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王风

她起身准备握手，脸上的笑意在看到那少年的脸后瞬时僵住，对方也有些错愕。觉新道：“你们认识啊？”少年道：“认识。”亭姝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没当着人的面问出来，“王风先生？”少年道：“昨天到的？带你去逛逛。”他拉起她的手往外走，一面朝后面道：“午饭别做我的。”到了弄堂外面，他松开手，和她在街上走着。亭姝道：“周文也，你在上海干什么呢，怎么变成王风了？”周文也道：“一会再和你解释，你呢，怎么是董先生让你来的？”“我写了篇文章讽刺南京警察厅，陈维林找了个由头把我大哥关进去了，董先生是我工作的杂志社的主编，他怕我再出事，就介绍我来找你帮忙。”“昨晚那个人是你吧。”她看着周文也的眼睛肯定道。周文也没否认，痛快道：“是我，不过别问，这对你没什么好处，你大哥的事我会帮忙的。走吧，去逛逛。”亭姝听了这话有些闷气，好像自己突然也没什么可说的，话都被堵上了，冷笑一声自顾自走着，但身边的人也刻意跟着她的步子，所以两人仍旧并肩走着。亭姝见他走进一家衣服店，停在门口打量起来，周文也见她冷冷的，笑着走来道：“进去看看吧，陪我挑一挑。”她进来看了会就在一旁的沙发上坐下，见他倒真自顾自挑起来，她也起身挑了两件自己的衣服，毕竟她是要待上许久的，干脆趁这时买了。她挑了两件日常的裙子，见那边挂着一列旗袍，让售货员帮她挑了件码数合适的，就要包起来。周文也过来道：“旗袍不试可买不准。”那位售货的小姐以为是他付钱，便顺着他的话极力推荐她去试一试。她鬼使神差地去试衣间换了衣服，出来照了镜子，码数刚好，穿起来和那些前凸后翘的摩登女郎不同，月白兰纹的旗袍上身，别有一种幽深的味道。镜子里瞥见他的视线，有些发热，便和售货员搭话：“就要这件了，和刚才那两件一起包起来。”又看向周文也，“你挑好了没？”他点点头，刚才的售货员提着四个包装好的纸袋子过来递给周文也，他付了钱便往外走。亭姝道：“我的呢？”他举手摇了摇手上的袋子，示意在这。亭姝道：“那我请你吃饭，地方你挑。”于是两人便去了一家小苍蝇馆子吃饭，亭姝打趣道：“替我省钱啊？我哥虽然进去了，不过我们家倒也没这么快倒下。”周文也道：“你可小点声，老板听见了我们两可就在这坐不住了。”话音刚落，一个胖乎乎的戴着灰头巾的中年男人端了两碗面过来，嗓音粗亮，“哟，女朋友？”亭姝见周文也笑着和她对视一眼，也不回答，便笑着对老板道：“不是。”老板没再问就离开了，周文也道：“这儿的店开的久，虽然小，不过味道可比有些大饭店都强。这老板也是个实在人，叫他听见说他这寒碜，非把我们两说一顿不可。”亭姝却在想刚才的事，如果他喜欢她，应该会对老板说是才是，大不了之后说是玩笑，如果不喜欢就说不是好了，可他不回答看着她笑，让她猜，实在让她不痛快，索性就当没听过好了，为一个人牵住，首先就落了下风，什么都不在意才好。

        一顿饭吃完，她正打算拦车回酒店，周文也却似乎并没要回去的意思，又说要带她去首饰店逛。亭姝道：“不用了，才刚吃完饭，一步也走不动了，我现在只想回去睡一觉。你这地主之谊已经是尽尽了，左右我都在这，明天再见吧。”周文也道：“那我给你挑好了送到酒店去。”

        亭姝挑眉道：“你知道我住哪？”周文也笑道：“当然不知道，所以现在要问你呢。”亭姝道：“算了，我家里首饰多，用不着，再说你也不会挑，不必麻烦了。”周文也道：“是晚上参加晚会用的，晚上有个晚会，我爸爸也会去，我们请他帮忙。我送你回去。”

        两人坐了一辆黄包车过去，经过的汽车的汽油味和灰尘的味道杂着车轮声、人声来了又去，亭姝想到两人国中时挤电车的时候，她那时离家进，总是走路去学校，经过电车站时总忍不住在下车的学生里搜寻他的身影，可是总也没有见过。后来暑假和梁远一起去什裕街玩时远远瞥见他，她那时穿得随意，见了他忍不住把梁远往外推，悄悄走到里面来。不过他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她，只在张望电车。她那时总幻想着他会主动来打破他们若有若无的冰面，他却让这冰一直冻住了那段回忆。现在现在她依旧不清楚他的想法，他对于那段记忆又是怎么看的呢？黄包车停了，她理清思绪下车站定，道：“晚上在哪见面？”周文也道：“我来接你。”她点点头。周文也道：“那你回去休息吧，也逛了大半天了。”“好。”亭姝接过周文也手里的袋子，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背影逐渐变小，消失在路口的青砖墙后，她也痛快地踩着高跟鞋进了酒店。到了房间她踢掉鞋子，换上拖鞋，背朝床一倒。想起晚上的宴会，关于周文也的父母，她还什么也不知道，看他平日的行事自然不是小门小户，她想许是和政界有关吧，或者是个司令，再不济也是个知识界的名流，不然在这事上可怎么帮忙呢？算了，这时还有什么脸面可顾的，行不行的都只能尽力一试了。他们家虽然是商人，可这年头笑贫不笑娼，何况他们生意做的可也不小了，这时越不能叫人看出窘境。她想到刚买的那几件衣服，不禁暗骂周文也买完衣服才说要去宴会。亭姝一骨碌坐起来，拿出袋子里的衣服，却发现一个袋子里装着一件梅绿礼裙，半露肩的那块用了墨绿，收腰处系一条鹅黄缎带，她穿上试了正合身，心里有种莫名的感觉。亭姝打开包，只翻出一支口红一支眉笔，对着镜子描起来，此时又突然想下楼买新的化妆品用了。她拿起包一拉开门就见楼下酒店的前台小姐和一位陌生先生的脸，吓了一跳，那人提起一个盒子给她，道：“是亭姝小姐吗？周先生让我们给您送来的。”“好。”“那我们就不打扰您了。”“好，辛苦了。”她关上门，打开盒子，是一条红宝石的链子，一共七颗，宝石不算大，每颗宝石环着七颗碎钻，显得精致而不笨重，只是她还从未戴过这么张扬的颜色。到了傍晚，敲门的声音响起，“王小姐，有位周先生找您。”她走过去开门，见周文也也已经换了一身西装。他愣了愣神，随即笑道：“看来那位售货小姐的眼光真准，衣服很合身。”亭姝道：“衣服是合适，只是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颜色的项链？”“你这是喜欢还是不喜欢？”亭姝坐下一边解项链的扣，一边道：“我喜欢这颜色，不过它不适合我，所以我从不把它穿在身上。”周文也也笑了：“既然喜欢就穿了，何必在意适不适合呢，我看红色倒也很衬你。”亭姝把项链放在铺着米白桌布的桌子上，道：“喜欢归喜欢，适合的才不显勉强。”周文也走到亭姝身后，拿起桌上的项链重又给她戴上，系好扣把头发轻轻拉出，笑道：“我爸爸这人沉闷，却喜欢女孩子穿得活泼些，你好歹过了今晚再取下来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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