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再次决定离开她的那一秒，他说不上什么滋味，也许这一次他可以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但他无法想象段莘莘在他身边时会怎么样，他的人生太过悲哀，所有在他身边的人无一幸免都被影响，他只能将一切都自己承受。

        他去找过她。

        看见过她十六岁时笑靥如花的模样，像极了婚礼上一袭婚纱长裙的她。

        这便够了。

        爱意如风，吹不到她身边也罢。

        如今想来也看淡了许多，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是十七岁的模样，却再也没了这个年纪特有的意气风发，起初他自己感觉不到，旁人却一个个都说自己变了，又说不出哪里变了。

        唯独张阳告诉他，他像一夜之间长了十岁。

        他苦笑，远不止十岁。

        或许段莘莘说的对，他的爱太过隐忍，隐忍到除了他自己谁都看不到，对方更是丁点感受不到，那么这样的爱，要来何用呢。

        冬天太冷，火炉烧的再旺，却暖不到她分毫，这火焰便毫无意义。

        可既然已经燃烧，再灭下去就没那么容易了，不如就此发挥它的作用，暖不到心里，暖身上也是好的。

        刚开始他有些迷茫，如今细细想来，他恰好回到自己什么都没有发生的十七岁，如果上一世他一生都在来不及，那么这一次，他在提前知晓所有的情况下，是不是可以来得及。

        老爷子或许不会死，蒋严或许会避免和段莘莘接触，那么段莘莘也不会死。

        好在二人都预知一切，他瞬间有了种说不出来的安全感，像空荡荡的路上有人与自己相伴，不再孤身一人。

        那么他不曾回来的这六年，她又是如何度过的呢。

        六年时光看似时时刻刻都有他陪伴在左右，实际上却是她一个人的战场。

        无人知晓她已经死过一次，无人知晓重新回来这里之前，她究竟受过怎样的伤害，经历过怎样的暴风雨。

        饱经风霜的雏菊明明濒临凋谢，却还得开的灿烂。

        他只觉得自己一生都是悲哀，注定活在黑暗里的人，却偏偏时刻记挂阳光下的她。

        导致她也一只脚迈进黑暗里，下一步不知道是不是深渊。

        段莘莘接过盛向予递来的睡衣时，他突然抓着衣服不放，她有些茫然的抬头，看到他垂下的眸子里透着一股哀伤。

        她心里揪着的疼，又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他说前世的一切如今他都已经释怀了，回忆起来虽依旧痛心但更多的是庆幸，所幸回到这里，一切都来得及。

        “怎么了？”她问。

        “段莘，”他不自觉捏紧了手里的睡衣，“这一次我虽然可以改变一些事情，但我无法保证不会有新的事情发生，我想问你，你愿意陪着我吗？”

        他的一生太过坎坷，前世跌跌撞撞摸爬滚打草草结束，这一次他说不定会怎样，他害怕段莘莘跟着他受牵连，又不舍就这样放她走。

        所以他只能试探性的，问她的意愿，无论她是怎样的回答，他都尊重她。

        段莘莘想了一秒，开口，“当然。”

        他有些鼻子发酸。

        “不然你以为我今天去找你，就只是为了送你一个钥匙挂件吗？”她笑了起来，温柔如春风。

        这个时候盛向予突然有了一种别样的踏实感，他以前曾经同她说过别人都坐着椅子，可自己却总感觉坐着的是凳子，不能往后靠，只能挺直脊背，后背是空荡荡的，可如今不同了，段莘莘给他换了一把十分舒适十分柔软的椅子，还是电动按摩椅的那种。

        段莘莘洗完澡已经十一点了，她站在镜子前擦头发，面前放着手机，章秋滔滔不绝的说着什么，她一边听一边简单回应。

        “你可要小心呀！”章秋提醒着，“他现在可不是以前了，我听别人说他现在可坏了！学校里现在到处都在传他总欺负别校的学生，尤其是看不惯一中一个他以前的室友，好像叫蒋什么的，说是见了就打，谁都拦不住，也没人知道为什么，反正是只要看见那人就跟看见仇人一样，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大的血海深仇，非要那样对人家，我听说那个室友人挺好的，也不跟他们同流合污，学习也特别好…哎虽然比不上盛向予好吧，不过盛向予也就这一个优点傍身了，咱们学校也就是看在他每次考试都名列前茅的份上才不跟他计较，不然就他这样上天入地无所不能的阎王？早被开除了。”

