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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第14章


从行政楼出来时,楼下的人群早散了,林慕卿看着伍读走进宿舍,终于支撑不住倒在夏叶初怀里。

        夏叶初抄起林慕卿的膝弯把她抱在怀里,边往车上跑边唠叨起来:“就你这张脸换上衣服能演白无常了,网红和教授都不够你忙,还想给阎王爷打工。往后出门把大棉袄穿上,学什么女明星穿裙子,还把自己的外套给学生,你怎么那么爱他们呢?他又冻不死,自己热得跟盆碳似的,还逞能,能装的时候装,不能装的时候就该出戏了。”

        林慕卿烧得头脑发晕,身体软的像棉花,实在是没力气跟他斗嘴,医药箱就在床头柜上,等夏叶初烧好水,她已经迷糊了,夏叶初坐在床沿上,连人带被子的拽起来搂在怀里,揪着她的耳朵把药灌了下去,她火烫的脸贴在夏叶初胸口上,烧的很糊涂,嘴里含混着说:“你别哭了,老师脑仁疼。”

        夏叶初从脸到脖子红了个透,喉咙也重重地滚动了一下,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简直恨死伍读了,心尖子狠狠地颤了一下。

        就像很多年前,她第一次上台讲课,不断地被学生挑衅,下了台后气得直跳脚,可还是要坚定地当个好老师。

        他所在的班级是全校纪律和学习最差的班级,校霸就在他们班,林慕卿是在那年的11月才接手的,本来实习老师是不能上台讲课的,只能在老教师后面干杂活,恰巧语文老师被他们气得高血压住院,别的老师不愿意代课,她这才被抓了壮丁。

        林慕卿的第一堂课是《雷雨》,老教师说直接放电影就行,林慕卿也有样学样,结果校霸坐在下面拍桌子,说她没水平,就会放电影。

        那时她讲课能力真是不强,自己心里很明白,但不知道该怎么给学生讲清楚,她硬着头皮讲社会的背景,下面的学生根本就没人听,他们只对豪门长子和小妈的畸形爱情感兴趣,高一的孩子什么懂了,班上还有好几对情侣,校霸故意让新老师难堪,带着几个坏学生又是起哄又是开黄腔,林慕卿站在台上脸一阵白一阵红,难看极了。

        后来她接到了z大的录取通知书,夏叶初问她以后想干什么,她想也没想就说,读博士然后当老师。

        夏叶初是在林慕卿睡熟后走,林慕卿醒过来了已经快11点了,然后看见他三个小时前发的条消息:“饿了叫我,做好饭了。”

        林慕卿躺在床上回复了一条:“可以来请安了。”

        夏叶初把午饭端过来,摸摸自己的额头,又摸摸林慕卿,“不烧了吧。”

        梁天祺看着他,坏笑起来:“用手量啊,没有体温表吗?”

        夏叶初踢了他一脚,把体温表递给林慕卿,林慕卿没接,她这病来的快去的也快,这么多年早就适应了。

        吃过饭,郭宏甦打电话来,他现在虽是校长,但还在一线教学,学院里事总是瞒不住他的。郭宏甦五十出头,每天锻炼身体,没有任何的不良嗜好,身体的各项指标比本科生都好,昨天伍读跳楼的时候他还没睡,刷了刷学校超话才知道出事了,连着给陶睿知打了三个电话都没打通。打第四个电话时,他这边还没开口,就听见那头一个很绵软的女声撒娇似的说:“老师,谁的电话呀,你压到我头发了。”

        郭宏甦一听就明白了,脑子被气得嗡嗡的,他早就听过陶睿知出轨女学生的传言,就连林慕卿都打过小报告,他一开始不信,现在也不得不信了,一句话也没说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一大早陶睿知就拎着一堆东西去郭宏甦家里负荆请罪,郭宏甦气还没消:“你不该给我请罪,你该给学生请罪,为什么总是你的学生出事,尚紫苏丢了现在还没找到,伍读本身就抑郁,当老师的还说这种话,什么叫有病就去治病,你才应该治治病,治治你欲求不满的怪病!”

        郭宏甦在家里足足骂了陶睿知两个钟头,行政职务没有了,他和陶睿知没断绝师生关系,陶睿知和伍读倒是做不成师生了。

        其实昨天晚上林慕卿还是去晚了,在她到之前有不少学生把视频发到了网上,因为是周日,网监科的老师来不及删,在网上已经形成了一定的热度,好在人没有真的跳下去。

        林慕卿上午没去,在校的几个老师推来推去,把伍读推给了只有一个学生的林慕卿。

        隔着手机,林慕卿气得跳脚,“陶睿知做的孽,为啥要我来擦屁股!”

        郭宏甦心里本来就窝着火,但学生出了事总得解决,郭宏甦很没好气的扔给林慕卿一句:“能干就干,干不了你也滚,我平时就是太惯着你们了。”

        这是导师和领导的双重命令,林慕卿不敢不从,过了两天,觉得老师气消了,跑过去跟他商量,带伍读可以,辅导员这活再也不干了,垂死病中惊坐起,学生跳楼要找你,这是超人的生活。

        林慕卿虽然觉得伍读累赘,但还是有信心带好他,买好了礼物准备拜访一位故人。

        秦懿,是之前冒充网友和伍读聊天的心理咨询师,快五十了,社会心理学硕士毕业,是她爸爸齐竞程的开山弟子,也是郭宏甦的第一任妻子。是国内很有名的心理咨询师,从业二十余年,经验丰富,也积累了很多财富,住在五环的别墅里。

        她现在只给富人和名人做咨询,费劲心机地跟伍读聊天纯粹出于私交。她和林慕卿的辈分有点乱,从齐竞程那里算,她们是同辈,从郭宏甦那里算,她又是长辈,不过两个人的性格都是潇洒不群,从不在乎这些小事。

        林慕卿提着一堆她爱吃的小玩意儿上了门,秦懿看着她那麻杆似的小细胳膊都不知道这么远是怎么过来的,一边接过东西一边埋怨她:“能不能在开心的时候想想我,一天天的净把我当垃圾桶!”

