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青山
不过疑点再多想要查探也只能先往后推推了。
沈珣哀叹一声,沉思片刻将第三层收拾干净,他想了想,母亲的忌日就要到了,也正好前段时间答应了薛缉熙要登门拜访,总不能言而无信。他将手上的书放回架子,决定好后便下了楼。
中秋夜里晚风有些柔和,夹杂着草木清香,蚊虫不似盛夏那么多,因此没有之前那么难耐,太阳落山之后,若在屋外休憩片刻,还算是舒坦宜人。
天色尚未完全昏暗之时,众人便都将桌椅搬到了外面,大家凑在一起吃着晚饭,耳边是清凉的风,粥放在井水里晾着,阿肆跟着裴晏晏端来一碗热菜,急哄哄地喊道:“你们就顾着吃啊,就不能来给我帮个忙?”
闻言有几个师兄弟嬉笑起来,七手八脚地围过去要给她帮忙,阿肆秀眉一挑,不满地骂道:“干什么啊,毛手毛脚的,别给烫着了!”
沈珣蹲在地上,手上拿着蘸了酒的筷子,笑眯眯地挡住沈宥铭,“宥宥,要不要尝尝看?”
沈宥铭不知所以,却也好奇得很,他傻笑着要凑上去,刚张开嘴巴就被人从后面一把抱走,沈匪君无奈地笑了笑,抱怨道:“你啊,真是个不正经的叔叔,要教坏宥宥了。”
这种众人齐聚一处的日子一年也没几个,沈稳对大家便没那么严格,基本上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月当头,有几个人甚至喝得醉醺醺,正抱团说些有的没的,或是干脆摇头摆脑地划起拳来。
沈珣难得地没有喝得昏天黑地,他先是收拾了几个满地打滚的师弟,叫了些还算清醒的一起将那些已经睡着的送回了房间,回到原处时,时辰已经不早了。
月亮很圆,沈珣愣神抬头看着天上,心想好像好多年没看到这么圆的月亮了,他欢快了一整晚,这时众人都散去,零星听到几声喊叫,空旷的练武场上没有几个人,欢畅过后,没来由地觉得疲惫与空虚。
沈珣走到沈稳不远处,她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远处,月光静静地映在她的脸上,也不知是哪个师弟走路绊了一下,摔在地上嗷嗷叫了两声,沈稳忽然笑了起来。
她今年不过三十岁,沈珣想,原来竟已经长了这么多皱纹了吗?
当年刚回到祁乐山庄之时,沈稳也才十四五岁,自己还是个半大的孩子,又是个姑娘,独自撑起支离破碎的一个门派,风雨飘摇中,竟也跌跌撞撞地开创了一片天地。
所有人都以为她强硬矜傲,觉得她无所不能,却都忽略了沈稳也会疲累,也会老去,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已经是个笑起来都会出现细纹的人了。
“阿姐。”
沈稳愣了愣,似乎尚未从之前的思绪中走出,她不解地看向沈珣,这次目光中没有不耐,问道:“怎么?”
“我过几日,想去趟江州。”
“为什么突然……”她好像想到了什么,没有再继续说下去。
“我想回去祭拜我娘,不会待多久。”
“你如今想要做什么不必向我报备,只要不是什么作奸犯科之事,自己决定。”
沈珣点了点头,既然沈稳没有说什么,明天他便通知明煦他们,收拾收拾东西,随他一起动身前往江州,等到祭拜他母亲之后,再去拜访拜访薛缉熙。
只是周椋椋没有同行,他自天横山回来之后就行踪不定的,沈珣同他讲了去江州的事,周椋椋听了也只是淡淡道:“哦,我没空,约了朋友去赤楚历练。”
“行吧。”
中秋一过,天气就要转凉了。
沈珣想着给瑶歌烧一些她喜欢的物件,再去看看她生前一位交好的朋友,过去还住在摘星楼的时候,那位姨姨也帮了他不少,他五岁的时候,姨姨被一个小富商赎了身,这些年也不知道过得怎么样。
周椋椋比他们早出发,赤楚山脉在西北,多妖兽,明煦还担心了好几天他是否会水土不服,毕竟周椋椋从小到大很少离开过明州,去那么险峻的地方。
去往江州的路上途经淮粼河,南岸便是燕州,沈珣忽然想到先前岳启提到童真人病重一事,如今叶迢主理门中事务,不知道席正楠怎么样了。
于是他们一行人在进入江州地界前先去了一趟燕州。
青山剑派一如其名,位于燕州西部的碧山间,燕州一年四季如春,草木繁盛,御剑其上,俯瞰间是满目的翠绿。
不似太华山般出尘隐蔽,青山剑派就在山脚下,周围是热闹非凡的城镇,一眼便能找到门派的位置。
沈珣,明煦,阿肆三人在山门前停下,前去通报的人已经走了许久,又过了一会儿,才看见半山腰上出现一道人影,飞快地掠了下来。
青年满头是汗,一张圆脸长开后比从前更显憨厚,眉眼间有些疲惫,甫一看到几人便露出了欣喜的表情,他擦了擦汗,欢声道:“沈兄!”
