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他下车的第一件事不是打量面前的老小区，而是低头看着自己脚上那双鞋，怎么说呢…也不是那种一看就贵的款式，反而平平无奇的，司机不说他还真没察觉出来这鞋大几千。
他拿出手机准备给赵茹打电话，刚点开微信就听见前面不远处传来一声熟悉的女声，语气激动，“小予——”
他抬头，赵茹笑着从小区北门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个个头差不多高的中年男人。
他收起手机，扬起微笑，“妈。”
赵茹几乎是跑着出来的，兴奋的拉着他的手不断地上下看着，“哎呀我的儿，长这么高了！快让妈看看…”
赵茹走近了他才发现她头顶有了白头发，以前不知是没察觉还是压根没有，再看看脸，眼角都出现了鱼尾纹，笑起来更是明显，看着老了好几岁。
这哪是过得好。
他面上依旧礼貌笑着，心里对后面那个男人已经不满了起来。
赵茹想起了什么迅速回头，“哦差点给忘了，老郭，看看咱这儿子，多帅！我看着比小凡都高！”
盛向予咬了咬牙，非常不满赵茹刚才那句“咱这儿子”，他压着脾气冲后面的男人笑了笑，“郭叔好。”
郭叔笑着点头，“哎哎，这还是第一次见呢，长得像你妈。”
“你这手里拎的什么啊？”赵茹低头接过他手里的东西，“啧，这孩子怎么回事，来家里吃饭干嘛带这些啊？看着贵死了。”
“不贵，我路边顺手买的。”他一边往小区里走一边打量，看看这墙皮，掉的都露出里面的水管子了，地上这么多枯叶也没人扫，路边还有好多塑料袋包装袋。
赵茹挽着他的手臂，“哎呀，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你郭叔都跟我念叨了一年了，成天说把小予带家里来把小予带家里来，你小凡弟弟也是老问我，哦还有，他也跟你一样，喜欢吃我做的松鼠桂鱼!”
盛向予没怎么说话，一路上耳朵边都是赵茹在嘚吧嘚吧，他默默听着，倒是一边的郭叔没怎么再开口。
上了三楼以后有两户，赵茹敲了敲门，“小凡！给开下门！你小予哥哥到了！”
开门的是个穿着睡衣的男生，有点胖，脸上有点青春痘，见了盛向予后眼神一下子就躲开了，赵茹拉着他进门。
“不用换鞋了小予，直接进吧，家里这地板反正也让踩过好几回了。”赵茹把东西放进厨房。
他低头看了看地板，黢黑黢黑的，像被蒙上一层厚厚的灰，怎么拖都拖不干净的那种。
“来小凡，跟你哥比比个子，”赵茹拉过一边的男生站到盛向予旁边，眉毛一挑，“哦哟！果然还是上了高中才蹿个儿啊，你看看这都差了半个脑袋。”
“现在的孩子大半岁个头都不一样，”郭叔笑了笑，“小凡还得再使劲长啊，你看看你哥，都一米八几了吧？”
盛向予没说话，旁边的男生低了低头。
“老郭你招呼着点孩子，我去再炒几个菜去。”赵茹在厨房里喊。
“我炒吧？”老郭声音不大，但明显提高了音量，“你盐跟糖都分不清。”
盛向予刚在沙发上坐下，听了这话勾了勾嘴角。
“不用不用，你陪孩子！”
“看看电视吧，饭马上好了，”老郭只好打开了电视，又拿出一堆花生瓜子糖果水果放到茶几上，“吃点水果，小予。”
“谢谢叔。”他依旧礼貌笑着，接过一个橘子。
“还没认识呢吧？”老郭指着坐在他斜旁边单人沙发上的男生，“这是我儿子，叫郭子凡，比你小一岁，上初三呢。”
他冲着男生点点头，发觉男生一直不敢看他的眼睛，从进门起就总低头盯着他的鞋看。
完了，估计着认出大几千了，他又一阵后悔。
“小凡，小凡！”
郭子凡这才抬起头。
“叫哥啊，看什么呢？”
郭子凡有些呆愣的张了张口，声音小的跟蚊子似的，“哥。”
他礼貌性笑了笑，感觉自己脸都要笑僵了。
“你今年是…上高一？”
“嗯。”
“在哪念啊？”
“一中。”
郭子凡又从鞋里抬起头，看了看他。
“一中啊，那是重点高中吧？”老郭有些惊讶，“总听你妈说你学习好，中考分挺高的吧？”
他往嘴里塞了瓣橘子，语气不轻不淡的，“还行。”
老郭见他没说分数，又问了句，“多少分啊？”
“729。”
郭子凡再一次抬起头。
“好家伙！”老郭惊呆了，扭头就教育郭子凡，“小凡你看看你哥，人中考考七百多分！你再看看你，考的那是什么玩意儿！跟你哥学学听到没？”
郭子凡没说话，盛向予见他有些尴尬，于是问了句，“你平均成绩多少分？”
“他顶死也就四百多，成天看鞋看球衣，不然就是打游戏，可跟你差远了。”
他笑了笑，“我也成天看鞋打游戏，我班主任老说我不务正业。”
“你学习好啊，谁敢说你，”老郭说，“像他，问我题我都算欣慰了。”
“问你你也不会啊。”郭子凡突然来一句，像是忍了很久了。
“我不会归我不会，我没那文化，你不能跟我一样啊，你得跟你哥学，问问人家不会的题是怎么学的。”
他听出了老郭话里的意思，懒得参与那些弯弯绕绕，干脆直接答应，“不会的可以问我。”
“就是，快快快，你回屋把你那些个不会的整理出来，趁今天你哥在还能教教你，平时可真没人教你。”
“老郭！帮我切下西红柿！”厨房里传来赵茹的声音。
