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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云顶山上起烽烟


晨风未及答话,却有人道:

        “他这趟就是为你而来,你收了这仙果才算对得起他。晨风,你俩可也缠绵够了?这么长时间,你的功力该恢复些了罢。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跟她言明,你救了她又为她千里迢迢遭这份罪,到了也不说出个缘由来。我这香只能迷住冷素秋片刻,她被迷住缚仙锁必有破绽,时间紧迫,那些小妖救还是不救?”

        人未到声先到,答话的正是甘棠。晨风答道:

        “怎可不救。”

        飞身去解仙锁,长桓紧紧跟随而去。甘棠眨眼到了暮雨跟前,暮雨问道:

        “姐姐,什么没有跟我言明?又是什么缘由?”

        甘棠柳眉一挑,指一指晨风,道:

        “有什么话你自个去问他,啧啧!天下之大无奇不有,但看容貌,我都分不清你和冷素秋,暮雨,眼前这一位,多嚣张,可还是抵不住我的迷香!”

        若要直接问晨风,暮雨一时还不知怎么开口,再看冷素秋,正闭目坐在鲜花丛中打坐,外人看来无恙,其实,甘棠对她所放的迷香已经其带入一个极易迷失的幻境。

        在这幻境里,冷素秋还是个俗家弟子,确切地说,她还是待字闺中的侯府小姐,头戴珠钗,身披绫罗,置身于雕梁画栋的大屋中,周围仆从成群,簇拥着将她拥入一间内阁中,一个满头插花的老年妇女满脸堆笑,不用问,这就是父亲专门请来的喜婆。

        颔首笑道:

        “小姐,明日可就是你大婚的日子,老爷吩咐咱们好好给你梳洗打扮一番,讨个好彩头。快来来来。”

        一摆手,招来两个小丫鬟,每个手里都捧了一个大木盘,盘子里堆得仅是些珠光宝气的首饰,明晃晃的,煞是耀眼。

        冷素秋看着眼前的东西,皱了皱眉头,不及发言,已被几个丫鬟拥到梳妆镜前,坐在铜镜前,自己冷艳绝美的容颜映入铜镜里,冰冻的眉眼没有半分神采,有的只是透骨的漠然与不屑,她明明知道自己即将嫁入皇宫,贵为太子妃,只要这个王朝不出差错的话,自己以后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后,权势,利益,颜面,富贵应有尽有。

        同样的,百年之后,消亡,化灰,无影无踪,这一生,能得如此风光,也该了无遗憾了。可还是忍不住问了句:

        “明天就要入宫了吗?”

        喜婆将头饰在冷素秋发簪上来回比划着,要选出那最精致最合适的一个,谄媚之态尽显,道:

        “小姐这是太过紧张了吧,早就订好的日子怎么还问呀?也是,皇宫岂是人人都能进的,那是咱们老爷位高权重,得皇上倚重,而且小姐更是大家闺秀里出类拔萃的,皇后娘娘一眼就看中了小姐,您这一入了宫,那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泽及侯爷,冷府从此是锦上添花了。纵是一入皇宫深似海,小姐也不必担心,您不知我曾是伺候过皇太后的,侯爷亲自把我招来,就是专供小姐驱使的,凡事我都会上心的,您一点也不要忧虑。”

        她只管说,冷素秋却是半句也没听进耳朵里,懒懒地道:

        “我知道了,今日我太累了,想歇一歇,你们都下去吧。”

        喜婆看出些异样,不敢再多说,只道一句:

        “小姐乏了,该好好歇一歇,不过要赶在明日天亮前入宫,整日怕是一直不得休息,大典过后才能放松,这会儿就稍稍偷个懒吧。”

        摆一摆手,一众婆子丫头都弯身退去,整个大屋里空荡荡的,立时安静下来。冷素秋对镜拆去一头的朱钗,褪下华丽的罗衫,从箱底拿出一件素色道袍换上,再拎一把常用的宝剑,简简单单地装束起来,推门而出。

        迎面撞上风风火火赶来的侯爷,面色阴沉的老头胡子翘得老高,瞪圆两只眼睛,道:

        “秋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冷素秋低低地叫了声:

        “父亲。”

        退到一边,再不动弹了。侯爷心知肚明,长叹一口气,道:

        “为父岂能不知你心里的想法,修道固然是好,但皇命岂可违逆,你既已被选为太子妃,那就是莫大的荣耀,这荣耀不仅关乎到你自身尊贵,更关乎我们整个家族的荣耀。皇榜已经诏令天下,此时你若离开,就是让天下人看朝廷的笑话,到时候,咱们冷家怕是株连九族都难消皇上的怒火。孩子,你可想好了,是否要走出这个门去。”

