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虎口山
李含云满二十周岁时,王桂林与李含云领了结婚证,也算放下了他心里的一块石头。原本是准备十八岁领结婚证的,但当时因为送走孩子的事心里悲伤,两人就没有提领证的事,后来王桂林出去打工了也没找到空档领证,规定的结婚年龄随即也提到二十岁。
那时李含云的弟弟也快两岁了,自从嫁到虎口村,李含云就很少回娘家,就算去大河乡集市赶集的时候也不会回到家里去。而她爹还在原来的地方摆摊子,因为没有开炉补锅,他爹搬了一个竹椅子守摊,翘着二郎腿,胡子拉碴,柄着烟杆,云雾缭绕,随缘卖货。
李含云去摊子上换锄头,她爹给她的锄头使用了埋钢工艺,锄头里加了一块精钢。前些日子阿云在虎口山上锄地的时候挖到了大石头,锄头也被磕钝了,那抡锤子的力气使到了这锄头尖上,就算是石头也要被挖裂。
虎口山地貌上只是一个断崖,山的一侧陡峭,从山脚到山腰长满了茂盛的竹子,再往上就是光秃的岩石。另一侧则较为平缓,山尖上长满了松树,往下就全是虎口村人耕种的土地。
这山无论站在哪个方向看,都不像一只老虎。但是到了夏天的早晨,太阳从山的东面升起,直到早上快九点的特定角度,阳光掠过山头,投射到山脚下的村落,远远看去,就像人张开手的虎口要将整个村落掐住,所以这山和这村也就因此而得名。
李含云种的地接近虎口山的山顶,地里有淡黄色的泥土,也有淡红色的砂岩,山上的每一块地组成了相邻落差有一到三米的梯田。
曾经王桂林的爹锄地没有现在李含云挖的吃劲,原本地里是没有什么石头的,可李含云一锄头挖下去总是会有些磕磕碰碰。如果不深挖点,那样的地可以用来种玉米,但是要拿来种根茎植物肯定是长不成器的。
埋了精钢的锄头手感更重,就算是一个月没有下雨,锄头也能吃进去很深。
李含云锄地累了的时候就会坐到土地旁的一片草地上,打开从家里带来的茶水,咕噜咕噜的豪饮一番,然后神然若定,朝着远方眺去。
从那里抛下几棵松树的近影,可以远远的看到流经大河乡集市的河、河上的空地,也可以仔细的在心里数着一排排细小的屋顶,直到数到铁匠铺,她娘就在铁匠铺里。
等她计划中的面积被挖完,李含云就从山顶下山,李艳还在地里挖土,相比李含云的蛮力来讲,李艳更显得娴熟,锄头抬起时不会摆过60度,双腿一弓一屈,重心向前,腰间有力,双臂一提一握,每一锄都深浅一致。
路过山腰,看到李艳和王小凤,李含云远远的从她背后打招呼:“艳子,回家做饭啦!没力气了。”
李艳转过身来,站直了腰杆,一手叉腰,一手握着锄头,缓了一口气,擦去额头上的汗水,然后微笑而低柔的回应道:“你先回吧,我快锄完了。”
声音传到了李含云的耳朵里,几乎快要听不见,李含云边说边往地里走去:“小凤还没吃饭呢,你不饿她也饿了。”
王小凤没有听大人的对话,她正沉浸在自己的童年世界里,用一块泥土对着另一块泥土酿造一起小型碰撞。王小凤对着泥土说话,她的脑海里塑造了一个充满乐趣的童话故事,只需要泥土,只需要她,就能把这个故事情节演绎的栩栩如生。
李含云走近李艳跟前,看到李艳的汗水已经透过了后背的薄衣,褪去的粗麻外衣正晾在一旁的枳树上。
“来,我帮你一起把这挖了,早点回去给小凤做饭。”说完李含云就帮着李艳一起锄起了土,李艳挖土的节奏也加快了起来。
等挖完了土,李艳牵着王小凤的泥手,肩上扛着锄头和李含云一起下山,两人一路唠嗑,无非就是讲写养猪的难处。
李含云说着:“我那头猪这几天不怎么动,老是拉稀。”
李艳:“我问问我大爹爹,她知道怎么治。”
李茂华养猪有些经验了,虎口村谁家猪仔生下来有多少个,满月了还有多少个的,那简直就是个奇迹。因为在母猪肚子里时,如果母猪吃不好,或者冻着了,总会有一两个死胎,而生下来的时候猪崽要吃奶,母猪随便翻个身都可能压死一两只,要是站起来不小心踩到了猪仔,肚皮直接就被踩破了,很容易死掉,而李茂华养猪创造过奇迹,他还会给小猪做缝合手术。至于大猪拉稀这种小毛病简直就是小菜一碟,搞些土霉素磨烂到猪食里喂给猪吃就好了。
