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胡宁安乎

日子翻飞而过，很快就到了楚钟銮的婚期。

        相比楚钟銮婚仪的顺利推进，楚家跟王家的婚事似乎停滞了，楚华转而细细打点起楚宜的嫁妆，得到祖母首肯后，全家上下已经默认了这门婚事。

        满上京城很快知道了这个消息。

        这门婚事，显得有几分怪异，又显得顺理成章——性子飞扬的楚宜，居然要嫁给坐在轮椅上的陌世子，但凡是个沉稳些的姑娘，大家都可以理解，可是那是楚宜，大家实在很难想象那幅场面。另一方面，陌世子能够答应上楚府教书，后来又在尾鱼江救下楚宜，简直天缘凑巧，大家觉得这可能就是命中注定。

        一旦说起楚宜，又不免回忆起从前的五皇子殿下，和后来的九皇子殿下，话题转了三转，才说到现下楚府操办的长子楚钟銮的婚事。

        楚府此时正热闹得不行。

        迎亲的队伍一早就出去了，现下应该正与胡家姐姐的兄弟们斗得难舍难分，楚府满园里都是落座等候的世家贵族子弟，楚倾明正四处走动交谈。今日楚华要协调处理各处事项，楚娴、楚容也被派了各自的差事，大家都吸取上次教训，不敢再让楚衍存出来，因此只有楚宜陪在祖母身边。

        现下陌瑾正向楚老夫人问安，对比之前求亲在磬松园空气凝结的气氛，可以说现在双方一共五句话的交谈简直是热络不已。

        刚好王檀此时也到了，他向楚老夫人请安，非常孝顺地带了楚老夫人爱吃的糕点，楚老夫人笑着请他坐下，接连问他近日如何，家里如何，见到楚华没有，态度比之刚才，对比太过鲜明。

        楚宜瞧着陌瑾一脸平静，只好摸摸耳朵，“祖母，有王家哥哥在这，我去看看准备得怎么样了。”楚宜插在他们对话的空头，飞快地说了。

        “去吧，看看你大哥哥他们什么时候到。”家里大小事，哪有楚宜操心的时候，楚老夫人知道楚宜心思，由得她去了。

        “妹妹这是打趣我了。”王檀应道。

        “不敢不敢，不说祖母，姐姐也不能饶过我的。”楚宜话是如此，眼里是促狭，顺势推着陌瑾离开。

        “阿楚，难道世上只有我，要感受做媳妇的滋味吗？”半路上，陌瑾的话有些幽怨。

        楚宜不敢笑出声，道：“谁说的，我看胡家姐姐过来了，祖母待她比对我还要好，人家这才是做媳妇，你是吗？”

        “可惜我们家，是没人能治你的了。”陌瑾忽道。

        这句话不是说楚宜的性子，陌瑾双亲都已经不在，今天这样热闹，他看了大概心里有些感触，楚宜故作凶狠：“哼，还敢想着治我呢，你等等看我怎么治你。”楚宜道。

        两个人突然地对视，陌瑾似乎总是会这样定定地看住她，两个人什么都没有说，又好像什么都说了。

        “楚姐姐，楚姐姐！”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楚宜四下一看，果然是百里司暧，她正开心地跑过来，后头跟着一队紧赶慢赶的宫女太监。

        “六公主，这是要我来讲故事了是吗？”楚宜蹲下身来道。

        百里司暧狠狠地点头。

        楚宜摸摸她的刘海，心里又一次被绵化了，怎么有这么可爱的小姑娘。

        “想听什么呢？”楚宜拉着百里司暧的手道。

        “想听百花宴和尾鱼江的故事！我长大了也要去百花宴，他们都说大嫂嫂好厉害，楚姐姐，你有大嫂嫂厉害吗？”百里司暧问道。

        楚宜猛一回神，才想起这个大嫂嫂就是徐黛离，当下打定主意，一定要把这个故事好好讲一讲。

        带着百里司暧到了花园的凉亭里，三个人各坐一方，楚宜就从刚到宿州的那天开始讲起。

        她添油加醋不知扭转了多少乾坤，听到最后，百里司暧道：“原来楚华姐姐这么厉害，我以后一定要跟她一样。”

        楚宜默默点头，以示激励。

        “那楚姐姐受伤以后呢？姐姐怎么样了？”百里司暧又问道。

        “受伤以后啊……你看，救我一命的人就在你眼前呢，他像不像看起很厉害的人？”楚宜指向陌瑾笑道。

        “他会救人啊，真厉害。”百里司暧突然想起什么，她开心道：“啊你是陌世子对不对？对对，我想起来了，这就是娘娘们说的，叫做什么天缘凑巧。”

        楚宜没想到百里司暧居然不认得陌瑾，想起他上次连太子大婚都没有去，又觉得不奇怪了。

        “是呀，他就是陌世子，六公主说的天缘凑巧是什么？”楚宜故意问道，想探探宫里说话的是谁。

        “六妹妹！”不远处传来一道女声。

        楚宜转头，看见了一身宫装的三公主，正是百里绍绻，她今日格外淡雅，仿佛行走的仕女画。

        “楚姐姐，我三姐姐来找我了，我又要回去了呀。”百里司暧显然分得清轻重，没有缠着楚宜，她拉拉楚宜的衣袖表示不舍，然后挥挥手，就去向百里绍绻处。

        等她们二人相会，一旁又有七皇子百里芾和九皇子百里臻出现，他们交流了会儿，几人都向凉亭处看来，楚宜连忙微笑行礼，陌瑾倒是点点头就是了。

        那一群人浩浩荡荡走了。

        “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么会编故事。”陌瑾道。

        “我就是看不惯徐黛离嘛，现在上京城里拜高踩低的人太多了，何况我不就是加了几分润色。”楚宜非常自然。

        楚宜推着陌瑾回到宴会上，皇子公主们都一一前去入座了，估计迎亲队伍是回来了。

        到了园中，楚宜就被楚华拉走了，楚华道：“不是让你守着祖母吗，又去说悄悄话了。”

