗乾卫。好在，这样的人不多，朗乾门的生意一直很好。

        接下来的日子里，萧演又发现了一些蛛丝马迹，杂乱无章且极为隐晦，和朗乾卫之间的牵连若有若无，萧演查得简直是焦头烂额，被牵扯了不少精力，独秀和穆子楚都因此得以轻松了几日。

        萧演再仔细想想，他请朗乾卫主要是为了对付夜问心的，可朗乾卫那天在夜问心面前的表现让他非常不满，明显能看出来，朗乾卫对夜问心没啥用，顶多就是在他遇险时，带着他躲过一时半刻罢了，那样的话，都不如干脆绑个夜家人当人质得了。而夜问心现在一直没动手，他得准备到什么时候？

        这种多事之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外贼易躲家贼难防，萧演一咬牙，在半个多月之后将还未到期的朗乾卫打发走了，正中了唐文清的下怀，又过了两天，夜家多了四个身手很棒的面生小厮。

        安排完天时的差事后，唐文清急急忙忙往前院走，去安慰夜家人。进前院正堂时，唐文清的脸上有羞涩的红晕，整个人既精神亢奋又带着微微的愧疚，他一开心就玩过了头，害得夜家其他人苦熬，真是有些不好意思。

        这这样的唐文清看起来像只偷腥成功的馋猫，无形中多了几分他这个年龄该有的朝气和欢快，更增添了几许个人魅力。

        乔氏看到唐文清的表情后，立刻明白，唐文清这是心想事成了，不由心里一惊，这个清少爷简直太厉害了，自己昨日才说了几句，今晚小妹不过是和清少爷在一起玩儿两、三个时辰，居然就一切搞定了！那可是神样的夜家小妹啊，得，夜家的妹婿非唐文清莫属了！

        从这以后，唐文清在乔氏心目中的地位，也上升到了神的高度，就算唐文清和夜问心的情路一波三折，唐文清的谋妻计划后来屡屡受挫，乔氏始终坚定地认为唐文清一定能成功，并不遗余力地帮助着唐文清。

        夜杨氏现在可没心情想这么多，她一把拉住了唐文清，“文清啊，你们没事儿吗？”

        唐文清微笑，“能有什么事儿，心儿难得开心，我们便多玩儿了一阵子。”开始分发礼物。

        夜杨氏接着问，“那个萧演，没找你们的麻烦？”

        “心儿对萧演这样也不是第一次了，”唐文清舒适地坐在椅子中，整个人都很放松，“去年三月萧演请我们去王宫赴宴，心儿就直接给了他难堪，去年四月间，萧演求见心儿，心儿又把他给骂走了，”看着夜杨氏，“不是也没什么事儿吗？”

        “那个……”夜杨氏还是不放心，“他今后若是当了王上，还能这么好对付吗？”

        “那婶娘的意思是不让萧演当王上？”唐文清笑着问夜杨氏。

        夜杨氏愕然地指着自己的鼻子，“我……”这种事难道她能说了算吗？

        唐文清心情极好，继续和夜杨氏胡闹，“婶娘想当王上？恐怕不行！”

        唐文清进得门来三言两语之间，就消除了夜家人的大半担忧，此时，夜大牛直接一甩袖子，对夜杨氏说，“你快拉倒吧，你！你难道疯了不成？还想当什么王上！”

        “我自然是不成，不过……”夜杨氏眼珠转了转，看向了后院的方向，一点没发现她的思维方向完全被唐文清带跑了——从刚才的害怕萧演报复想着如何自保，变成了现在的主动出击，灭未来王上于萌芽。

        唐文清暗暗点头，很好，五年前为了吃饱肚子而拼命的夜家人，现在开始谋国了，先别管成不成，这眼界是上来了，摇了摇头说，“心儿嫌麻烦，再说，咱家也不缺啥，她觉得没必要受累。”夜问心明确表示过不喜宫廷倾轧。

        “哦——”夜杨氏点点头，“那咋整？”

        唐文清建议道，“其实吧，子楚还是不错的，婶娘同意不？”

        夜杨氏大喜，“那感情好！若是子楚当了王上，咱们就……”

        唐文清一眼不眨地看着夜杨氏，“婶娘想要啥？”

        夜杨氏被唐文清盯得没来由的心慌，“还真没啥可要的！”

        夜杨氏想让夜问心当王妃来着，可夜问心拒绝时直接就动了宝剑，那张带着个大窟窿的桌子还在库里存着呢，夜杨氏可不敢再跟自己闺女提了。

        夜杨氏更不敢对唐文清说，既然唐文清想不让萧演当王上，萧演就当不上，那么穆子楚呢？想到穆子楚因为自己多嘴被害得丢了王位，夜杨氏觉得自己太不厚道了，本来拒了穆子楚的求亲就够愧疚的了！

        思来想去的，夜杨氏最终选择了闭嘴。

        “子楚能行吗？”夜杰问，已经比较冷静了，不是在说笑话。

        唐文清也正色回答，“那咱就帮帮他吧，怎么说子楚也对咱家有恩，心儿的意思是不欠他的。”

        “好。”夜家人都点头，他们现在完全接受了他们正在谋国的事实。

        “那我就安排了，”唐文清说，这时才貌似无意地提出，“天佑这阵子乱，我和心儿还有事要去卫国办，恐怕几年方回，叔叔婶娘看……”

        “自然与你们同去！”夜杨氏张口就答，紧接着又讪讪地道，“就是这家业……”

        夜杰忍不住了，“娘……”还没来得及说。

        夜大牛大喊一声，“心儿他们办的都是大事儿，你不紧着孩子，还顾什么家业？！帮不上的时候着急，现在好不容易能伸手了，又净想那些没用的！”

        大年初三乔氏被夜杨氏罚跪的那件事，夜家人除了夜问心外，其他人已都知道了，他们心里正憋着一股劲儿，而夜大牛这句话可谓道出了他们的心声，当下再也顾不得谋国这件事有多么大了，在他们的心里，夜问心大过天，夜问心既然现在想帮穆子楚谋国，那他们动手就是了！

        夜杨氏低了头，很不好意思，可还是忍不住心疼，这个家的家产可是数十万计的白花花的银子啊！

        夜杰则借机把话说完，“娘，等到了卫国您再看看小妹置办的那宅子，就知道什么才叫真正的家业！”他是在座诸人中，唯一在卫国朗乾门宗门中生活过的人。

        “啥？心儿在那儿也有宅子？”夜杨氏很是憧憬，“那要搬的东西就多了。”

        唐文清笑了，“婶娘，你难道还不打算回来了？这里还是咱们的家，留好下人继续照看着就是了，再说，还有子楚呢，你觉得子楚能偷咱家东西吗？”

        夜杨氏彻底放下心来，“子楚绝不是那样的人！”脸都红透，她在孩子们面前咋总这么丢人呢？算了，看来家里的事儿，她以后还是少参与的好！

        唐文清继续跟他们交待，虽然直到天亮他们才歇下，可每个人的心情都很雀跃，一方面他们憧憬着未来，一方面他们真没想到能参与到这么重要的事情中来，而且他们有信心，他们一定会成功，每个人都觉得自己不一样了！

        第二天开始，夜家关门闭户，井井有条地忙碌了起来。

        唐文清带着夜武用心地研究机关，再借夜武当值的时候分几次把东西在城门上安置好。

        夜英手拿唐文清画的图，每日里带人漫山遍野地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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