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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册子


昨夜之事,秦玙不光觉得尴尬,何祎然也是觉得尴尬。是以,第二日早起,便恁事不做,天还未大亮就坐在东稍间,千载难逢地翻书。

        任凭左翻右翻,愣是一个字没看进去。

        进来伺候的翠瑁瞧见姑娘这样认真,往高几上摆了一碟子五香糕后,瞅着她起身换本书册的功夫,悄然跟在身后,“姑娘,您是要哪本?奴婢来给您取吧。”

        何祎然并未搭理。

        翠瑁跟着,走过一排排书架,瞧见何祎然站定,伸手从第三层书架上取出一本《吴中水利书》。饶是她识字少,偏恰巧认得后三个。心中疑惑,姑娘这是怎的,往日看话本都嫌弃过于文采风流,今日怎关心起水利来。

        《吴中水利书》乃是本朝单锷先生所著,全书共一卷,详细记载太湖的水利。

        何祎然取了书本,又转身回去,在原地坐下。

        翠瑁依旧跟在身后,以为姑娘潜心向学,便不过打搅,蹑手蹑脚退出。待到外间,悄声问翠羽,“水利书是个什么东西?”

        翠羽惊讶回头看着她,好一番功夫才说:“你今儿是怎么,问起这个来。你说的‘水利书’可是《吴中水利书》?”

        翠瑁想起来,可不就前面还有两个字嘛,遂点头。

        “想不到你还关注朝政之事,这是前些年单先生上奏的,说的是太湖水利治理和洪涝处理的事儿。怎的,哪里看见的?”

        翠羽来得早,早年跟着何依然在内宅进学几年,识得些字,知晓些大事不足为怪。听见翠瑁这样问道,以为她好学,并不甚在意,反而将自己知晓的一一说来。

        翠瑁听罢,疑惑更甚,“既然事关洪涝,可眼下才十二月,最快也不过是新春,离来年六月梅雨还早得很呢!姑娘看这本书做什么?”

        翠羽看着她这模样笑笑,思量道:今日不寻太医,不寻《皇帝内经》,反倒寻了个《吴中水利书》,这是何道理。

        且说这东稍间的何祎然,为何翻看《吴中水利书》。

        其实,她也不知。不过是随便翻翻,哪管他是水利还是天工。

        昨夜不曾睡得安稳,今日偏又早早醒来,整个人分外没精神。心里带着事,没着没落,不知如何是好。索性就来翻翻书,打发打发时间。

        几个时辰前,何祎然方才明白她可能有点儿喜欢秦玙。这可是万万不能接受的。世道艰难,她早已打定主意,了解了便出海远航,一点不参合皇家内务事,如何就能安安心心做个亲王妃。

        可一想到有朝一日要远航,又觉得心有不舍,觉得秦三可怜。他这样一个人,除开派人盯着她这点,剩余万事皆是顺从与她,从未驳斥。连带着未进门便修缮王府,大肆修建西苑和佛堂,这样在天下百姓跟前有损颜面的事情,也不曾说过她什么。

        如此这般云淡风轻,说道离去,委实过于无情了些。

        怜惜,只是情爱之中的一个征兆罢了。

        这日,何祎然孤身在东稍间待到午膳时分,方才出门。草草告慰五脏庙,午休也不曾,便领着翠羽,翠瑁两个丫头,出后院,进前院,转西苑,复又出来,最后在西北角的佛堂前,站定。

        跟在身后的翠羽和翠瑁,本以为姑娘仅仅是出来走动走动,却不想,不乘小轿,游廊转庭院,庭院转游廊。最后,停佛堂前时,连一向缺根筋的翠瑁都觉不对劲起来。

        低着头朝翠羽使眼色。怎么回事??

        翠羽低头回:我也不知。

        如此这般,直至何祎然觉双脚僵硬,才缓缓返回。

        夜间,秦玙候着脸皮来到正院蹭饭,见着的就是何祎然淡定坦然得不像话的模样,以及翠瑁和翠羽两个丫头,恨不得化身蛔虫,钻到何祎然肚子里的模样。

        心中略略诧异,后院盛传他不行,这两个丫头就算不明白内情,也不应当是这个表情才对。

        撩开帘子,同何祎然相对而坐,吃上几口,暖了身子,问起来:“今儿是怎的,外头的几个丫头都有点……”

        一语未了,听见何祎然高声而起,“怎的,我的丫头,碍着三爷的眼了。”

        他哪敢,他这是明晃晃,正正经经的关心啊。这又哪里不对!

        “这是哪里话,我就是觉得……觉得,”这话得怎么回才合适,谁来教他。

        “说不出来?三爷打一回来,就见着我跟前的丫头好不好,也没问问我好不好!”带着点怒气。

        话已出口才觉后悔,又如何能收回。

        不待秦玙回话,心念一转,仓皇之间问道:“眼下就要元旦,来年的户部考核,三爷有消息没有?”

