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又下雨了。
段莘莘从便利店出来前天已然阴沉着，这会儿刚推开玻璃门，眼前淅淅沥沥的小雨映了她满眼。
医院离这儿不远，张若梅每天守在段军床边，倒也不用她多做什么，想到这里她找了个不容易淋湿的地方，打算避避雨。
秋雨绵绵，已记不清下了几回。
她吸着酸奶望着眼前滴落的雨水，空气里弥漫着雨天特有的潮湿泥土气味，混着些身后便利店里飘出的关东煮香，她静静站在那里，不知不觉就出了神，抬起手伸到雨中，雨水凉凉的一滴滴砸到手上，有种别样的舒适。
她穿着薄薄的米色毛衣，校服搭在胳膊处，长发松松垮垮挽起，碎发垂在耳侧，如画般温柔。
酸奶不知何时吸完了，小盒子从吸管上脱落掉到地上，她这才回过神，正要低头去捡时，突然发现不远处站着一人。
伞是透明的，那人身形瘦弱，宽松的蓝白色校服套在身上，内搭着卫衣，见她看过来后伞面压低了，半张脸藏在伞里，却又发觉伞是透明的后脸上有些窘迫。
此时天已经黑了，段莘莘看不太清那人是谁，直到他一步一步慢慢走近，她才猛然瞳孔紧缩。
是蒋严。
蒋严看着她犹豫了好一会儿，嘴张张合合半天才小声开口，“没…没带伞吗？”
她盯着他，脑子都空白了，慢慢摇头，“没有…”
对于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她根本记不清，她只记得这是这一世与蒋严见的第二面，他与前世变化不大，性格还是很腼腆温柔，说话轻声细语。
她不由得心里一阵难过。
蒋严抿了抿唇，走到她旁边把伞递给她。
段莘莘下意识没接。
“拿着吧，”蒋严指了指自己的卫衣，“我有帽子。”
说完他把伞往她手里一塞，指尖擦过他的手心，她发觉他手冰凉，再抬头时他已经戴上了卫衣帽子，冲她笑笑后冲进雨里，光线阴暗，那身影没一会儿便消失不见了。
段莘莘握着伞把好半天才让自己冷静下来。
是啊，要冷静，在这里，盛向予不是那个盛向予，蒋严也不是那个蒋严。
她深呼吸几下，打着伞走进雨中。
如今初三了，老师在课上已经不止一次强调即将要中考，张若梅和段军也一直询问她打算考哪所学校，她和章秋都决定了去六中，但第二天上午刚打完下课铃，章秋突然冲她开口，“莘子，我不想去六中了。”
她有些惊讶，“为什么？”
仔细看的话是能发现章秋眼睛红红的，像是哭过，她摸了摸章秋的眼睛，“家里人不同意吗？”
章秋摇着头，“不是…”
“那是怕自己考不上啊？”
“不是不是…”章秋低着的头一直摇，摇着摇着眼泪就跟着下来了。
段莘莘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两人沉默了好一会儿后，章秋才终于抬起头抹了把眼泪，冲她笑笑，“我不想再见他了。”
“张阳吗？”
章秋没回答，只是眼里的光不再亮了。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个所以然，只好问出口，“他怎么你了？”
“没怎么我，”章秋苦笑，“我就是觉得自己挺可笑的。”
“怎么这么说呢？”
“虽然大家基本都能看出来，但一直以来我都没有承认过，我喜欢他，”章秋说，“我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连我自己都诧异，我怎么能那么喜欢他…”
课间班里声音嘈杂，没人听得见章秋的哭泣，她拿纸巾给章秋擦着眼泪。
“这件事你们所有人都知道，为什么就他不知道呢，不对，他哪里是不知道啊，他是装作不知道的…”章秋哭的更厉害了，“我们见面的次数统共就那么几次，掰着手指头都能数的过来，仔细想想有一大半是我主动去找他的，莘子，你知道吗，就有一种人，你无论怎么努力都靠不近…他会躲着你，然后站在一个恰到好处的位置，和你隔着恰到好处的距离，你看着他毫不知情的样子连难过都觉得不应该…”