三人从山上回家路过虎牙小学,虎口山山脚处就是虎牙小学,这个名字是因为一些其它的原因而取的。小学的主体构造也是用木头建成,杉树木板的纤维在岁月的风雨中经历了一年又一年的老化,表面已经成了酱黑色,整栋楼连同瓦片都是老气沉沉的,每一个文字都被重复而呆板的踩进了木头里,戒尺也瞄准了那些上课不听讲和回答错问题的手掌,把知识拍进不学无术的手心里,唯有学校土坪操场的旗杆上,那飘扬的的五星红旗,带领着虎牙小学希望的方向努力摆脱着思想的贫穷。
王学文毕业于本县县一中,后来参加高考失利回到虎口村,因为语文底子比较好,也算是村里的文化人,于是就到了虎牙小学当语文老师。
虎牙小学初建于民国时期,建校的地址是虎口山山脊下的一个小山坪,和虎口山相比就是一个小土堆。之前那里有一部分地段下是一些已经不见墓碑的老坟,腐朽后的棺材已经使得上方的土塌陷,那个地方就没人去,而当时选址的风水师认为那里是一个极佳的建校地址,说从此地出去的学生以后必有栋梁之材。
建学堂需要修整山坪,上面那些已经没有后人认领的坟墓就被清理平整了,随之学校拔地而起,而村里为了给这所压在旧墓地上的学堂去除所谓的阴邪之气,便以虎牙为名,取名为虎牙小学。
虎牙小学一直都是秉承尊师重道的传统美德,校训摘自三字经:“幼不学,老何为”。意思是:一个人小的时候不学习,长大了没有知识,是干不成事的。
但虎口村的父母们都是一代代的农民,他们知道的是自己不读书变成了农民,自己的孩子不读书就会和他们一样当农民,他们日晒雨淋,很辛苦!他们不愿这样的日子再轮到他们的子女身上,所以虎口村的父母们都交代了虎牙小学的老师:“我崽要是在学校里不好好读书,就给我打!”
“板子底下出秀才”,这是虎口村所有的父母都会讲的一句谚语。
虎牙小学一共有五个老师,其中校长有五十多岁了,而王学文是里面最年轻的老师。除了王学文,其他老师都有一把戒尺作为教学工具,背诵课文、默写词语、黑板解题、课堂纪律、家庭作业,优秀的将被老师们表扬,合格的可以放松一口气,不合格的领受三记戒尺,而上课违反纪律和没有完成作业的学生除了戒尺之外还需蹲马步,那颤颤巍巍的大腿肌肉和手掌心的痛麻感会让他们提前知道幼不学的后果,不过有那么几个习惯了的老油条,用这种后果来代替不写家庭作业倒是觉得很划算。
但在大多数虎牙小学学生的心里,那个“幼不学,老何为”是以一个大大的问号结尾,他们想的是:小时候不学习,长大了会怎么样?他们会当医生,当科学家;会变得强壮,变得漂亮;可以娶老婆,可以嫁人,可以像大人一样对老师交代自己的孩子,可以去外面的世界。
那是一个充满着无限期待的问号,所以他们迫不及待的想快点长大。
学校里一共设立了七个班:学前班和一到六年级,七个班不是会年年都存在,偶尔有断级的年份,一断级那就是轮着七年往上升着断级。举个例子:有一年学前班人数不够没有开班,到下一年才开了班,那么开学前班的那一年就没有升学成为一年级的学生,就这样一年一年往上断级,直到没有六年级。但这并不会导致初中断级,因为大河乡只有一个中学,会有来自各个村的学生,中学就在李含云娘家的山对面,李含云不擅长读书,只读到了小学四年级,也没有去过大河中学。
而说到读书还得是以前的王海富有天赋,连王学文都比不过他,在虎牙小学读书时经常是班里数一数二的成绩,深受校长的表扬,他读书的声音像极了杀猪声,整个虎口村的人都可以听到。可自从王海富的爸死后,他就觉得没有人能管他了,整天都在乡里鬼混,想着要找个发财的门路。像王海富这样想着发财的人可不少,可是他没有踏入外面的世界,不走正道,成了歪门邪道的门生。
虎牙小学的早课,整个虎口村都显得格外的安静,就连树上的鸟也不敢插嘴学生们的晨读朗诵,李艳和王小凤刚在山腰的土地里时还清晰的听到了山脚下传来的春晓:“春眠不觉晓,处处闻啼鸟。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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