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裙子与白衬衫
盛向予无心参与宿舍里周晓东和林涛的见不得人漫画话题，刚刚盛望有微信问他暑假住哪里，他盯着那行消息想了半天也不知道怎么回，结果刚有点思绪就被赵茹的消息打断，他叹口气又点开和赵茹的对话框。
“放假了吗儿子？”
他有些不习惯，虽然他的确是赵茹的儿子，赵茹也经常这么叫他。
他打字回过去，“明天放。”
赵茹似乎在等，回的很快，“哦哦，回哪里住啊？西子湾城吗？”
他几乎都不用想就能听出来赵茹的意思，无非还是问他遗产那点事儿，之前在老爷子葬礼上他猜也猜到了赵茹压根不会去问盛望。
葬礼上两人几乎是零交流。
他笑了笑，觉得有些讽刺，两人在这个时候居然十分默契的问了同样的问题，还都是在今晚。
说实话他真不知道该怎么回，之前的几个月他全都用来学习和思念段莘莘了，根本没意识到放假没地儿去这个问题。
“唉，”张阳叹口气，“你说你，名下两套房，两亿的存款，手里还有大半个公司的股份，结果放假了没地方去，真是操了。”
他也笑了笑，是啊，说有钱是真有钱，说可怜也是真可怜。
“怎么办阿？”张阳问，“住哪儿想好了？要不你就回西子湾城得了，反正是你的房子。”
他摇头，“不回去。”
那里永远是老爷子的避风港，万一哪天老爷子回来看看，发现变样了呢？
到最后他还是打算租两个月房子住，好在南市环境好的地儿多的是，他第二天把东西搁学校，立马租了六中附近的一处公寓。
“这你妈租金不便宜吧？”张阳打量着周围，公寓都是独栋式的，小区里甚至还有人工湖和种植的风景树。
盛向予拿着刚拿的钥匙开门，“短租不好找，就这个房东肯租给我。”
“没找中介啊？”张阳跟着他进屋。
公寓一共两层，自带一个小后院，不大但看着很干净，家具也都是新的。
“没，中介都他妈坑钱，”他直接走进卫生间拿了扫把出来，“随便找地儿坐吧，我还没打扫。”
张阳看着本来就一尘不染很干净的客厅，在沙发上坐下，“房东打扫过了吧应该，看着挺干净的，你不说我还真没看出来没收拾。”
他默默扫地，“谁知道呢，那人说是打扫过的，我他妈压根没信。”
张阳起身帮忙去洗抹布，“你啊，就是防备心太强，不轻易听信别人的话。”
盛向予笑了笑，“不好？”
张阳在卫生间好半天没出声儿，他也不着急就那么不紧不慢一边扫地一边等着，过了一会儿张阳出来了，把抹布往茶几上一扔，“好，怎么不好。”
他的确是个戒备心很强的人，尤其在经历了这些事之后，连盛望这个亲生父亲的话都不能轻易相信，如今谁要是想走进他心里，那几乎就是不可能事了。
张阳擦着桌子，突然开口，“阿予，你说我要是晚一点遇见你，是不是就走不进你心里了？”
盛向予扫地的扫把停了一下，突然踹了张阳撅着的屁股一脚，“去你 妈的，矫情货，说这种傻逼话。”
“啊！疼啊！”张阳痛的喊了一声，回头假装捶了他一拳，“我认真的！正儿八经问你呢，踹的人疼死了。”
他把簸箕里的杂物倒进垃圾桶，拎着扫把进了卫生间，往角落里一扔，“嗯。”
“什么嗯？”
“嗯！”他又强调了一遍，有些不耐烦的声音隔着卫生间传出来，“再晚一年你压根连窗户都没有。”
果然，跟张阳想的一样。
两人是五年级还是六年级认识的张阳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看着彼此越长越高，逐渐变声，互相陪伴着一起长大，盛向予曾经同张阳说过，张阳在他心里是仅次于段莘莘的存在。
张阳看着他这一路艰难坎坷，多少次摔倒，又是多少次头破血流奔溃不已，身边的亲人逐渐离去，到最后只剩他孤零零一个人，明明还是个孩子，同龄人还在抱怨父母的唠叨时，他却必须活的像个大人，所有事都亲力亲为，连暑假住哪都得自己操心，这么长时间张阳连他爸妈的一个电话都没有听到给他打过。
张阳一边擦桌子一边觉得心疼，可盛向予骨子里太傲，又倔强，不愿意让别人同情他可怜他，甚至搬家这种事要不是张阳主动非要来帮忙，盛向予估计从头到尾都打算自己忙活。
房子不大，收拾起来也迅速，两人前前后后忙活了大半天终于收拾了出来，其实盛向予没带多少东西，大部分时间都用来给家具消毒之类的了。
