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兄妹
朱姨没注意到陈稷逐渐升温的愠怒,只要一提起卫郎君,她就有很多话说,而她的话匣子一打开,就很难收住了。
她与有荣焉的津津乐道,“考秀才时,卫郎君可就是第一呢。连老夫人都说,只要卫郎君去了府城,必是能高中的。”
就是说的,十分心不甘情不愿的罢了。
这其中,当然也是有缘故的,“当初呀,卫郎君一中了秀才,就想接了妹妹回家呢。是我们老夫人舍不得,咬定了不肯放人,两个人闹了好一出不愉呢。”
风波过后,老夫人和卫郎君就更加互看不顺眼了。
一个觉得对方虚伪假情假意,惯会作假,一个觉得对方带坏自家妹子,为老不尊。
这事过后,姚府上下对卫雩的称呼,就从卫小娘子变成卫姑娘了。
这是卫郎君用功名和实力,为自家妹妹赢得的体面和尊重。
但在高门大宅里,长久守住这份体面和尊重,靠的就是小雩儿自身的本事和能力了。
朱姨这回倒是没受老夫人影响,反而一直特别推崇卫郎君。
她忍不住感叹,“我就没见过感情这么好的兄妹,我亲弟对我算好的了,到死都念着我,也完全比不过卫郎君。”
卫郎君是真的能为妹妹拼命,全然不顾自己的好哥哥。
朱姨乐呵呵道:“当初要不是小雩儿居中转圜,表示要守诺到底,卫郎君差点就拼了大好前途不要,也要和我们老夫人对上公堂了。”
相比之下,她弟弟虽然狠念着她的付出,却从没想过去把她找回来接回家去。
年纪小的时候做不到,年纪大了就更不可能了。
他也有自个的家小妻儿要照顾,比她这一个久别在外的妹妹要重要多了。
说起卫郎君,朱姨总算想起来了,她到底是在哪里见过这芦花纹饰的,就是在卫郎君那儿呀。
当时两兄妹正在府外偏门,在老地方肩并肩的,坐着叙话呢。
她提了菜篮子路过时,恰好卫郎君笑眯眯的,掏袖子拿东西,那玉佩,就骨碌骨碌滚落出来了。
她捡起来的时候,见玉的水头极好,就忍不住多看了一下下,把上面的芦花杆儿,看得清清楚楚。
她隐约记得,卫郎君道谢时提过一句,那玉佩是他爹留给他的。
朱姨就下意识寻思,难不成是他们兄妹找回了本家?要不就是本家找到了他们?
这位面目不善的郎君,难道是他们本家的兄弟亲人?
看着可完全不像呀。
她横看竖看,都看不出一个正经的斯文人模样呢。
说起来,卫郎君两兄妹长得也不大像,但气质上就很神似呀,看着就是一家人。
说不是兄妹,也没人信的。
大概一个像爹,一个像娘罢,他们爹娘必定也不是俗人。
兄妹俩那通身的气度涵养,连两府上正经的公子小姐,都被比下去了,在两人跟前,就犹如土鸡之如凤凰。
所以,府上的公子小姐都不爱往这两人跟前凑,对比太凄惨了。
不是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山里猎户人家,竟也能养出这样鲜亮的伶俐人。
不过,一般的猎户人家,也供不起孩子读书吧?更别说还一供供俩,连小娘子也允许跟着学习的。
她心里想了一大堆有的没的,很有分寸的没说出来。
只夸夸其谈的论说,卫郎君如何如何聪明手巧会读书,如何如何体贴疼爱妹妹。
还是说这个保险,她讲得入迷,唯一的听众似乎也听得入迷。
陈稷想起了卫雩那场突如其来的咳血痛哭,最初的引子,可不就是因为张蓿随口一句妹妹引起的么。
就是对他态度开始好转的契机,也是因为他连夜寻回了卫郎君送她的那个小玉件。
原来她当时那么伤心,那么悲痛欲绝,竟是因为这位卫郎君么?那么现在呢,还是因为这位卫郎君,她的兄长吗?
