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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第28章


林慕卿坐在楼道里的椅子上,呆呆的望着天花板,眼皮直打架,她不由得想上辈子一定是干了什么对不起伍读的事,这辈子要来赎罪。这时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男声说:“一盒氯雷他定。”

        林慕卿顺着声音看过去,是夏叶初正全副武装的买药,林慕卿悄悄走到他身后,像只顽皮的小猫伸出爪子在他背后不轻不重的拍了一下。

        夏叶初向左看,林慕卿便移到右边,夏叶初往右看,林慕卿又移到左边,像捉迷藏似的玩的不亦乐乎。

        “嘿,这呢。”林慕卿终于玩够了转到他身前。

        夏叶初看见她好脾气地笑笑,眼睛弯成一个可爱的弧度,虽然嘴被口罩挡着,但一定是笑了,“姐姐,你怎么在这。”

        “我的账主子,”林慕卿很没好气的说,“拉肚子,在里面输液呢。”

        夏叶初“哦”一声,和林慕卿一起坐在刚才的位置上。

        “你呢,过敏了吗?”林慕卿问。

        “我们在这边拍戏,助理过敏,出了好多疙瘩。”

        “你们明星还能和助理反过来,谁照顾谁呀。”

        “互相照顾呗,她……”夏叶初欲言又止,“她摊上我,也是挺不容易。”

        “怎么说?”

        夏叶初摘下口罩,笑得有点得意,又有点不好意思,他蹭蹭鼻子,“我老给她讲道理……”

        “你?”林慕卿有点惊愕。

        “她以前是我的粉丝,学广告设计的,学校和外形都差了点,毕业时好不容易找了个工作,因为穿不上人家均码的工作服,劝退了,当时我正在招助理,她就来了。”

        林慕卿敏锐的捕捉到了关键词,“现在呢,还是粉丝吗?”

        夏叶初往后一仰,“那时候我也不知道她是粉丝,就觉得她热情的过分,后来我知道了,我说我不喜欢这样,她搬出劳动合同来,说我没权力辞退她。我就只能天天给她讲我的缺点,不对,是缺陷,劝她脱粉。过了一个月人家给我发了张好人卡。”

        林慕卿笑起来,“人家没辞职,说明你是个好人。”

        夏叶初两手一摊,“那可不,我是谁啊,我可是散财童子,给她发了多少红包。”

        “你最后也没辞了她,那说明这姑娘也不错。”

        夏叶初点点头,“是不错,200斤,三高脂肪肝一样都不少,我天天伺候她,别人的助理是员工,她是我助妈,眼珠子一瞪,一般年纪小的粉丝都能被她吓哭,张开胳膊没人能近我身。”

        “人家是个姑娘,不能这么说呢。”林慕卿戳了他一下。

        夏叶初委委屈屈:“又说我,又说我。”

        林慕卿笑着给他揉揉胳膊,夏叶初继续说,“人在压力大的时候需要一个发泄口,她是从小就胖,没少被同学叫死胖子,用追星转移注意力也很正常,她对我的喜欢也就是粉丝对爱豆的喜欢,而且只是一时的。她毕业的时候好像是21还是22,脑袋一热就来了,发现我和她想象中的不同后还是一样对我好。性格不错,善良,有同理心,转换身份之后,也没有反过来坑粉丝,还告诉我怎么和粉丝说话,能既不伤人也不让人过分迷恋,也不会跟着别人的助理似的坑我,我挺知足。”

        林慕卿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招的助理,但那个时候他一定没有二十一岁。林慕卿侧头看着夏叶初,沉静地笑着,她本以为少年时的林晨早已坐着岁月的快车消失不见,甚至没时间跟她说一声再也不见,然而蓦然回首,那人不过是换了个名字,从小款长成plus,归来仍是少年。