“以前也没觉得你这么热爱生活。”两人累的倒在沙发上，张阳突然说了一句。
盛向予眼睛都没力气睁开了，漫不经心问了一句，“怎么说。”
“就住俩月，还非要布置的妥妥帖帖，这房子就差天花板没消毒了，还非要铺地毯，”张阳说，“要不是你有钱，我他妈非要骂你穷讲究。”
盛向予被逗笑，小臂慵懒的放在眼睛上，露出瘦削的下巴，“那不得收拾的干净利落么，我在宿舍也没有邋遢啊，个人习惯罢了。”
张阳坐起来，“得得得，说不过你，吃饭去吧，天都快黑了，咱俩中午就没吃。”
“中午没吃饭？”盛向予放下小臂，露出眼睛。
张阳回头看他，“你干嘛一副很惊讶的样子？难道你背着我吃了？”
“谁他妈背着你吃了，老子压根忘了吃饭这事儿，”盛向予也坐起来，看了眼时间，“你怎么也不提醒我，你不饿？”
“饿啊，怎么不饿，我他妈看着你那么专注的样子以为你打算都弄完再吃，谁知道你他妈的，忘了！”张阳被气笑，“走吧走吧，楼下有家饭馆看着还不错的样子。”
两人吃完后张阳吵嚷着非要在盛向予这儿陪她住一晚，说怕他一个人住这么空荡荡的房子会害怕，结果话还没说完就被他一脚揣进出租车里。
天彻底黑了下来，他回到家后客厅没开灯，黑漆漆一片，只有外面的路灯照了进来，他靠着墙叹口气，伸手开灯。
刚才张阳的不对劲他一早就看出来了，张阳这人，从来不会伪装自己，装也装不像，他几乎一眼就能看出来。
无非就是心疼他没有家罢了。
无所谓，有钱就行。
他洗了个澡躺床上拿了本书准备看，刚翻开手机就一响，拿起来一看才知道是赵茹。
这个时候已经将近十一点了，赵茹一向不喜欢熬夜，十几年来准时九点多就睡，他一边猜测着一边点开对话框。
“小予，暑假到底去哪住呀？白天你也没回我，是不是有事情忙呢？”
他这才反应过来昨天赵茹问他去哪住他也没回，于是打字回复过去。
“忘了回，自己租了房子。”
赵茹很快回消息了。
“租的房子？你爸没管你吗？”
“用不着他管。”
“你自己哪来的钱租房子？你爸就没有问问你这方面的事儿吗？”
“老爷子的遗产我分了一些钱和西子湾城的房子，不用担心钱的问题。”
“你爷爷名下的房产不止西子湾城，你可别傻，你爸是不是都独吞了？”
“别的我不稀罕，西子湾城是老爷子生前住的地方，我不想让他拿走。”
“小予，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你这个时候多分些，以后就能轻松一点，不过你爷爷在西子湾城的那套别墅确实值不少钱，而且这几年南市房价正上涨，你到时候直接卖出去，能翻好几倍。”
他大致看了一下，到最后压根懒得看了，把手机丢在一边。
他特意没说股份的事，就是为了不让赵茹知道他现在身价过亿，这样赵茹以后也不至于对她死缠烂打，赵茹现在毕竟是别人家的媳妇，肯定优先为家人考虑，这个时候他如果时候实话实说毫无保留，赵茹说不定还要叫上那一家子狠狠纠缠着他，只要赵茹拿血缘关系对他道德绑架，他根本一点办法都没有。
然而事实果然像他想的那样，赵茹明里暗里还在一直向他打问遗产分配的事，虽说赵茹明面上一点私心都没有几乎全部在为他考虑，可他无法确定赵茹心里也这么想，所以压根没有把全部都交代出去。
他叹口气，有些疲惫的闭上眼睛。
张阳说的一点没错，他现在的确是防备心太强了，强到连亲妈都骗都防着，也怪不得张阳会问出那样奇怪的矫情问题。
手机又震了震，赵茹又同他说了什么，他没理也没看，满心都是失望，失望至极。
他越来越觉得赵茹和他记忆里的样子不一样了，变化越来越大，甚至根本就是两个人。
从前赵茹从没有这样说过话，她总是温柔亲和，把家里的大小事都打理的井井有条，他每次回家都能看到赵茹在厨房忙活，每次都是笑着对他说回来了。
许是因为他长大了，赵茹也成了别人家的媳妇，感觉一下子就变了，陌生是最正常不过的事。
这么长时间他一直努力接受和适应这个残酷的事实，可每多适应一秒他心里就多一分难过，直到如今突然失望下来。
他不知道别人家的父母是不是都这样，自己越长越大，身边的人逐渐都变了，他像是不知不觉迈进另一个时代，这里没有儿时的任何影子，身边的人陌生又熟悉，让他连准备都来不及就得面对。
