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一树海棠浸绣囊

送走众妃嫔，皇后命人略作梳洗，换了件更加明艳的外衣。一个宫女来报：

        “皇后娘娘，黄仙长在外求见。”

        皇后娘娘挥手道：

        “回了罢，让他改日再来。”

        宫女领命去了。

        皇后打扮好，携了暮雨出了安寿宫，乘步撵前去用膳，半路上遇到柏舟，三人同行。皇后向二人闲话些琐事，心情颇为舒畅。说着便到了皇帝寝宫，进去后，见大殿门额上悬大大的匾额，描金大字苍劲有力：金阳殿。未入内，已听到里面的莺歌燕语，有女子娇声嗲嗲，欢语绵绵。

        皇后闻声，紧锁眉头，面色铁青，努力压制着内心的情绪。

        柏舟浑然不知，问道：

        “母后，道父皇今日还昭了其他妃子前来？”

        皇后回道：

        “舟儿，里面大约是你父皇要纳得新妃，待会儿进去，无论有什么情况，都不可违逆你父皇。”

        柏舟颔首答应。皇后在前，柏舟暮雨跟随在后，三人迈进金阳殿。

        刚刚入内，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无比妖娆的年轻女子，坐在饭桌前，紧紧挨着皇帝，仿佛一块蜜糖黏着比她年长许多的帝王，极尽妩媚的艳丽容颜使得整个大殿都浮现出一股与皇家仪典不相称的邪气。

        三人心中同是一惊，皇后惊的是：果然是狐媚子，枉我见过美人无数，却没见过这样的妖精，怪不得不曾沉溺美色的皇上执意要收了这丫头，看来今后宫中要她一人独宠了。

        柏舟惊的是：原来父皇是有新宠，今日家宴竟要这未曾册封的女子先行入席，可见她在父皇心中分量不轻。宫中有了这样妖媚的女子，母后又要多担一份心，帝王之家喜新厌旧，看的都是如花容颜，何曾将真情放在心中。

        暮雨惊的是：这不是绿烟吗？她怎么到皇宫中来了？还迷惑了皇帝，难道是跟随我来，要夺我手中的仙果，不对，绿烟并不知道我手中有仙果。我既能认出她来，她也会对我起疑，若是揭穿我身份，只怕非但会祸及冷素秋家人，更会置晨风于险境，扰乱整个皇宫，平白添些祸端。眼下只得先以冷素秋的身份与其相处，万不可泄露了真实身份，她既入了皇宫，定是也隐瞒了自己是妖的实情，会有所顾虑，我不戳穿她，想必她也不会轻易揭发我。这样一来，我只要做好冷素秋便是。

        三人各怀心事，向皇帝行礼。

        皇帝先是示意皇后带着柏舟夫妻二人坐下，才开口道：

        “皇后，这是寡人新纳的美人幸儿，今日特来见过皇后。”

        暮雨心道：绿烟来到人间，竟也改了名字，也好，彼此都隐瞒身份，行事倒方便更多。

        幸儿起身，面对皇后，扭动腰肢，轻轻一揖，嗲嗲地道：

        “皇后娘娘安好。”

        皇后点头含笑，道：

        “妹妹有礼，快坐。”

        幸儿媚眼瞟了瞟暮雨，眼神冷漠，大大方方坐下，哪里去留意皇后脸上隐含的不满。

        皇帝哈哈笑道：

        “柏舟成婚，了却寡人心中一件大事，皇后你也该放心了。寡人马上就要给美人册封，已拟好封号，本名不用大改，就称为幸妃。皇后觉得怎样？”

        皇后看着皇帝龙心大悦，不露声色，回道：

        “此封号甚好。皇上尽管吩咐如何行册封之礼，臣妾好多做准备。”

        皇帝赞道：

        “皇后贤淑，办事最合寡人意，册封之事就由你来操办，一切依照旧制即可，不过一定要快。宫苑无需急着安排，先在金阳殿住着吧。”

        柏舟在饭桌前如坐针毡，难掩厌烦之情，此时终于忍耐不住，道：

        “父皇，纳妃体制。”

        一句话没说完，便被皇后挡了回去，道：

        “舟儿，你也学了不少宫中礼制，齐家虽不比治国费心劳力，但也是千头万绪，需再三斟酌。”

        转而向幸儿道：

        “就说这册封之事，我还要先在妹妹面前明说，姐姐若有不周全的地方，还望妹妹见谅，有什么需求，尽管说才好。”

        柏舟没能说出心里话，更添郁闷之气，他自知身为太子不该过问后宫嫔妃之事，方才开口已是僭越。暮雨望望他，将眼前一块切好的鲜果放在柏舟碟中，悄声道：

        “夫君尝一尝。”

        这句夫君叫出来，把柏舟一惊，立时将心思转到暮雨身上，望着暮雨，满脸疑虑，似是这块果子中下了要命的毒药一般。

        暮雨只笑意盈盈地端坐着，清澈的目光中荡漾着纯纯的波纹，让人不忍拒绝，柏舟亦是装模作样地用竹篾插起一块吃了。

        幸儿察言观色，怎会看不出柏舟的不满，倒不是对着无关紧要的皇子太过在意，向皇后回话道：

        “多谢皇后娘娘关怀，小女出自乡野，不知礼数，有什么做错的地方，还请皇后娘娘多多担待。皇宫里富贵荣华，享之不尽，什么都不缺，况且我要什么陛下都会答应。”