        “这还早,来年三月,各地才上京奏表,哪能年底就得到消息。”

        何祎然眉眼不抬,并不看他,“等来年三月,赶上春猎可就什么都没了。我劝三爷同端王还是好好合计合计才是。”

        搁她跟前糊弄鬼呢!真当她是个恁事不知的姑娘。

        秦玙夹菜的手顿住,侧头直勾勾朝她看去,这已经是第二次,她毫不避讳在跟前说道关于朝政之事,还全是他都不曾知晓的。

        既是关乎前朝,秦玙也就没了往日的那股子憨劲,带着丝慎重问道:“你从何得知?”

        “三爷也不必怀疑我,如今我身为康王妃,皇家可是没有休妻或和离的先例的,我自然是为着三爷好。至于这消息么,自有我的渠道,三爷就别问了。”

        一句话,甚想要的消息没得到,秦玙反而听出一身的火气。又是这样,昨儿都还好好的呢。

        百转千回,仅仅劝道:“我知你不同于一般女子,可前朝之事复杂多变,你一个姑娘,有消息能自保,我很是开心。但切莫牵扯过深,好生保住自己才是重要的,万事都还有我呢。”

        二哥有着阿爹和计相做后盾,如今已经笼络住不少文臣,武将上又有新晋的韩老六。纵观本朝历代太子,恐也不过如此。

        而大哥何他自己呢,却仅仅顶着嫡子的名头,占这威远侯的余威。威远侯,乃是秦玙外家,占不占,都是天生的端王一派,撕掳不开。

        想到此处,秦玙有些感慨。从前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将人娶回来,眼下却不得不走在刀尖之上,差一步都是祸及满门。此刻,他倒是有些后悔了。

        晚膳毕,秦玙有些讪讪,不如往常一般赖着不走,堪堪喝了两口茶水,便起身往前院而去。

        而何祎然还是那般模样,不悲不喜,无甚精神。只因她满脑子都是秦玙方才的话,“但切莫牵扯过深,好生保住自己才是重要的,万事都还有我呢”。

        男权社会,遇见个知她,懂她,支持她的人,她如何能如此幸运。

        方才脱口而出的话,她不后悔,有些事,还是必须得做。

        ……

        腊八节,应往各府分派节礼。这是康王府头一次派礼,何祎然早两日就写了册子,让人传给秦玙。

        秦玙捏着册子,跟前站着姚青云,看罢,问道:“正奉大夫曹大人家为何有香酥饼一盒?”

        “曹家内宅如今掌事的是曹大人的大儿媳,王妃说道此人爱好香酥饼。”

        秦玙捏着册子的手紧了紧。

        “那京兆尹郭家呢?”

        “郭大人好酒,添了个天东门酒的方子。”

        这册子原本是姚青云给了往日有来往的人家,何祎然又从端王妃处得了端王府的册子,修修改改,删删减减,这就成了如今模样。

        秦玙朝下看去,边看边问,越问越心惊。他的王妃,是他一眼不错看着,从个小丫头长成如今这般聪慧伶俐的,却不知,是这样的聪慧,这样的伶俐。

        左骑散常侍吕大人家夫人北三路人,好做酱,便添了个酱不生虫的方子;同中书门下平章事宴大人,独身好酒,添了个秋白露酒的方子;连保皇派枢密使苟大人,殿前司都指挥使龚殿帅,二哥跟前的参政知事齐大人,要么添上一两样小吃,要么添上一两样吃食方子。

        这样从后宅入手,面面俱到,却又毫不显眼的法子,真当是好手段。

        不觉中,已将册子捏成一团,还是姚青云上前喊了几声“王爷”,才回过神来,摊开手。

        静静看着,许久才放在桌上,捋平整后交到姚青云手中,并吩咐照办。

        秦玙枯坐许久,方才朝外间喊东风进来。

        看着眼前的东风,仿若不经意间问道:“当初还未指婚之时,让你探查的从内宅传出的消息,可有眉目?”

        东风思索片刻,想起来,是说道三爷诚心向佛,要出家的传言。“王爷,臣有确信,是从内宅传出的,不过应当不是一家。如同当夜晋王的手段一样,也是一夜之间全城皆知。王爷,背后之人,势力不小,得早些防范才是。”

        上首之人吩咐退下,东风满脑子不解出门。

        秦玙端坐,端起茶杯喝了一口。

        想来这也是妍妍的手段。想要一夜之间满城皆知,不知要多少人手,虽说后宅传递消息一向比前院快,可这样的速度仍旧不容小觑。赶不上二哥当时所费之力,却也不曾小上很多。

        这样的布置,少说也得几年才行。不想她牵扯过甚,却不想早已入局。

        防范,如何能防范,还得收尾去才是。

        遂腊八当日,派完节礼,秦玙拉着何祎然一同往崇夏寺上香拜佛,在大殿领了腊八粥,在后山游玩一番,又同方丈参禅论道好半晌,方才回城。

        不消两日功夫,京城内外纷纷传言,康王爷真与佛家有缘,那日谁谁谁亲眼瞧着,同禅师一同论道,那叫一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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