也许这就叫提前长大。
他睁开疲惫的眼睛，长叹一口气。
真是不好过呢。
暑假过得平平淡淡，他基本上没有遇到什么事，有时候会和一群人出去喝酒玩乐，睡到第二天才醒。
孤独又自由，像极了流浪的动物。
一直到某个下午，他的手机响了一声。
看到粉兔子头像的那一刻，他本来握在手里的笔啪嗒一声掉在桌上，瞳孔都放大了。
这是自从那天晚上后段莘莘第一次给他发消息。
“有时间的话，下午来一趟青雅附近的小公园吧。”
她没说什么事，他甚至都能想象到她的声音。
盛向予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脑子糊里糊涂的在家拾掇了自己好半天，又穿了自己平时不爱穿但段莘莘喜欢看他穿的白衬衫。
盛夏来临，空气燥热，蝉鸣声不绝于耳，风过林梢，吹起少年的衣角。
段莘莘似乎很早就在等了，他走进那个废弃的小公园后首先就看见了坐在秋千上轻微晃动的段莘莘，她身上的白裙子被阳光照射着，亮的晃眼，发丝和裙摆摇曳着，像神明。
像他的神明。
降临在这里。
他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突然看到她手中拿着的粉红色信封。
他愣了一下，几乎一瞬间就意识到那是什么，随即很快明白过来她突然叫他过来的原因。
如果没有猜错，这傻姑娘是要表白。
向他表白。
向他一个罪人，一个杀人犯，一个此生都得躲躲藏藏活在阴影暗处的人，表白。
他的神明太过耀眼，让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连直视都是一种罪恶。
他站在另一边看了她很久，把一切都捋清楚，硬生生逼迫自己清醒过来后才慢慢走上前。
他装出一副散慢不耐烦的样子，刚走过去她就从秋千上站起来，笑盈盈的看着他，眉眼弯弯笑的很甜，软软的叫他的名字，“盛向予。”
操。
那一瞬间心里所有的防线差点奔溃，他恨不得撕破所有的枷锁现在就跟她在一起。
可他太爱她，所以不能。
他没说话，生怕自己露馅，依旧不冷不热的看着她，脸上甚至没有什么表情。
她很快意识到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远了，收起笑容，手背在身后像藏着什么东西，殊不知他早就看见了。
她抿了抿唇，继续开口，“那个…突然叫你出来，会不会打扰到你？”
他有些无奈的叹气，“知道还问？”
她眼里闪过丝难过，但很快被掩盖起来，“对不起，我不知道你在忙，早知道就提前和你约时间了，这样就不会影响你做别的事情。”
“你有什么事？”他语气冷漠，似乎下一秒就要不耐烦的离开。
她像是之前用了很长很长时间才鼓起的勇气，耳根一下子就红了，声音小了下去，说话也支支吾吾，“没…没什么，就是有些话，想跟你说…”
他不咸不淡的鼻腔里“嗯”了一声。
实则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她深呼吸，不敢看他，“这段时间呢，我认真想了很多，我把我们从小到大的时光都回忆了一遍，怎么说呢…我有时候确实…就是，确实不懂事，很幼稚，不会去考虑你的感受，也理解了你那天说的话，你厌烦我想远离我，也不是…就是，也不是没有道理，对不起，我为我这么多年的幼稚和自私道歉，你说的很对，我们都要为自己的未来考虑，你要考大学所以无心顾虑我，我知道也理解，其实不瞒你说，我上个学期真的在很努力很努力的学习，这次期末考试排名不知道你看到没有，我是全年级七十多名，就怎么说呢，其实我靠自己也可以进步，不需要你无时不刻都帮助我，总有一天我会站到和你一样的位置，这是我目前的目标，我会为此努力，不会拖累你，所以…所以，盛向予，如果可以的话，你不要想着甩开我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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