        这一年来盛向予如何突然消失，又如何突然出现，章秋都陪着她看在眼里，自然也没对他有什么好印象了，再加上张阳是他哥们儿，自从章秋宣布不再喜欢张阳开始，就基本上没对盛向予有什么好感了。

        章秋的话段莘莘也能理解，但她还是选择了反驳，“秋子，别听别人说，看他做的，才是真的。”

        “你啊，就是太爱他了，”章秋叹口气，“但愿他能好好对你吧，你今晚在他家一定要单独睡，无论他说什么都不要和他睡一起，鬼知道男人心里都在想什么，没一个好东西。”

        她笑了笑，“好。”

        “莘子，你一定要看清一个人的本性再去喜欢他，虽然你们两个认识这么多年青梅竹马，但人的变化太快了，说变就变，鬼知道这一年来他变了多少，变成了什么样子，又是为达到什么目的才转学来的六中…说起来也奇怪，南市这么多高中，他去哪里不好，偏偏在你考上六中刚开学没多久就转学过来，要说他不是故意为了靠近你，我可不信。”

        “六中不止我哪，”段莘莘说，后半句声音放轻，“他朋友们都在，而且不止他，周晓东和林涛不也转学过来了嘛，可能只是想以后一个学校可以一起玩。”

        张阳的名字，她一直都避讳着不轻易提起，刚刚差点就要说张阳也在，要是让章秋听到了肯定要情绪激动一下。

        不过章秋十有八九也想起了张阳，安静了几秒才又开口，“反正不管怎么说，我就是觉得他和以前不一样了，你看看他在学校里那嚣张跋扈的样子，谁也不放在眼里，把学校当他家似的，以前虽然也总是爱惹事，但该本分还是本分的，你再看看他现在，一中六中师范附中哪个不得听他的，谁敢惹，简直混混老大一个，我都怕你跟着他学坏。”

        “是不一样了，”她唇角弯了弯，“但也不一定是坏事啊，他从小就性子野，一个脾气从来不好的人，你还指望他成为乖乖学生啊？”

        “那倒也是，我记得他小时候在青雅那会儿就挺闻名的。”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面容娇嫩白里透红，发丝松软光亮，一双眼睛亮晶晶的，像融进了无数星子。

        她如今容光焕发的模样，全是因为他回来了。

        “秋子，”她轻轻开口，“不管怎么样，我都想陪着他。”

        章秋那边安静了，没有出声。

        “他好也好坏也好，我都一如既往爱他，他的根得扎在这里，才能长得踏实，”她说，“秋子，他就算变得再坏，我都不怕的，他会对我好。”

        章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但愿，你不会像我一样不幸。”

        挂了电话好一会儿她都愣在镜子前没动。

        他前世过得太苦太辛酸太无可奈何，他的一切她都不知道，还对他怀恨在心好多年直到死去，两人本相爱，却落到反目成仇的下场，前世他瞒着所有人偷偷爱了她那么多年，又苦苦熬了六年为她报仇雪恨，而当蒋严终于死去，一切都尘埃落定的时候，他却没有选择继续好好活下去，而是下一秒就丢下所有，结束了自己的生命。

        他是不爱这个世界的，却把所有的爱倾尽所有毫不保留的全给了她。

        前世的她却恨了他那么多年。

        如今真相大白，她怎可能继续冷眼旁观看着他独自前行，这一次他的人生有了明确的路可以走，也有一些遗憾需要避免，他一个人面对多么孤单，她得陪着他。

        那会儿他站在玄关处轻描淡写的说出真相，语气平淡像诉说一件平常小事，她却每多听一个字都心痛不已，有时候真想问问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为什么不能对他好一点。

        他生来没有一个好父亲，没有一个好母亲，没有一个好家庭，唯一最亲的爷爷却死在一个想方设法攀附豪门的女人手里，没有证据却还得自保，为了自己能活命只得做出残忍的事情，又生怕心爱的人受牵连，只能一次又一次说谎，演戏，实则心痛不已，去了国外放不下又回国，生怕喜欢的人过得不好，派了一个跟在自己身边多年的可靠人去托付终身，却不想心爱之人却死在那人手里。

        一生中见证了太多次自己在乎的人如何一步步失去，小时候奶奶去世，初中父母又离婚，高中亲眼看着爷爷被害死，亲手推开自己喜欢的人，又眼睁睁看着喜欢的人死在自己怀里。

        他的一生太过可悲，就算是菩萨也会心软几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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