        冷素秋望着父亲,这个曾经在战场上叱诧风云令敌军闻风丧胆的侯爷,此时也不过是个年迈慈祥的父亲,绊住自己脚步的不是这个老人,而是自己对他不舍的情怀。

        冷素秋自幼没了母亲,她因难产撒手人寰,留下襁褓中的幼子冷知鉴。自从母亲走后,冷素秋对他人几乎再无笑容,仅有的欢颜都给了幼弟。

        母亲走后,父亲再未续弦,他最珍视宠溺的就是姐弟二人,从没有任何一个妾室敢在冷素秋面前颐指气使,在冷家,没有人代替过母亲正房的名分,更没有人敢动一动她长女的身份,除了侯爷,整个冷家多半便在她掌管之下。

        冷素秋终是在亲情与修道间无法抉择,既未断了修道之心,亦难舍了骨肉而去。道:

        “父亲,我留下,不会误了明日大婚。”

        侯爷这才眉笑颜开,道:

        “果然是我的好女儿,秋儿,今后你就是尊贵无比的太子妃了,若想修道,什么样的道士仙长为父都能给你找来,做太子妃不耽误你修行。”

        冷素秋面色淡然,道:

        “父亲,不用了,修道在心,皇宫里还是做太子妃得好。”

        侯爷呵呵地赔笑,道:

        “对,做太子妃好,做太子妃好。喜婆,快来给我的秋儿好好打扮一番,我的女儿要做全天下做风光的新娘。”

        大批的丫鬟仆人蜂拥而至,刚刚静下来的的空气又被搅弄的喧闹不堪,此时夜已深沉,连着这一宿都没安生。

        一时有喜娘送上的嫁衣,要来回试穿;一时有皇后恩赐的珍宝如意,变着法地佩戴上啰嗦的首饰;一时有侯府的姬妾,来行那俗礼,教授她些新婚常识;一时有来看热闹的姊妹,好不羡慕万分。千般头绪万般事,都在这一夜炸开了花。冷素秋旁观着一切,像是自己身上所发生的,又像是与己无关的,任由周围人安排差使,自己就如那陀螺般不停地被抽打着,旋转着,停不停,都要看别人手中的那根鞭子。

        这样闹了一宿,第二日寅时,宫里又来人来报,道:

        “太子成婚大典在即,请冷小姐移驾入宫。”

        冷素秋别过父亲,出门上了八抬大轿,一堆人浩浩荡荡朝皇宫进发。冷素秋端坐在轿中,眼前的轿帘上精绣着龙飞凤舞,一排金黄的流苏跟着轿夫的步伐,有节奏地摇摆着,偶尔有风轻轻掀起轿帘,朦胧的晨光从缝隙中钻进来,俏皮地爬到皇后御赐的绣鞋上,映得鞋面上一尾金鱼仿佛活了起来,立马就能跳下轿去。

        冷素秋痴痴地望着一双绣鞋,巴望着自己若是那尾金鱼,此时定会奋不顾身地跳下去,拼尽全力钻出出这个噪杂憋闷牢笼,寻一片净土,随心所欲地敞开心扉,过另一种缥缈洒脱的生活。

        路上,马蹄急声踏破了清冷寂静,一串串熟悉的铃声传来,清脆动听,冷素秋心道:是他。

        花轿停下,轿里的冷素秋撂下喜帕,掀开轿帘,翘首注目。

        伴随着一声唤‘姐姐’,两个少年从马上跳下,冲到花轿前,一个英俊健硕,意气风发,锦衣尊贵,声声唤冷素秋姐姐,正是冷知鉴。

        他手提一个包袱,递上来,道:

        “姐姐,你的衣裳,别忘了。”

        冷素秋不用看,便知道包袱里装的是自己的道袍,眉眼晕开,柔声笑道:

        “知鉴,姐姐用不着了,你帮我收着罢。”

        “你若想,我这就送你走。”

        冷知鉴身旁站着另一个少年开口说道,他面色苍白,隽秀儒雅,着一身靛蓝布衣,领口处浆洗得略显发白,衬得少年愈加显得单薄,高高个子矗立在夜色,飘忽又坚毅。

        冷素秋的目光移到少年身上,嘴角收起,仍是那副冷淡的表情,道:

        “裴书铭,拿你读的书送我吗!”

