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节 缠绵情书
夜家前后院中均透出朦胧的灯晕,在秋雨中笼一隅静谧的安详,又似在青山绿水中勾勒出了一副动人的图画,昨日夜英大婚用的一盏盏大红灯笼,在雨水的洗刷下更加艳丽了几分,这样的夜家恍如世外桃源,与佑都中的繁华龌龊和生死搏杀处在完全不同的世界中。
隐隐的马蹄声响起,并不惊扰其他人的安眠,几个头戴斗笠身穿蓑衣的人影从后院角门打马而入,为首的,正是唐文清和天时。
一路走来,天时用低低的声音说,“这步棋,是清少爷领了先,只是属下有些地方没看明白。”
表面上看,是身为朗乾卫的旺福旺财,在穆子翼陷害在前,萧演刺杀在后的连环计中,舍命将穆子楚救了出来,而暗地里,唐文清为确保穆子楚的安全,又亲自出手再救了穆子楚一次。
可是,既然要救人,那唐文清为何不在穆子翼给穆子楚在酒宴上下药时就出手呢?那样的话,不仅能保住了穆子楚的性命,还能保住穆子楚的声誉,以后,穆子楚不是能更好地行事了吗?
此外,既然对穆子楚出手相救,那又为何不救到底,反而要把穆子楚弄成奄奄一息的样子丢在路边,一旦楚家的人来得稍晚一点,穆子楚岂不还是死路一条?
已经走到唐文清居住的院子外,唐文清听了天时的话后停住了脚步,“如果看不懂,你或者萧演,会怎么做?”唐文清的脸被斗笠遮住了大半,又隐在浓厚的雨雾之中,变得分外模糊不清,让天时产生了一种极为陌生的错觉。
天时想了想说,“我会等一等,看一看,再做决定。”
“那便等吧!正好,我也累了。”唐文清说。夜家头一次办喜事,大家都没经验,又想办得好,的确是忙乱异常,萧演单单选这个时候动手,分明是有意而为之,而且,伤重的穆子楚也的确需将养些日子。
更衣沐浴,躺在温热的洗澡水中,唐文清这才感到,他真是累得不轻,眼看着穆子楚挣扎在生死一线、心碎情迷、痛不欲生,他又岂能不紧张,不疲惫?!
夜问心曾说过,权谋中最厉害的手段不是排兵布阵、暗桩眼线、搜集消息,甚至不是操控布置、步步为营,而是,玩弄人心!
现在看来,这人心还真不是好玩弄的,尤其对自己这样有心有情的人来说,真不啻于一种折磨,而子楚心里应该更难过吧!
可是不这样,又能如何呢?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会觉得珍贵,才想到要不遗余力地去保护,比如失去了穆子楚的穆家、楚家和穆夫人,比如原本重情却失去了所有亲情和友情的穆子楚。
唐文清起身,“哗啦”而落的水珠带走了他的些许疲惫和难过,只余一身的清爽。着中衣披寝袍,唐文清顺着曲折的回廊一路走去,走向那个对他来说这世间最温暖的地方,最重要的人。
进了外间,迎上来的小厮并不说话,只是躬身施礼后,将一个酒坛递给了唐文清,触手温热。
这种饮酒的小酒坛,是按照夜问心的吩咐特制的,有胖胖圆圆的坛身,紧紧的盖子,位置很高又粗粗短短的坛嘴,以及秀气窄小的把手。这样的把手,唐文清只能放入两指,而夜问心却可以将四根手指都插去,掌心正好托住坛身,稳当方便,即使她跳跃飞纵,酒水也不会洒出来。
酒坛的容量大约是普通酒壶的三到四倍,颜色分为三种:暖玉制成的为暗红色,盛冬日里饮用的热酒,可久置后仍温;冰玉制成的是淡青色,酒水倒入其中不久,便会如冰湃过一般凉爽,在炎热的季节喝,别提多爽快了;还有一种是整块的白色羊脂玉制成的,用来饮用常温下的酒。
夜问心的日常生活表面看似乎简单到极致,她不喜招摇更不喜无关人等随侍,除了必要的衣食住行和不多的下人,连女子必备的钗环装饰之物都是少之又少,胭脂水粉更是连碰都不碰。
只有熟悉她饮食起居的人才会发现,她的所用之物件件都精致奢侈,一杯一盏拿出来其价格都足够普通人温饱一生了,这样高端的品味简直令人咂舌。而且,很多东西,都是她专用的,绝对不会与人分享。
夜杨氏曾偶然间用了一次夜问心的枕头,夜问心并不恼怒也没说什么,而是转手将那枕头直接送给了夜杨氏,夜杨氏稍一推辞,夜问心就将那只价值几百两银子的枕头给扔了。
看来今日这酒坛也还不回去了,唐文清心想,心中没有被嫌弃的羞恼,只有偶得珍宝的喜悦,并不是因为这酒坛的价值不菲——整个朗乾门和夜家的银钱管理都在他的手上,他还没那么眼根子浅。