        “下午咱俩去听相声。”林慕卿嘿嘿笑起来。

        秦懿每天固定抽出时间和伍读聊天,伍读不愿意跟林慕卿交心,跳楼之后倒是和网友敞开了心扉。伍读家在北方农村,上面有个姐姐,家里不富裕,传宗接代的观念特别重。

        父亲嗜酒又好赌,母亲没怎么上过学,白天在地里干农活,晚上还要挨丈夫的打。伍读长得矮,同龄人欺负他,他不敢告诉父母,母亲只会忍气吞声,叫他以后不要跟那些孩子玩,父亲没事都要打他,听了这话根本不会给他出气,只会更加疯狂地修理他。

        小时候他打不过父亲,只能站在一边看着母亲挨打,后来他也被打麻了,甚至觉得到了周日还没挨打,那晚上肯定跑不了。少年时的伍读唯一的念头就是好好学习,然后带着母亲考出去,他觉得老天不算赶尽杀绝,真的让他考z大,上学之前,他从未了解过不同专业的前途,在一堆眼花缭乱的专业里选了历史学。

        他是毕业之后才知道,学历史只能当老师,要么就是考公,每个月拿着五六千块的死工资,他不像林慕卿,不敢在人前说话,讲课只会照本宣科,不会和家长相处,也不知道该怎么管理学生。

        伍读是挨了学生的打才辞职的,他说那个学生上课不停地说话,一直在扰乱课堂秩序,他实在忍不了就说了两句,结果学生就在课堂上给了他好几个嘴巴,后来家长往他脸上扔了一万块钱,叫她家孩子接着打。

        伍读脑子不灵光,不会创业,也没有本钱,想来想去发现自己只会读书,所以才又回到z大。

        去年谈了一个男朋友,前一段时间分手了,那男生说想要一个看起来正常的婚姻,本来封闭的伍读更加自闭了,甚至有点抑郁。

        不管什么人跟秦懿倾诉,她都会避免带入咨询师的角度,尝试着感同身受,她说:“我在伍读的世界里看不到一丝光,你要慎重,这不是累赘,这是个炸雷。”

        林慕卿点点头。

        “他不仅抑郁,还很难有人相处,自己住单间,你自己好好琢磨琢磨。”秦懿就是受不了她这幅软柿子样,是个人就能捏一下,自己还傻了吧唧的往身上揽。

        下午在二楼听相声时林慕卿问:“伍读同学我心里有数了,那林晨同学呢?”

        秦懿一愣,“他和伍读不一样,我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林慕卿一把夺过她手里的茶水。

        秦懿“啧”了一声,拿她没办法,“客户的隐私我要保密的,”秦懿强行转移话题,“你都知道他来找我,就自己问他呗,你们关系那么好,还有什么问不出来的。”

        “是这傻小子说,建议让我带伍读看看心理咨询,他说有一个人很不错,微信推过是你。”林慕卿笑起来。

        秦懿也笑:“他你就别操心了,现在的年轻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心理压力,尤其像他们那样的名利场里,心里有点不痛快太正常不过了。”

        林慕卿看着她的眼睛,直觉她没有说实话,但也不知道该怎么问,毕竟是人家心里的小秘密,而且是阴暗的小秘密。

        少年时的夏叶初是很阳光的,有脾气就发,不高兴了就大哭一场,心里有事从不憋着。记得有一次他被叫家长,常奕钧从班上过来,开着警车,车上还有两个同事,加上她,晚上吃饭时又接了顾延,五座的警车正好坐不下,常奕钧一脚把弟弟踹下车,让他骑辆自行车跟在后面,还说骑自行车能练腿,能长个。

        夏叶初边在后面骑车边骂骂咧咧地叫常奕钧的大名,说他不该当警察,应该当警犬,警察叔叔专门不办人事,自己正是叛逆期,他要闹了。

        他追着车整整骑了8公里,到饭店时累了满头大汗,常奕钧买了份超大的冰淇淋补偿他,夏叶初立刻就笑了,跟变脸一样,那时顾延还没跟常奕钧结婚,拽着他的胳膊,让孩子坐在上首。

        林慕卿冷眼旁观,看着这个寄养在亲戚家的孩子,觉得他们但凡有一点私心,他都不会过得这么好。

        夏叶初比常奕钧小十岁,是他抱大的小弟弟,顾延说他对他永远是舍不得,舍不得说他笨,舍不得怪他成绩不好,哪怕回回考试三四十分,也能得到大哥一张温和的笑脸。

        而顾延也是母爱过剩,以前在家时像亲妹妹一样宠着林慕卿,后来结了婚,又巴心巴肝的宠着小叔子,明明是二十出头,却像当妈的一样唠叨他的起居。

        林慕卿面无表情地想着出了神,秦懿还以为小丫头跟她生气了,拍拍她的手说:“他真的没有什么病,就是有的时候需要倾诉,他有自己的调节机制。”

        林慕卿随口“啊”了一声。

        “他不高兴的时候会织毛衣,”秦懿指了指自己的白围巾,“这就是他织的,好看吧。”

        林慕卿的手爪子伸到秦懿肩上,一把扯下围巾,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好几遍,针脚还挺细密,小声嘀咕道:“这么闲这么不给我织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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