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相见欢(上)
陈稷面对卫雩信心全无,都顾不上去思考另一种情况。
若不是他借了小将军的势,把卫雩从官牙里强买出来了,这般不肯屈服的卫雩,最后会有什么下场呢?
眼下,乍得真相一角的他,只顾得上发愁去了,愁得肠子都打结了。
他觉得,自个肚子里的愁肠结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足与心有千千结的卫雩媲美了。
难道他要进去和他放在心尖尖上的姑娘,相对坐看愁么?
陈稷的心滞滞泥泥的,身体却神不知鬼不觉的,溜进了屋里,然后身心合一的悄然坐在窗边,愁眉不展。
卫雩这一觉睡得极长,等船扯着风帆飞快到了鄢县的码头,她都没醒过。
陈稷担心得几次摸过去,发现她睡得好好的,呼吸也好好的,才放下心来。
最后还是靠岸的动静太大,她才被闹醒了。
一觉睡了两个多时辰,卫雩的精神看起来好多了,被陈稷小心翼翼的扶着下了船,踏上了鄢县的土地。
卫雩回望滔滔而下的汉水,心中五味杂陈。
陈稷见状,不由自主的攥紧了她的胳膊。
卫雩看他一眼,陈稷拦在她与河水之间,脸皮绷得死紧,神色紧张极了。
他并不敢和她对视,扭着脖子左顾右盼了好一会儿,卫雩都没动,清冷冷的眸子看着他,都不带眨眼的。
在浑然不解风情的河风吹动之下,陈稷眼神更加飘忽了。
他瞅着拍打岸边的水花子,忽地灵机一动,张口就道:“风大,我给你挡挡。”
卫雩:
她就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干脆回身打量起渡口来。
看得出来,渡口是新建的,放眼就是一片山陵旷野草地,根本没什么人家。
道边,还有一长串工棚,有茅草搭的,也有木头搭的,混合的也有,一列排开去,乍看似乎看不到尽头。
道路从一片灌木野林中穿过,中间的树木都被砍伐光了。
大木头用来搭棚子,不中用的树枝子和矮灌木当柴烧了。连树桩子都被挖出来,晒在边上留做柴火。只剩了少许树桩子,在路边,供人安坐歇息。
更远处,尘土飞扬。好几队人分散在旷野里,修路的修路,建房子的建房子,一派热火朝天的。
虽然是顶着大太阳干活,两百多口子人却个个干劲十足,整个现场忙而不乱,被安排得井井有条。
同样是鹑衣百结,衣不蔽体,与编县渡口一潭死水、人人惶惶不安的情况,判若云泥。
一个小孩子突然从工棚间窜出来,把怀里的柴火随手一扔,就飞快跑过来了。
又是陈稷和卫雩熟悉的惊喜问候,“姐姐,你没事啦?太好了!”
二宝顶着灰头土脸,在卫雩身前三步远处,紧急刹停。
他背着小手手绞着手指,圆乎乎的眼睛眨巴眨巴,写满忐忑不安。
卫雩便轻笑了一下,朝他招了招手。
二宝先瞟了陈稷一眼,大着狗胆,往前连蹦了两下,蹦到了卫雩的面前。
卫雩便掏了帕子出来,想要弯腰给他擦脸。
陈稷臭着脸,劈手夺过扔到二宝脸上,“惯得他,又不是没手没脚。”
卫雩:
她捂着嘴,低咳了一声,见二宝抱着帕子,皱着小眉毛,担忧的看着她,便伸手摸了摸他的小脑袋。
卫雩就微笑道:“我没事了,对不住,吓到你的。”
二宝的眼泪,就啪嗒啪嗒掉落下来了,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本来他不怎么觉得委屈的,听了卫雩的话,一下就觉得好委屈好委屈。
明明,他才是做了坏事的那个,明明,被赶走都是他罪有应得。
他哭得泪眼朦胧,抽抽噎噎道:“都是我的错,对不起,卫姐姐,我不该吓到你的。”
卫雩被小孩突如其来的爆哭吓了一跳,不觉后退了一步。
陈稷上前一步,正好把人接到怀中。他心中恼怒,盯小孩的眼睛,几乎冒出火来。
二宝:
感觉到了杀气的他,小身子一抖,立即拿泥巴手捂紧了嘴巴,不敢再嚎了。
工棚后面,癞子爷听到二宝的哭声,忙忙举着锅铲,跑出来看究竟,一下就对上了陈稷想杀人的眼神。
癞子爷瑟缩了一下,嗖的一下,兔子般跳回去,就近躲到一颗树后,只敢露出刺猬头一样的秃和尚脑袋。
他张着细长的眼睛,遥遥的望着这边,不敢过来。
黑烟糊过的脸,皱巴巴成一团,又是害怕,又是担忧。
然后,张小郎就气愤的跑出来了,气得哇哇大叫,“一个两个的全往外跑,外面是下金子雨,还是下银子雨了?!”