沈珣点了点头,嘴角扬起,拍了拍他的肩膀,“正楠兄,几年不见越发英俊了啊!”
席正楠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抿着唇角咕哝道:“沈兄你亦然嘛。”
“哈哈哈哈哈哈!”
寒暄过后,席正楠领他们登上青山剑派。
除了不知道是不是上次受了打击后闭门不出的叶迢,其余几个长老他们都一一拜见过,然后便到了童真人的住处。
童真人是出了名的老实淳厚,从前还是弟子时便不争不抢,上一任掌门大概就是看中了他这个性子才把门派交给他,虽然不会有什么大建树,但却不会去招惹一些纷争。
先前仙门会谈的时候沈珣也见过他,是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子,圆头圆脑圆肚皮,一双富态的招风耳,笑起来的时候眼睛会眯成一条缝,就像是一个矮胖的不倒翁。
尽管席正楠在游学期间多次胡闹,也从未见他真的生气过,最多也只是让席正楠低下头,揪一揪他的耳朵便也算作惩罚。
一瞬间,沈珣差点没认出来床上躺着的人是谁。
童真人真的如传言中一样病得很严重,如同泄了气的皮球,松弛的肉像漏了风的破布袋一样挂在身上,如果不是因为那双标志的招风耳,沈珣几乎不敢相信这是童真人。
“前段时间师父还能同我说些话,现在已经完全不省人事了。”
席正楠站在床榻边,低垂的眉目间满是愁绪。
沈珣顿了顿道:“正楠,童真人病的这些时日,一直都是你在照顾么?”
席正楠摇了摇头,“叶师叔之前每日也会来,只是他近来有许多事情要忙,所以这几天都是我在照顾师父。”
叶迢?
沈珣不动声色地挑了挑眉,他不是一直与童真人不和吗,再加上他之前为难岳启的事情,沈珣对他印象并不好,所以不太相信他会每日来照看童真人。
席正楠脸色苍白,眼周都是青黑色,细看起来下巴上有一圈胡茬,不知道是熬了多少时日,眼睛里透着几根血丝。
沈珣叹了叹气,低声道:“正楠阿,你也要注意自己的身体,不然等童真人醒过来看到你这样他心里也会不好受的。”
席正楠抿了抿唇,嘴唇翕动,“我知道的沈兄。”
半晌却忽然吸了吸气,哽咽道:“可是、可是他们都说师父撑不了多久了……”
席正楠眼里流下泪来,匍匐在老人的病榻前,压抑着声音。
沈珣喉间一哽,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席正楠断断续续道:“我好后悔啊沈兄,我从来、从来没让师父省心过,从小到大他老人家给我收拾了多少烂摊子。”
“我天赋不高,刚入门的时候什么也不会,总是被欺负,是师父把我领回去。师叔们说我难以继承大任,师父总是笑眯眯地说‘孩子嘛,长大就懂事了’,你知道吗沈兄,我师父一把年纪了,佝偻着身体听张天师训斥,我那时我、我真的……”
席正楠咬着牙,掩面道:“我第一次觉得我就是个混账,我第一次发现原来我师父已经老了。”
“可是没等到我长大懂事,他就倒下了。”
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
沈珣低了低头,什么也没说,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
席正楠不知道这些话憋了多久,以他的性格,童真人尚未不省人事的时候,他在他师父面前肯定都是强撑着什么也不说的,如今这些情绪积攒到现在一下子爆发,便如决堤的洪水一般。
每个无知无畏的少年第一次为自己从前的行为产生后悔,大概都是目睹了至亲的长辈因为自己而向他人低头的时候。
当他察觉到亲人正在衰老,距离直白地面对死亡已经只剩下为数不多的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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