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悄悄祭祀

这一日是秋分，秋分是凡人使用的历法，在枕溪山是见不着秋天的。这里的花草树木荣枯凋零不顺天命，全凭枕溪君心情。

        沈雩寒坐在参天树的枝桠上，看着远处的枕溪城，那里人烟鼎盛，即便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他似乎也能听见那里的喧闹吆喝声。

        枕溪山上一个共就五个人，巽安和巽野这几年几乎不在枕溪山，不知道老魔头把他们派到哪里去了，巽止今天一整天也不见踪影。

        去年也是这样，巽止一大早就下山去了，回来之后也是一整天都不见人影，不知道是背着他在做什么。

        哦，也不一定是背着他，也可能是背着枕溪君。

        沈雩寒看了看天色，到了该打坐的时刻了。早几年养成的习惯，现在倒是改不过来了，巽止说打坐与修行之人有益，说无论是仙门还是魔门，都有这么一个修炼法，叫他不必过于介怀。

        枕溪君这两年从寤寐天出来的时候越来越少，就算偶尔出来了，也不再过问他的课业，有时候也是让巽止转告他几句话，很少再直接指点他什么。

        说是师徒，如今已经比陌生人还像陌生人了。

        他去了自己平时最常去的山岩那里，开始像往常一样打坐，吸纳天地之间的浊气，运行大小周天，这个过程这几年已经重复了无数遍，他已经极其熟练。

        天地之间清气少，浊气众，清气一般是指灵气，而浊气更加多样，只是也更考验修炼之人的心性。

        巽止告诉他，世人皆认为按照魔门的方法修炼，是投机取巧，终有一日会自食恶果，这其实是一种偏见。天地初生即分阴阳，上清下浊，二者相生，并无高低贵贱之分。

        只是人这种生灵，原本就有私欲，面对浊气时更难控制自我，往往会因为吸收大量浊气而失去本心，这就是世人所说的入魔。

        魔门为世人不耻，所以鲜少有人重视这种修炼方法，仙门更是视之为邪门歪道，往小了说，这其实就是一种门户之见。

        沈雩寒知道，巽止这样苦口婆心地劝他，无非是希望他活的轻松自在一些，不要因为自己修习的术法而产生自我厌弃的情绪。

        可是自古以来，无论是由仙入魔者，还是一开始就钻研魔门术法者，到最后无一幸免，几乎都成为了残忍嗜血的十恶不赦之人。

        枕溪君……就像枕溪君那样，可以因为心情不好，就随意了结他人的性命，也可以因为临时起意，给一个家庭带来灾厄。

        他很害怕，如果继续走这条路，总有一天他也会变成枕溪君那样的人。

        结束了两个时辰的打坐，天已经彻底黑了，沈雩寒回到水波堂时，朝西看了一眼，巽止的院子还是一片漆黑。

        他皱眉，施了一个术法，试图探知巽止的所在。他原本没报多大希望，谁知不到片刻，他就探到了巽止的魔息。他就在枕溪山上，而且离此地不远。

        沈雩寒顺着巽止的魔息，沿着蜿蜒的山路往上，他知道路的尽头是枕溪山的最高峰，那里有一个湖泊，是碧游溪的源头。

        沿着碧游溪旁的山路往上走的过程，对沈雩寒而言是一种折磨，随着他的魔丹愈发稳固，碧游溪的溪流会让他的身体越来越难受，刚来山上的时候他喜欢在碧游溪边玩水，现在他已经对这里敬谢不敏了。

        走了不到半柱□□夫，隐隐可以瞥见波光粼粼的湖面，巽止就站在湖边，双手画圈结印，口中念念有词，不知道在做什么。

        沈雩寒隐去自身气息，藏在一块巨岩后面，探头朝那边看过去，看了好半天，他才反应过来。巽止这是在用一种古法，祭祀亡灵。这种法子他只在古书上看到过，一般用于祭祀身份贵重的亡灵，或者是祭祀数量可怖的冤死者。

        此时此景，又是在枕溪君统辖的地界上，真相不言自明！

        难怪！难怪巽止要背着他和枕溪君来做这件事。巽止是个心软的人，他不喜欢杀人，也见不得枕溪君杀人，对于枕溪君滥杀无辜这件事，巽止从来没有阻止或者劝谏过，但是他常常对此心生不忍。

        如果说枕溪君曾经为了某个原因，在这里杀死了无数无辜者，那现在巽止所做的一切就完全说的通了。

        巽止瞒着枕溪君，是不想公然违背主人的意愿，瞒着他，是不希望他知道这里的血腥真相。

        沈雩寒突然觉得很恶心。他能想象到这里最初的样子，尸骸堆积如山，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哭喊嚎叫声在那个人面前丝毫不起作用，所有人都在极端恐惧中等待死亡……不能再想了！

        沈雩寒转身就往回跑，他沿着碧游溪一直跑一直跑，这几年数次撞见枕溪君杀人的场景在他脑海中不断回放，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越想忘记，就越忘不掉。

        他几乎是无意识的往下跑，等他回过神时，已经快到枕溪山的山麓了。他叹了一口气，召唤出自己的佩剑，御剑朝枕溪城的方向飞过去。

        今晚，他不想再回枕溪山了。

        其实，他同样畏惧城镇里真实的人间烟火，他是那个魔头的徒弟，混在熙攘人群中，总觉得自己有几分不堪。

        快到子夜时分，他找了一个偏僻的小酒馆，在角落里入座，点了一壶枕溪城出产的“与仙游”，有一口没一口的喝着，看着夜幕陷入沉思。

        枕溪山不能再待下去了，早该下的决心不该一拖再拖，贪婪那样的温暖无异于饮鸩止渴。

        “履霜台……就要选拔新弟子，我家……混小子若能……试上一试，哪怕不能中选呢，能见着真神仙……家门荣光……”隔壁桌醉汉断断续续的话语传过来。

        履霜台？

        他心中浮上了一丝淡淡的遗憾，六年前那次，如果没有出意外，他是不是也有机会进入履霜台，去天下第一仙门学习最厉害的术法呢？除魔卫道，好像已经离他很远了。

        “小主人，你在想什么？”巽止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沈雩寒没有回头，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笑着喊一声“巽止哥哥”，只是淡淡道：“巽止，说了多少次，不要叫我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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