只因为这酒坛是夜问心曾经用过的,而且,唐文清细细回想,现在还没到生火的季节,他清楚的记得今天白天的时候,夜问心用的还是白色的酒坛,那么怀中这温热的暗红色暖玉酒坛和其中的热酒,定是夜问心特地吩咐下来为他而准备的,无非是怕他因今夜的行动而受寒,这份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关爱,足以让唐文清珍惜一生了。
酒水带着浓浓的暖流,从唐文清喉间穿过,直入心扉,带着如此窝心的酣然,唐文清沉入甜美梦乡。
穆子楚费力地睁开了眼睛,雨夜遇劫之后他不是第一次恢复神智,却是头一回有能力指挥自己的身体,他缓缓地伸出手,碰了碰身边的穆夫人。
“子楚啊——,你醒了!”正坐在床边发呆的穆夫人惊喜地叫道。
穆子楚所在的房间里立刻出现了许多的人影,穆子楚一声不吭地任由大夫把脉,把他已无大碍的喜讯告诉了穆夫人,接着,他突然问了一声,“把我所受伤毒,细细地重说一次。”
大夫自然听命,把从见到穆子楚起的诊疗经过都很仔细地说了一遍,再看穆子楚时,穆子楚似乎已经睡熟了,他依然很虚弱。
穆子楚能坐起身来时,见到的是窗外的皑皑白雪,十余日的养伤过程中,十月已经过完了,现在的天佑正式进入了寒冷的冬季。
“旺福啊,那夜你带着我杀出来后,可曾离开过?”穆子楚似乎是无意地问了一句。
旺福想了想,“我怕去楚家求救的旺财找不到我们,就去被劫杀之处迎了迎,将公子暂时放在了路边,不过是几息的时间罢了。”
“哦,”穆子楚点头,“这次你和旺财立了大功,我得好好赏你们。”
旺福摇头,“这些是朗乾卫本该做的,当不得公子的赏赐,而且,夫人已经赏赐过了。”
“你们也知我的这个朗乾卫和旁人得来的法子不同,捡能说的关于朗乾卫的事和我说说,整日里躺在床上闷死个人,偏生娘亲又不许我看书。”穆子楚的语气和煦中带着疲惫,“我只知道朗乾卫价格高,不容易请到,却不知朗乾卫都能干什么。”
旺福点头,“若是正常请朗乾卫时,主顾付了银子后都会得到一纸契约,上面将朗乾卫的职责写得清清楚楚,其中三等朗乾卫……”
穆子楚打断了他,“说一等的吧。”
“朗乾卫保护主顾时,无论几人都至少会有一人和主顾昼夜不离身,可扮作普通侍从,也可不显身形成为‘隐卫’,除非主顾特别要求,在处理机密事情时才会避开。此外,一等朗乾卫不仅武功高强,还擅长识破各种机关、陷阱、阵法、暗器、毒物,另有不次于一般郎中的医术,能全面保护主顾的安全,因为不管主顾因何遇害,只要是在朗乾卫当值期间,朗乾卫都有责任……”这些都是对外公布的条款,所以旺福说起来,并没有什么负担。
穆子楚却越听心越冷,终于忍不住问出了声来,“其实你和旺财,不是心儿安排到我身边的,而是唐文清安排的吧?”
旺福躬身施礼,先是面色发苦地随意瞟了一眼窗外,才应声道,“是。”当初领这份儿差事时,清少爷就曾交待过,一旦穆子楚不让他和旺财再呆在身边了,他们就得化身隐卫在暗中保护穆子楚,可在这样冰封千里的天气中,这可真是份苦差事啊!
出乎旺福意料的是,穆子楚并未让他和旺财离开,只是缓缓地躺在床上说,“你出去吧,我再小睡一会儿。”
旺福给穆子楚掖了掖被角,顺便观察了一下穆子楚的脸色,只可惜,从现在穆子楚这张肿得如猪头样的脸上什么都看不出来,只得小心翼翼地退了出去。
穆子楚大瞪着眼睛躺在床上,慢慢地又回想了一遍他遇袭那一晚的所有经过,脸上不由显出苦笑。各个方面均远远超过一等朗乾卫的朗乾特卫,先是没发现穆子翼在酒宴上为他下的毒,后来为了迎接援兵又将重伤的他丢在大雨中的路边,不仅没帮他裹伤止血,就连将他放到能避雨的屋檐下,这样最简单的事都未曾想到!
穆子楚伸手抚上了自己的脸,半个月了,他身上的伤毒和所受的重症风寒都在快速痊愈中,唯独这张脸,不管怎么用药仍是惨不忍睹,甚至连原因大夫都查不清楚,可穆子楚却清清楚楚地记得,当时,唐文清曾在他脸上用手轻轻抹了一下。
还有在马车上唐文清喂他吃下的那两颗药丸,大夫也没有诊出来,加上当时服下药后的感觉,穆子楚能大致地推断出,那两颗药丸也许不是另外的一种毒,而只是催发他身体内原有的毒素的。
这样不露痕迹的高妙用毒手段,恐怕也只有江湖上赫赫有名的独秀能做到如此了。
能指派得动地位仅在门主之下的大长老,能让地位超然的朗乾特卫被他所驱使,如今的朗乾门分明已握在了唐文清的手中,那么心儿呢?到底是不知情,还是默许了呢?!