        冷素秋说这话时,分明看到那少年手中提的剑,她知他此行的目的,只要自己一句话,必会舍命拼杀,助她摆脱太子妃的宿命。正因如此,她才要冷酷诀别,用讽刺激退他。

        裴书铭出身寒门,满腹经纶,一身傲骨,于他而言,读书最为要紧,至于唾手可得的功名着实不喜。直到他做了冷知鉴的伴读,生命里才又多了一件要紧的事,那便是对冷素秋的一往情深,埋在心头藏无可藏。

        可冷素秋不屑于这样的情深,曾向裴书铭言明,自己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嫁与太子,得非所愿,一条是出家修道,求而不得。左右都没有裴书铭,他终是会落空。

        裴书铭笑着答道:你要做什么便做什么。后半句只在心底回响:我都会由着你。

        这话即便说出口,冷素秋亦是不领情的。

        裴书铭还是略带羞涩地笑,道:

        “我”

        冷素秋目光一转,眼里泛着盈盈笑意,打断裴书铭,对冷知鉴道:

        “知鉴,收起剑,莫忘了父亲的教导,快回吧,别误了大典时辰。”

        放下轿帘,一场雨突然飘落,冷知鉴步步紧跟,一步一声唤着姐姐,花轿渐行渐远,裴书铭定在雨中,久久不曾动一下,烟雨迷蒙中,听到冷知鉴交了几声‘书铭兄’,才喘出一口气来。

        冷素秋能感知身后的一切,但不能回头。凝固的空气里远远传来一个声音:那不是雨,是她心底的泪。冷素秋只在心底念:雨是雨,泪是泪,怎可混为一谈!

        雨停时,一声高亢的喊声打破沉寂:

        “开宫门!”

        拖着长长的尾音,伴随一阵悠长的吱呀声,通入皇宫的大门已经打开了。冷素秋知道:这一生就要埋没入这囚牢般的皇宫,一生禁锢于此。

        轿子入了宫,轿夫的步伐时左时右,时上时下,绕了许久才停下来。轿帘被人掀开,一个宫女俯身而立,将冷素秋接下轿来,旁边站着数十个宫人,有些个手捧花瓶洒出香露,将空气里熏出一阵阵浓香。有些手持仪仗,彰显皇家礼仪的。还有一些手里奉着不知什么东西,整整齐齐站成两排,空出一条道路,路上铺着崭新的猩红地毯,直通向那威严无比的皇家殿堂。

        冷素秋踏上红毯,真实地感受到脚下的坚硬与冰冷。此时,天刚蒙蒙亮,放眼望去,远处的大殿正沉浸在灰暗的雾气中,宏伟而庄严,精巧而冷峻,如一个偌大的迷宫,困住了多少人的一生。大殿中传来阵阵沉闷的钟声,划破了云空,太阳仿佛听到了召唤,慢慢从云端探出头来,新的一天即将开始,这一天,割裂了以往的一切,也断送着未来的所有。

        趁着钟声,整个皇宫也热闹起来,号角响起,一切苏醒,所有人欢天喜地开始了重大的庆典。

        冷素秋踩着锣鼓声,一步步走上高高无上的台阶,一步步也走上了空洞的人生。怎么说呢,人总有不同的取向,或向往富贵荣华,或向往名声荣耀,或向往恬淡幸福,或向往自由自在。无谓好与坏,也无谓对与错,能得期待的是最好,不得向往的也无奈,或许世间的悲凉都是从不得而来,纵然不得,却更难舍,这不舍久而久之就成了悲戚,因而,别人的欢笑可能就是自己悲戚的源头,自己的悲戚也可能就是别人的追求。

        冷素秋是面无表情的,却制住内心的悲戚之情,她越是走向皇宫,内心就越要远离,恨不能一阵风沙来平了这人间最奢华的禁城,把它变成一片沙漠,滚滚黄沙自由地翻腾,形成一片沙的海洋,在沙的海洋中或许能下一场雨,在雨水的滋润下,万物苏醒,生命舒展着枝叶,迅速地生长,越来越大,长出花蕾,开出花朵,肆虐地蔓延开来,就开在她身边,脚下,花香洋溢,欢跳着直往鼻子里钻,清雅的气味刺激敏锐的神经,冷素秋感到自己都要醉在这花香里了,她闭上眼,大口大口地吸着这花香,满足地笑了,然后,又睁开眼,果然正置身于一片花海之中。

        只不过,这次是真的清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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