        等伍读输完液,夏叶初开车送他们回去,他住的也不远,只隔了一条街,不过是五星级。伍读站在酒店门口望着夏叶初的车渐行渐远,嘟囔了一句,“这是什么世道,一个戏子开那么好的车,住那么好的酒店,学者们一个个抠抠搜搜,全指望学校报销,下个乡弄的跟个农民似的,灰头土脸,又没有社会地位。”

        伍读的话不是完全没道理,社会二次分配不均衡,贫富差距比较大,一部分人收入高的过分,但这话攻击对象是夏叶初,先坐了人家的车,又在人家背后嚼舌头,林慕卿听着扎耳朵,“那你回去吧,回礼贤乐明的时代,回刑不上士大夫的时代,考状元,当官,然后狠狠地压迫别人。你是学历史的吗,你是新时代的大学生吗,对得起国家对你的培养吗,好意思一个月拿国家的五百块钱吗,出了问题不想着解决,天天都瞎抱怨,你还是学生呢,等你成了学者,掌握话语权,你得说什么呀,为啥没有社会地位心里没数吗?”

        伍读被老师气呼呼的语气吓得有点懵,林慕卿对外人确实脾气不小,但对待学生从来都是和风细雨,就是真看不惯也会委婉着说,不会这么直白,伍读低下头不说话了。

        林慕卿却还没说完,“还弄得跟个农民似的,灰头土脸的,你在看不起谁?累着你了吗?看来上个月陈老先生的讲座你也没好好听啊,老一辈学者哪一个不是这么过来的,陈先生年轻的时候去云南大山里考察民族情况,九死一生,既要躲着猛兽又要避开险道,差点被大水冲跑,知道的是搞学术,不知道的还以为探险呢。”

        回到房间躺在床上,林慕卿气还没消,心想有些学者就是欠收拾,仗着自己看得多想得多,比一般人更能看到社会问题的根源,不想着如何解决,反而在公共空间里摘史料讽刺社会,带着不明真相的网民胡说八道,其实质只是想不付出就得到他人的尊重,甚至在获得一两顶“帽子”后反过来压迫他人,可恶至极。

        林慕卿气呼呼骂骂咧咧地睡过去了,第二天早晨,她带着两个学生来到许婳墨家,门口挂着一张醒目的大牌子,许婳墨诊所,推开门,一股强烈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里面是一户很普通的农村平房,正对着的是正房,旁边的厢房是诊室,既卖药又坐诊,正房前有片空地,种了些萝卜和大葱。

        许婳墨和丈夫坐在屋里透过窗户看见林慕卿,快步走出来,脸上挂着朴实而热情的笑,用她暖烘烘的手握着林慕卿的手,“哎呦,这是大壮啊,这日子可真不禁过,当年我见你时你还在保温箱里,4斤3两,就是条大鱼,一晃都这么大了,你妈妈好吗?”

        她丈夫看了看林慕卿身后的学生,说:“你看着你这老太太,岁数越大越不会说话,当着学生面叫人家老师的小名。”

        “嗐,人老了,看见孩子们就忍不住。”许婳墨笑起来脸上满是可爱的皱纹。

        林慕卿对着老两口也笑了:“大姨,姨父,我妈挺好的,我妈问您好。”

        许婳墨仔细的端详着林慕卿的五官,好像是要透过她的脸看另一个人似的,“真像,这脸型和嘴巴像你爸爸,书怀就是这样的,男人家很少有他那样的小圆脸。”许婳墨拍拍林慕卿的手,“真是有出息,小姑娘家这么年轻就当了导师,你爸爸在那边要是知道了也会高兴的。”

        早些年林慕卿和齐竞程一起上过节目,没有避讳父女关系,后来有人问过她为什么不和爸爸姓,她说是因为早产,手术室的主治医生,icu的医生和护理她的护士都姓林,妈妈为了纪念他们就让她姓了林。她说的是实话,只是不全面,网友问的爸爸是齐竞程,而她说的爸爸是颜书怀。

        伍读悄声问:“老师在说什么,你听懂了吗?”