        说着含情脉脉看了看皇帝，一眼便令皇帝神魂颠倒。暮雨不由得暗暗叹气：绿烟行径龌龊，不知用什么妖法魅惑了皇帝，且看她会不会在宫中胡作非为。

        幸儿向皇帝抛完媚眼，不忘顺带夸赞皇后一句：

        “皇后娘娘定是事事周全的，今后幸儿少不了给姐姐添些麻烦，。”

        转首向柏舟打趣道：

        “陛下，您看，这新婚小夫妻真是恩爱甜蜜，太子好福气，娶了这么漂亮的妃子，只是，太子妃看得好面熟。”

        暮雨不由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冲她笑笑，尽力做出不相识的样子。皇上听了甚是开怀，道：

        “虎父无犬女，冷侯军功赫赫，他养出的女儿自然是万里挑一，这个儿媳是我与皇后斟酌许久才选定的。”

        皇帝的这番称赞甜到了皇后的心坎里，上了年纪的女人已然靠不住丈夫，何况是坐拥天下的君王，人终归要输给岁月，再美的容颜也敌不过时日的摧残，终会败给青春。帝王所赋予的一切都在他的一念间，想留是留不住的，而子女就不同，任什么也是斩不断亲情，孩子才是自己的，所幸君王也会老去，他老了，自己的孩子继承帝位，一切就稳固了。

        帝王无情，即便是尊为皇后，即便心里有诸多不满，也只能包容皇帝宠爱的女子，皇后此时对柏舟与冷素秋的疼惜不由得又增添了几倍，笑道：

        “皇上盛赞，柏舟最是孝顺懂事，如今与秋儿成婚，两个都长大了，也能帮着你们父王分担政务，略尽绵力。”

        皇帝望望新婚夫妇，也是喜不自胜，道：

        “柏舟，你是太子，要多去前朝历练历练，寡人也能宽心。多些时间休养休养。”

        目光移到幸儿身上，看得那幸儿故作羞怯一笑。继道：

        “今日家宴，孩子们不必拘礼，畅饮尽欢。”

        太监宫女们见状，一个个鱼贯而出，端出那山珍海味八方鲜果，满满当当摆了一桌子，一家人欢欢喜喜地吃起来。

        末了，皇帝起驾要走，向幸儿道：

        “幸儿，你暂且在此歇息。”

        转首向柏舟道：

        “舟儿，随我去趟御书房。”

        皇后大喜，立时示意柏舟紧随皇帝而去，暮雨跟在皇后身后，刚要离去，幸儿道：

        “太子妃请留步，我略备了薄礼。”

        暮雨心中一动，望望皇后，皇后面色沉静，朝暮雨微微点头，道：

        “妹妹费心，秋儿，你就在此略坐坐罢，我也有东西要给妹妹，马上就差人送来。”

        此话一语双关，既向幸儿回礼，言外之意又要幸儿谨言慎行，不能对冷素秋动了别的心思。说罢，也摆驾回宫了，只这一去，身子突然变得倦怠，日后性情都大变了。

        暮雨虽万般不情愿，也只得硬着头皮留下，尽力装作大家闺秀的样子，乖巧地立在一旁。幸儿取来一个红木匣子，拿到暮雨跟前，笑容诡异，道：

        “太子妃，你生的好模样，这样娇媚可人，太子定甚是欢喜。我没有比这皇宫还珍贵的宝贝，只这一样稀罕物件，不知太子妃是否满意？”

        说着，打开匣子。但听得扑棱几下，一个活物从匣子里舒展开身体。暮雨一看，几乎惊叫出来，此物正是霸鹟，羽毛凌乱，浑身发抖，目露惊慌，望着暮雨，如一个重伤落魄的君王，失去往昔耀眼的光芒，但依旧凝聚着一股不服的罡气，努力打起精神，随时准备迎战。

        小小身躯里散发的倔强之气让人动容，暮雨即使万般心疼这小东西，也不能立即表露出来。压抑多日的情感在心里翻涌，长桓、甘棠、晨风，琅嬛宫幸福快活的时光历历在目。云顶山一场劫难，散了往过，天各一方，心心念念，不知何时才能等来再聚的时刻。

        这般心伤忧虑着，全被幸儿看在眼里，她低声唤道：

        “暮雨，你是暮雨。”

        暮雨一下回过神来，故作惊讶，道：

        “暮雨！暮雨是谁？”

        幸儿收回试探的目光，问道：

        “这鸟儿怎么样？送给你吧。”

        暮雨心道：绿烟要拿霸鹟来试我，若立时应下，她必会想办法拆穿我身份，比法力我是赢不了她，比心机更难测她心中所想，况且，她正得宠，魅惑了皇帝，在皇宫中行事更加方便，要做什么都是易如反掌的，霸鹟啊霸鹟，只有委屈你几日，现在不能收下你，等想到周全办法再救你。淡然道：

        “我闺名冷素秋，您可直接唤我秋儿。这鸟儿好是好，可这样精神萎靡，怕是不好养，我不大懂些花鸟虫鱼呢，还是。”

        一句话还没说完，突然飘来一阵呼唤声。

        由远及近，银铃般动听，声声唤道：

        “柏舟哥哥，你在吗？柏舟哥哥，你在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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