显然,唐文清并不想让他死,不然的话,只要旺福的救援来得稍迟一些,或者毒性催发得更猛一些,他早就成了一具尸体。要知道,当时的穆子楚可身中三种毒啊,其中有穆子翼给他下的化功散和烈性春、药,还有刺客淬在箭上的见血封喉的毒药。
这样的不忍到底是出自于残存的朋友之意,还是因为怕心儿发现真相不好交待呢?
但是,唐文清也绝对不想就这么放过他,所以才看着他在酒宴上中毒受辱,看着他在生死间挣扎,又毁了他的这张脸,如此这般,心儿还怎会再眷顾他一眼呢?!
唐文清,你这样还莫不如干脆杀了我!穆子楚心如刀割,不仅是因为失去了夜问心,更因为这种伤害来自于他最信任的人!
穆子楚挣扎着起身,连伤口裂开了也毫不在意,“来人,备笔墨。”
洋洋洒洒的一封信写完,他便听到院子外面传来了隐隐的说话声,正要吩咐人去看看发生什么事,穆夫人已走进门来,“子楚,你怎么起来了?”
穆子楚仔细地将手中的信件封好,才抬头问,“外面怎么了?”
穆夫人气哼哼地说,“还不是穆家那些人,听说你见好了,便要接你回去,你舅父表面上拦着,暗地里却放了他们进来,哼,这些人哪有一个是真心念着你的安危的,还不全是……”迎上穆子楚了然洞悉的目光,便讷讷地住了口,她说旁人,可她自己,又何尝不是不顾穆子楚的意愿,一心只想着穆子楚能顺利地当上穆家族长!
穆夫人咬了一下牙,“子楚啊,经过了这次的事,娘也想通了,什么都不如你的性命重要,你穆家叔父这般无情无义,穆家的确不是个好去处……”
“那便回去吧,在楚家我们毕竟是客,多有不便,再说,离年下开祠堂祭祖也没有几天了,不回去,我怎么能当上少族长呢?”穆子楚打断了穆夫人的话,而且语气平静,如果说生来的耻辱他是无法摆脱的,只能被动地承受,那么穆子翼和唐文清后来给他的这些羞耻,难道他还要默默咽下?!
“子楚——”穆夫人带着满脸的惊疑看着穆子楚,不知穆子楚这话是真是假,是不是为了她而勉为其难。
穆子楚再次打断了穆夫人,“我不甘呐,所以着人收拾东西吧!”
这回,穆夫人立刻点头,“好!不过,我们不能就这么回去,我现在就出去说,让穆家派人来接,大张旗鼓地接!”
而且,绝对没有只是来接那么简单,穆夫人定然会狮子大开口提出各种要求,穆子楚心里明白,只是这一次,不再感到厌恶——人,果然是会变的!
穆夫人出去后,穆子楚叫来了旺福,“将这封信,亲手交到心儿手上,最好等到回信,你能做得到吗?”
旺福犹豫了一下后才说,“在下尽力而为。”
穆子楚不再多言,只是叮嘱,“等下我就要回穆府了,你回来后,就直接回去吧!”那夜,旺福去救穆子楚,旺财来楚家求救,楚家救回穆子楚后,穆子楚伤重不宜挪动,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他们一直住在楚家。
夜问心接过穆子楚的信,一目十行地看完了,转手给了一旁的唐文清,“你这又何必?不让我伤他,你倒是出手比我还重。”
唐文清接过信细读,在这封长信中穆子楚并没用什么华丽的辞藻,只是细数了他和夜问心从相识之初到今日的种种过往,包括夜问心离开佑都的那三年中他的心情,通篇没有一句表白心意的言语,但那真挚缠绵的浓厚情感却扑面而来,令人在不知不觉中便被触动了心神。
穆子楚原本的一手翩然行楷,其中多有笔力不足之处,到了最后已然彻底散乱,可见是在重伤未愈的情况下勉力写就的,纸页上偶有星点的湿痕,不知是泪是汗,凡此种种,更让人阅之心碎。难怪心儿说唐文清出手太重,不过,难道心儿看到这样情深款款的来信,就没半分触动?
唐文清抬头,只看到夜问心平静的面容,不禁心中又喜又忧,为了穆子楚而伤感,又因夜问心确实对穆子楚没有男女之情而窃喜,可夜问心不喜欢穆子楚,就一定会喜欢自己吗?唐文清又有了患得患失,一时间心中百味陈杂。
夜问心已在问旺福,“穆子楚写这封信前,可曾问过你什么?”
旺福如实说了,夜问心便想打发他走。
唐文清拦住了,吩咐旺福,“你且去厢房候着。”
夜问心笑了,“怎么,你又不忍心了?你做事这般明显,生怕穆子楚不疑心你,现下想要挽回,恐怕会越弄越糟的。”
唐文清摇头,“我不把真相直接摆在他面前,他会自己找各种法子不去相信的,不然的话,以他的才智又何需再问旺福。”
夜问心轻叹,“你就不难过?这玩弄人心,最是伤人。”语气竟然比看了穆子楚的信后还要柔和上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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