        方文泽斜了师兄一眼,“不知道,没事别瞎打听。”

        林慕卿跟着许婳墨进了厢房,厢房虽然在侧面,但经过改建比正房还要大,北边坐诊用,一张长椅,一张单人床,平时打针输液都要用,隔了道门,南边是药房,中药西药都有。

        许婳墨的丈夫说:“你们聊,我去给你们做饭。”

        林慕卿和两个学生坐在长椅上,静静地听着许婳墨讲述赤脚医生的经历。许婳墨出生于1955年,是医学世家,有一定的医疗知识和护理能力,1968年国家号召知识青年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即上山下乡,许婳墨就是在那个时候和同学们来到这里插队的。

        许婳墨是城市里的姑娘,不会做农活,平时就和同学看着羊群吃草,生活在平静中度过好几年。后来一场白灾打破了草原的宁静,大暴雪掩盖了草场,不仅牲畜们冻饿而死,许多牧民也都病倒了,当时草原上缺医少药,牧民们的病等不及外援,那是许婳墨第一次用家传的医疗知识救人。

        后来她和一起来的知青在草原上结了婚,那人也出身医学世家,就是现在的丈夫,再后来他们眼见着不少同学回城,夫妻俩却选择留在草原,许婳墨说:“城里多我们不多,少我们也不少,可草原上没有医生,我们觉得应该留下。“

        1978年国家恢复高考,许婳墨和丈夫在千军万马中同时考上医科大学,他们在北京整整读了四年书,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他们会留在北京时,这对“缺心眼”的夫妻却再次回到草原,许婳墨却问:“怎么样才算是过好这一生呢?”

        现在草原上的条件好了,牧民们都去城里的大医院,许婳墨只管治一些简单的感冒发烧,多数时间是给一些牲畜治病,活脱脱的一个兽医,许婳墨倒无所谓,她说这叫“万物有灵”。

        她还说:“我不觉得委屈,我们那时候大学生少,知识和文化是个稀罕物,所以就更不能把人命托付在半吊子大仙手里,这不是大材小用,这叫物尽其用。”

        许婳墨的这些话顺着耳朵落在林慕卿心里,像一记响亮的巴掌,抽得她羞惭不已。百无一用是书生说的就是她,除了写文章啥都不会,偏偏虚荣的不得了,林慕卿想她有什么资格被称为“国民教授”,明明什么都没有做。

        几个人一直聊到晚上,许婳墨给林慕卿介绍了县里其他的赤脚医生,三个人在这里足足呆了十天,她们的经历虽各有不同,但治病救人的心都是一样的。最后一天,那位采访对象酿了一手好酒,她们边喝边聊,从中午喝到晚上,离开时天已经全黑了。

        早晨他们是在酒店门口打车来的,但回去先要走出村子才能打到车,村里的路不好走,方文泽举着手电走在前面,被坝上的风一吹三个人都有点醉意,这家人酿的酒很特别,喝起来甜甜的,咽下去烧嗓子,并不上头,林慕卿脚下有点飘,脑袋也有点沉,她想这酒真还算好,虽然是后犯劲儿,但没耽误她聊天。

        林慕卿喝过不少酒,但觉得都是一个味儿,辣的,她评判好坏的标准就是醉不醉人,不妨碍她采访就是好酒。

        伍读似乎醉的更厉害,他打开手机想叫个车,点了半天也刷不出来,舌头有点大:“怎么路不好走,连网也没有吗?”

        林慕卿拿过来,她眼睛也有点花,站定了看了半天,指着闲鱼说:“看见个黄的你就点,这是微博,先往前走吧,在这也打不到车。”

        “前面有个下坡,看着点别踩空了。”方文泽说。

        方文泽负责记录,没怎么喝,他走在中间,一边馋着一个,三个人往前走了一段,方文泽突然很大声的啊了一下,林慕卿的心突突的跳:“瞎叫什么,心脏病要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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