“莘子你知道吗，他让我觉得我的喜欢是没必要存在的，”章秋吸了吸鼻子，“他让我觉得这场暗恋永远不会有结果…”
“没有尽头的路，再走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章秋一直喃喃着，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
段莘莘直到放学脑子里还在回想这句话，她低着头看自己脚尖一步一步踩到枯叶上，每一步都不一样。
章秋从没同她说过关于张阳，她不知道章秋什么时候喜欢的张阳，不知道为什么喜欢，也许每个人都有秘密，就像她前世高中时也不爱与别人谈论盛向予。
暗恋是一场盛大的宴会，只是无人知晓罢了。
也许青春就是残酷的，它教会一些人懂得割舍，但仔细想想真的觉得难过，某些人就是在你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出现了，他耀眼，夺目，吸引了你全部的注意力，在你情窦初开的年纪惊艳了可能只一瞬，然后再悄声无息的离开。
谁也没有错，命运捉弄人罢了。
她还是很心疼章秋，这世上到底哪一种爱才能有结果。
接下来的生活短暂又平常，唯一让她觉得不同的是，章秋安静了许多，静的像没有波澜的湖水，也再也没提过张阳。
至于要不要考六中，她没问，章秋也没说。
无人知晓章秋决定放弃张阳的那个晚上究竟是如何度过，也许夜空里的星星知道。
期中考试后青雅放假三天，章秋突然组了局，把她和盛向予，还有一中一帮人都叫上了，去了个KTV。
包间里热闹无比，桌上酒瓶果盘无数，段莘莘却看着章秋心不在焉的样子好几次都想问却都忍住了。
“她怎么回事？”盛向予在她旁边问了句。
“可能和张阳有关吧。”
“张阳咋了？”他剥了个小金桔递给她，“告白了？”
她摇摇头，“我也不知道，秋子没怎么提过他了。”
话音刚落，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张阳戴着鸭舌帽走了进来。
唱歌的一帮人都安静了，周晓东首先从沙发上蹦下来，拿着麦克风就喊，“哟！阿阳！怎么才来？快快快！我他妈一个人唱孤独死了！”
张阳笑了笑，“你自己唱吧你，想怎么唱怎么唱。”
段莘莘看了看章秋，发现她眼睛一直看着别处。
“秋子，”她过去拉了拉章秋，小声开口，“没事吧？”
章秋摇摇头，冲她笑，“没事啊。”
张阳帽檐一直压得很低，进来了也不怎么说话，一声不吭坐到盛向予旁边。
盛向予没忍住开问了，“你他妈这几天失了魂了？”
张阳这才抬起头，“没啊。”
“你跟章秋怎么回事儿？”盛向予把一杯酒推到张阳跟前。
张阳没说话，拿起来就一口闷。
这模样看的盛向予愈发感觉不对劲，把他帽檐往上抬了抬，这才看见张阳眼皮子底下泛着青，像是整夜没睡。
“卧槽。”他惊叹一声。
“阿予，”张阳眼睛一直不往章秋那边看，“你当初骗我去六中，不只是为我和段莘莘吧。”
他笑了笑，“怎么的。”
“她不打算去六中了，”张阳说，“我也是昨天才知道。”
“因为你？”
张阳摇摇头，“她没说。”
“那肯定是因为你呗。”
盛向予刚说完，章秋突然站了起来，把周晓东手里的麦克风一把抢过去，同时关了音乐。
包间了顿时安静了，鸦雀无声，十几个人的眼睛同时盯着她。
段莘莘微微皱眉，“秋子？”
章秋站在显示屏面前，眼睛一直没看过张阳，拿出一张纸，像是信。
她的声音通过麦克风响彻整个包厢：“首先，我很感谢大家能来，其实不瞒大家说，今天我是有一件事情要和大家讲的。”
张阳帽檐压的更低了。
章秋抿了抿唇，“…这件事大家可能都知道，虽然一直以来我从未承认，但今天我还是决定把它说出来。”
“我有一个，很喜欢的人。”话音刚落，包间里顿时炸开锅，该起哄的起哄，该鼓掌的鼓掌，只有张阳一直沉默着，段莘莘和盛向予对视，两人谁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就不说名字了，反正大家都知道，”章秋笑了笑，“但这不是重点，我想说，从今天开始，我不想再喜欢他了。”