老郭招呼了两句起身就去忙活了，客厅里没人了，他把剩下的酸的要死的橘子扔进垃圾桶，喝了口水，发现这里连水都是苦的。
他低头呸呸吐了两下把水里的残渣吐出来，靠在沙发背里拿起手机，宿舍四人群里正活跃着，像是要让蒋严带饭。
他百无聊赖的看着，突然旁边的房间门打开了，郭子凡探出头来，轻轻叫了他一声，“哥。”
他扭头，郭子凡正冲他招手示意他进去。
这家不大，看着也就两室一厅，站在门口能把整个家一览无余，家具也很旧而且没有一处是采光好的，明明是大白天却阴暗潮湿的不行，空气里都漂浮着一股霉味。
如果没有见到郭子凡，他可能这辈子都不会知道原来男生可以邋遢到这个地步，简直刷新了他的世界观。
郭子凡房间很小，一张被子没叠床单睡到发黑的床，一张褪色到看不清原来什么样的书桌，一个贴满了各种没铲起来的已经认不出人脸的海报的衣柜。
他感觉自己能够走进这个房间已经用了毕生的忍耐力，闻着满鼻子潮湿味道，脚下每走一步都感觉灰尘被荡起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根本无法想象居然还有人能够在这样的鬼地方生活好多年。
郭子凡还是盯着他的鞋看，盯的他彻底不耐烦起来，语气也没了刚才的礼貌，“看够没？脱下来送你？”
郭子凡这才猛然尴尬起来，挠了挠耳朵，“不是，我就是看着挺眼熟。”
“想要就好好学习，将来赚了钱给自己买一双，光盯着看有屁用？”他一边说一边拉开了屋里的窗户，外面的新鲜空气扑进来他才感觉自己又活了。
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郭子凡又不是他什么人，学不学管他屁事，简直多管闲事。
郭子凡打量着他的背影，“你是不是嫌弃这儿？”
他偏过头用余光看了他一眼，语气淡淡的，“什么意思？”
“你要是嫌弃这儿，可以不用来，我爸其实没那么想你来，是赵阿姨一直劝他才同意的，你…”
“你以为老子想来？”他直接打断郭子凡，语气彻底冷下来，“你爸什么态度关他妈我什么事，我来是你赵阿姨打了半小时电话才求着来的，你要觉得我打扰你们了可以现在就撵我走，我他妈还巴不得呢，操。”
他说完就出了房间，这鸟不拉屎的地方他还不愿意待呢！
刚出来正好碰见赵茹端着菜上桌，“小予快快快，过来吃饭吧！今天买的鱼大，可新鲜了！”
赵茹显然没听到他刚才在房间里的话，郭子凡出来后明显脸色也不太好，但还是一言不发的坐到了桌前。
他暗暗叹口气，坐在赵茹旁边。
“来小予，快吃，好久没吃妈做的饭了吧？”赵茹不断地给他夹菜，“学校食堂吃的好不好？看你这又瘦了，脸上一点肉都没。”
他塞了口鱼肉，嘴里发苦，“食堂还行。”
“你快自己吃吧，孩子碗里都放不下了。”老郭给赵茹夹了好几筷子菜。
这一顿饭他吃的是又闹心又气，赵茹在耳边不停地问这问那，老郭也时不时就拿他和郭子凡比较，郭子凡头一直低着都没抬起来过，他全程只能看到那人的头顶，居然还有头皮屑。
他一阵反胃，连菜是什么味道都没尝出来。
真不知道自己当时脑子抽了什么风才答应的来这儿吃这顿气人宴。
虽然自己很不想承认，但他确实已经没那么想念赵茹了，从能够一日三餐自己解决，知道生什么病吃什么药，天冷了知道换厚被子，家里各式各样的电器都了如指掌开始，他就没那么想了。
吃完饭老郭洗碗时，赵茹坐到他旁边，他一边剥巧克力包装纸一边问，“他对你好吗？”
赵茹愣了下，回头看了眼厨房里的老郭，又看了看已经回房间的郭子凡，这才开口，“好，挺好的，你放心，啊。”
“你说实话，”他把巧克力递到赵茹手里，“我看他今天又是帮你炒又是给你夹菜，跟演的似的。”
赵茹啧了一声，“这孩子，怎么能是演的呢？你郭叔是老实人，没什么心眼，不然我也不跟他呀是不是。”
他点点头，“行吧。”
赵茹看着他的侧脸，突然上手摸了下他的头发，“刘海有些长了，该剪…”
他条件反射的一躲，赵茹直接停住了。
气氛顿时尴尬起来，他自己也没想到自己会躲，有些不自然的抓了抓头发，“嗯，前些天军训忘了剪。”
赵茹收回手，脸上的笑僵硬了些，过了好久才又开口，“小予，你是不是挺恨…”
“没有，”他直接预判了赵茹的问题，不愿意听到这种话所以直接打断，“每个人都有追求幸福的权利，你有你的苦衷。”
赵茹听到这话眼眶都湿润了，“其实妈妈也不想这样，我是觉得你郭叔条件毕竟没有你爸好，你跟着我走怕你吃苦，你从小就没过过这种穷日子，怕你到了这儿不适应。”
他点头，没说话，鼻子却一酸。
“妈反正小时候也穷过，你外公外婆走后妈也没分下什么遗产，就想求个踏实，你郭叔人挺好，也不要求我上班赚钱，我在这儿每天打扫打扫家里，也挺好的，”赵茹抬手抹了下眼底，“妈就是希望你别记恨我，叫你来家里就是想告诉你，妈没有不要你，你外公外婆去世后，你是妈唯一的念想了。”
他很少哭，但这不值钱的眼泪又出来了，他废了好大劲才憋回去，“我知道，谁对我好不好我拎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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