癞子爷:
都不是,是下名为陈稷的恐怖雨了。
少年眼中并没有其他人,因为在忙着喷火啦。
他腰间围了一件旧衣裳,手上挥着一把大勺子,狂怒不已,逮着癞子爷,就跳起来,拿勺子头狂砸他。
“不知道马上就要到开饭的时辰了吗?你们张小爷都忙得要死了!还跑啊跑啊,跑个屁呀!都长点心儿,长点眼色行不行啊!”
说一句,就咣咣咣,说一句,就咣咣咣,跟小和尚敲木鱼似的。
偏癞子爷才被某个强(宋)迫(领)症(事)逼着,重新剃了头,只留了不到一指头的发茬子。
齐刷刷的贴着头顶,看上去就更像光秃秃的木鱼了。
癞子爷,癞子爷他并不敢反抗。
虽然他,年长了许多,虽然他,个高了许多,但张小郎啊,眼下可是他的衣食父母,他的上官。
瘦高杆儿的小青年,就一边灵活的抱头鼠窜,一边极力指着陈稷那边,口中吃吃艾艾道:“是,是那个,那个来了呀!不是,不是偷懒!”
“什么那个这个,就是天王老子来了,你也得先给我把活干完了再,再”张小郎一边暴跳咆哮,一边寻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然后,就一下愣住了,人也一下僵住了,话尾巴也被吞了回去。
少年很想跳过去,给陈稷狠狠来几勺子,最好把他那个惯会坑蒙拐骗的歪脑子,给敲正喽。
但,他并不敢。
那就是个游荡人间的鬼见愁呀,他爹都退避三尺呢,他这做儿子的早该退避六尺。
不然,他也不至于被骗来打苦工,还是送上门白嫖的。
人宋领事就说了,你一个过来做人小厮的,给你们家主子做点事怎么了?
什么?还要算工钱?吃双饷?
这节骨眼,你主子恨不得一个铜板掰成四八瓣的花,你还想吃双响?你先摸摸你的良心还在吗?
什么?不想干?这点力所能及的小事你都不想干?
你是不是想趁着你主子不在好坐吃空饷?你是来做大爷的吗?良心不会痛吗?
摸着心口喘不过气来的张小郎,还能说什么?他还说得出么来?
人宋领事噼里啪啦,拨着算盘子,眼皮子都不带掀一下的,嘴里放爆竹似的,每一响都震耳欲聋,声声正中靶心,无有虚发。
这熟悉的刻薄精明劲儿哟,比之他娘亲,也就是夫人的账房总管事啦,有过之,无不及。
小公子和他亲娘一样,用人的爱好可真太一致了。
张小郎再不敢有任何异议,当天就拎着包袱,乖乖从军营到了工地。
干白工就干白工吧,不就是做做饭这点小事嘛,给谁做不是做呀。
反正不管小主子在不在,给不给工钱,他的薪饷都是从夫人那儿出的,还是经她娘核定,给发下来的,跑不了。
看看罢,就算他口无遮拦,不小心得罪了郞主,他还有夫人和亲娘罩着呀。
他爹大可不必惊慌失措的,跟天要塌下来似的,大惊小怪。
可真是忒沉不住气,忒没出息了。
张小郎被打发出军营,志气不减,就这样满不在乎的出发了。
直等到了工地,他才发现,问题大了去了!
这特么就根本不是一点点力所能及的小事呀!
他现在,每天,要负责近两百人的伙食,还是一天三顿的伙食。
两百人,全是大汉哟,跟饿死鬼投胎一样的成年大汉哟!
而给他打下手的,竟然只有小兵三两个,就是跟着他一起乘船过来的,过分淳朴的狗生夫妇,和不怎么淳朴的癞子爷。
一个个忒会吃能吃,就是半点不会做饭食,做出来的吃食,都不知道是什么玩意,根本不能入口。
他硬着头皮手把手教的结果,就是浪费粮食和菜肉,还有敲着账本,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账房先生。
张小郎:李耳的别名有句马马屁,不知当讲不当讲!
能一下子,集齐这么三个,神似得浑然天成的木头脑袋疙瘩人,他也是服气了。
大概智障是会传染的吧,张小郎只能这样安慰自己。
哦,对了,他还有小虾三两只可以使唤,就是大娃兄弟和二宝。
三个小豆丁,一个很会烧火,一个很会捡柴火,一个很会拍手叫好,可特么懂事能干了,作为这个年岁的小孩子来说。
还有一点,千万别小瞧了,这个年岁的小孩子,也贼踏马能吃!
难怪都说,半大小子吃穷老子。
张小郎又服气了。
等这三小子真能派上用场,他起码得再等十年。
哦不,想这个,还不如祈求他们亲娘,把他们早生十年,来得实际呢。
他不想去想他们继承父母智障水准的那个险恶结局,反正他十有八九,是活不到那个时候的。
张小郎心里苦哇,觉得自己几天下来,抡勺子,都快抡出麒麟臂了,很快力能扛鼎,都不在话下了。
嗯,恐怕和扛鼎而死的秦武王,来个天凉好个秋的相见欢,也不很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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