起哄声鼓掌声立马消了下去，章秋的声音通过话筒清晰的传出来，“我不再，喜欢他了。”
段莘莘眼眶一下子发酸。
“我给他写了一封信，本来打算亲自给他，但怕他不收，怕他直接扔掉，所以我决定在这里当着大家的面，亲自念给他听。”
章秋低头拆开纸，在一众人的沉默里慢慢开口：“这是一个人人知晓的秘密。这个秘密你可能知道，也可能不知道，就有些人吧不需要多好看，也不需要有多少优点，他就只是站在那里就让人喜欢。真神奇。神奇到这么多年我也没能忘记。”
她哽咽了一下，又继续念，“自你以后无人再温柔岁月惊艳时光，我曾经放弃过许多人，回头看看其实有些感情是丢不掉的，或许能跟着我一辈子。”
“其实这封信一开始是被我当做日记写的，在这个无人知晓的小天地里我完全可以毫无顾忌的写出你名字，但我不敢，也不知道在害怕什么，甚至在心里默念都觉得不好意思，也许是因为太遗憾了。”
“太遗憾了，明明在一整个有你在的中学时期每日都盼望能与你再见面，哪怕是离得近一点，可惜这个愿望可能到毕业也不会实现，更可惜可能到最后大家分道扬镳时也不会单独和你分别，没能开口说一句喜欢你。”
“一想到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你，我就十分惶恐不安，所以我决定去六中，我想和你读同一个学校，这样哪怕不是每天见面，至少也不是分道扬镳。”
“已经记不清是什么时候发觉你离我很遥远，甚至有些时候你站在我面前，我却觉得始终够不到你。我喜欢的你像风，从我身边擦肩而过，却毫不留恋，也许你早就走出了青雅，只留我一人在原地自导自演还沾沾自喜，说实话我自己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释怀，也许是已经释怀了，但不想还好，一想起来就非常思念你，想见见你，远一些也可以。”
“一想到也许这一生都不复相见了，我还是会很难过，想回到过去再看看你，又害怕过去太幼稚，让你再厌烦我一遍可怎么办。”
“我曾经很幼稚的打算不去六中，只因为决定要放弃你，那天晚上我想了很久很久，久到天上的星星每一颗都知道我很难过，但可笑的是，你不知道。”
“如今我也许是真的释怀了，我还是决定去六中，但不是因为你了，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在我的生命里重要的不只有你，还有我的学业，我的朋友，我不应该只因你就把这些全部放弃。”
“我喜欢你，很喜欢你，名字我就不写了，反正你也看不到，写这行字的开头时我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变快了，这种感觉很久很久没有过了，随着我们越长越大从今往后遇到的人也许心里都装着别人，我可能再碰不到这样不图所求的纯粹感情，遗憾是真的，无可奈何也是真的。”
“我的爱，犹如飞驰而过的地铁，所以我不打算喜欢你了，没有回应的喜欢是毫无意义的，希望你过得好，希望你在那段时间没有讨厌我，希望你学业蒸蒸日上，希望你一生平安顺遂，希望你以后偶尔想起我，会觉得那孩子也许还不错。”
“看吧，我憋了这么久写出来的字，文笔都没有你随手发的朋友圈文案精致动人，也许我们的差距就在这里，形成一个分叉点越来越远。”
“我们也许会形同陌路，也许会各自找到更好的人，尽管一想到这些我还是会难过，但我终将要放弃你了，因为有些东西比起爱情，更值得我付出努力。”
“我不想你因为我而有负担，这个秘密之所以选择说出来，是想让你知道这世上有个人曾经喜欢过你，可以成为你的底气和自信，在未来某天你遇到困难时想起我，会生出继续向前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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