他任由朱姨滔滔不绝说了好一会儿,等她自动停了话头,才斩钉截铁的道:“以后不要在她面前提卫郎君。”
朱姨捂着猛然狂跳的心口,惊疑不定的望着陈稷,嘴巴张了又张,半晌说不出话来。
陈稷下一句话,把朱姨惊得直接从椅子上跳起来,“江夏府城八月秋闱贡院失火,考生伤亡百人不止”
陈稷说完,就黯然起身。
他心情格外沉重的返回客房,到了门口却不由自主的停住了,脚下逡巡不敢进。
他陪小将军去探亲的时候,曾一起去考场看过。
偌大的贡院,烧得只剩下一片焦黑的残垣断壁,遍地瓦砾。
大火几乎烧了一夜,火势被扑灭后,兵士们从里面抬出了好多具焦尸,有好些烧得面目全非,骨头都烧化了,压根分不清谁是谁,死状十分惨烈。
焦臭味,十里街外都能闻到。
不仅围观的人怵目惊心,朝堂之上也惊起了轩然大波。
大火是在八月十一,第二场考试的凌晨起的,因为监考的御史官锁死了大门,被烧死考生足有一百一十六人。
然后是十九日,贡院后堂竟然无端又失了一场火,烧了多数考生档案,贡院也彻底烧没了。
新帝闻讯震怒,本在申请病退的原江夏郡守,当即被下了大狱。
同处郡治的州牧夺职,由新任的郡守卢二爷暂代职责,并勒令他严惩罪过,肃清奸佞,并震慑宵小。
拢共一千两百多位茂才郎,为先皇继位十五年来,本地应考人数之最,本是官大人们弹冠相庆的业绩。
这场突如其来的大火,一下就烧死了近十分之一的考生,另有烧伤者不计其数。
对于本就文风不昌的荆地,是不可估量的巨大损失,对荆人的士林圈子和官吏抡才储备,亦是短期内难以恢复的重创。
因了这起士林圈惨案,小将军他爹,也就是卢家二爷,连中秋都不得过,就被吏部催着,提前上任了。
小将军过后,从他爹那里拿到了遇难名单。
他当时还探头过去看了一眼,好长一张单子,密密麻麻都是人名。可惜他识字不多,勉强认识自己的名字罢了,只瞄了一眼就放下了。
陈稷并不能确定,卫雩兄长的名字在不在上面。
他使劲回想,却也不能肯定,他并没有听到过他们父子口中蹦出来过什么姓卫的郎君。
但,眼下九月下旬了,距离那场惨事都过去一个多月了。
自江夏城到江陵城,沿江而上四百里水程,十天半月怎么都能到了。以朱姨所说的卫郎君对妹妹的疼爱,只要没死,他定然早就找过来了。
只要他一息尚存,卫雩也不至于,被那什么恼羞成怒的狗屁公子陷害为奴了罢?
但听那老妪把人描绘得那般厉害,说不得,他是那剩下九成里的幸运儿呢?
也许只是一时出了什么岔子,才赶不及回转?
陈稷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抱有这种奇迹般的希望,心念百转,最后定格在了愁之一字上。
他愁呀,这要是卫雩醒过来,他该用什么面目去见她呢?
这事不仅是对卫雩的一大打击,对陈稷又何尝不是呢。
陈稷本以为卫雩原是奴籍,那他一个成功脱了兵籍的军汉看上了她,也大可不必过于自卑。
凭他自身的能力和攒下的家底,怎么也匹配得上她了。
但现在他知道了,她是个清清白白的良民,是遭了人陷害的伪奴籍。
难怪,她的奴契上记录的信息,和她本身极不相符,连姓名都不一样。
留档的只有血糊糊的手印,并没有亲笔签字画押。
当然了,这世道法度本就失衡。
如果没有人为卫雩张目,为她撑腰,她是必会沦为真奴籍的。
别提什么假的终究是假的,强权之下,假的都能成为真的,赵高都能在朝堂上,公然指鹿为马呢。
也甭妄想什么玉石俱焚,同归于尽,若不为奴,最后玉碎的只会是卫雩一个人。
仇人若是个聪明的,比如远远把人卖为官奴军奴,即便卫雩愿意忍辱负重,也极有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
终其一生,连仇人影子都摸不到。
这就是一力降十会,力量过于悬殊,实力相差太大了,卫雩拍马都赶不及,做梦还差不多。
陈稷并没有深入思考到这一层,但卫雩心思玲珑,一早就想到了。
所以在久久等不到兄长的音讯,怎么也等不来重逢,等不来转机之后,卫雩也明白了时不与待。
她只能干脆的投子认输,咽下心头那口气。
卫雩选择了遵从母愿,一死也要拼得自由,与兄长共赴黄泉,她并不会觉得孤单。
此时的陈稷,心里慌得不行,满脑子走马似的,只剩下有一个想法无限循环。
原来,他并不是卫雩危难困厄中的救星,而是为虎作伥趁火打劫的帮凶。
从前的理直气壮,好像破了个大洞,什么勇气心气,都没了。
说起来,作为买主的他,从前也没占到什么便宜。
他强她更横,他敢耍霸道,她就敢横得不要命,任尔东南西北风,她自屹然不动。
看似吃鲜花饮露水的小仙女,实际上是只披着兔子皮的狼人。
反正陈稷是被狠狠打击到了,一次次被打脸都被打习惯了。
从他最初的踌躇满志,到现在的怀疑人生,也不过短短一个月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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