        “祖母那儿有王家哥哥呢，姐姐还不放心他？”楚宜道。

        楚华觉得楚宜话里有话，但是一时捉摸不住，只说：“我们现在去正门。”

        大门前迎亲队伍果然到了，锣鼓喧天，大哥套着红绣球骑在马上，俊逸非常，楚华拉着楚宜走向爹爹，俨然是一家隆重候待的模样。

        “新郎官，还不快迎新娘子出来！”一道男声穿过了炮仗声。

        楚钟銮才仿佛被提醒似的，连忙下马弯腰迎新娘子，没想到由于弯的太低，抬头时帽子被轿辇的门杠刮落，活脱脱是第一次成亲的样子，毫无经验，引得众人大笑。

        新娘子踏过火盆，到了新郎官面前，两人并排，一步一步走进楚府。

        终于到了高堂前，楚倾明隔壁的位置是空的，旁边坐着楚老夫人，新妇恭恭敬敬地敬了两杯茶，还有一杯茶空放桌上，接着听长辈训导。

        礼成之后，新妇就得进入内宅，新郎官则被亲朋好友簇拥着，正堂内坐满的各族长老也相应起身，外面围着的一众人纷纷散开，要一同前去雅端园，那里是摆宴的地方。

        “你去与思院照顾一下九娘吧。”楚华向楚宜吩咐道。

        “好，姐姐。”楚宜应是。

        楚华脚步不停，一行去了园内。

        与思院这个常年安寂无声的地方，第一次如此热闹，楚宜很少过来，都有些晕头转向的。

        “木芙，待会儿哥哥什么时候过来？”楚宜问道。

        “最快也要几个时辰啊。”木芙一边挤过人群，一边道。

        “闹完了再去喝酒呗。”楚宜感慨道。

        “估计是怕一放就不回去喝了，等前堂的人肯放大公子回来，天知道是什么时候。”木芙道。

        到了与思院的内阁，走进去就有丫环婆子围上来，木芙道：“这是七姑娘，来看少夫人的。”

        一个丫鬟走向前，行礼道：“七姑娘万安，奴婢是少夫人的陪嫁丫头，叫做落英。”

        楚宜道：“好，我知道了。”

        落英引着楚宜到了胡宁安面前，楚宜笑着行礼道：“嫂嫂福安。”

        胡宁安端坐，微微侧一点，显示出背部时刻笔直，一看就是受过训练的，她没有慌乱，稳受了一礼，上前拉起楚宜，道：“妹妹多礼，快来坐下。”

        “嫂嫂，可还习惯么，家里有什么不周到的地方，姐姐让我来赔不是。”楚宜开口道。

        “家里都很好，大姑娘上心，你们都辛苦了。”胡宁安摆摆手，让周围伺候的丫头婆子下去。

        “哪里的话，今日要辛苦的也是大哥哥，他被缠着在外面陪酒，嫂嫂到时候不要嫌弃，大哥哥不是爱烂醉的人。”楚宜三言两语，就说到楚钟銮。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一说起楚钟銮，胡宁安便有些拘谨。

        “跟嫂嫂说话，想来想去，我们家里几个兄弟姊妹，嫂嫂应该都知道的。大哥哥现下在宫中当值，今岁评了优，明年就要提拔到郊区大营掌实权了，到时候不在宫中，行动就自由多了。”楚宜慢慢道。

        楚宜一开口，都是外人不能知道的。胡家不及楚家的多，内部消息自然也要慢几轮，胡宁安知道楚宜是在给自己吃定心丸，楚宜代表这个家庭，欢迎她真正进入这个家庭了。

        “多谢妹妹告知。”胡宁安道。

        “都是一家人，谢来谢去的就没完了。嫂嫂，你不知道，我大哥哥是个最严谨的性子，你知道我是失忆的了，我听丫头们说，小时候大哥哥就是这样，只有已经发生了的事，他才会说，不然就不会说，说起来也要加一句可能。”

        “就好比方天气不好，仆人说天要下雨了，他就会说，今天可能要下雨了，你看看，我说的没错吧？”

        “我大哥哥为人谨慎，没有上京城那些风流公子哥的口才，可是也从不逾距，他虽然不说，可是跟嫂嫂成婚，肯定是属意嫂嫂的。你别看他面上不显露，心里都是记挂的，我们全家都喜欢嫂嫂，祖母喜欢你比我还多，嫂嫂放宽心，新娘子总是辛苦，待会儿他们来闹过喜就好了。”楚宜连着说了一堆，她知道胡宁安现在心里繁乱，根本不知道说什么好。

        胡宁安闻言眼睛一红，虽然她们全家都满意这门婚事，她也知道没有什么好担忧的，可是毕竟是第一回做新娘子，她再做出端庄大方的样子，心里还是紧张。

        她担心楚华太好，以后自己在楚家处处比不上，太难当一个嫂嫂；她知道楚宜性子跳脱，万一她不喜欢自己，不知道要受多少挑剔；祖母是对她好的，可是自己是第一个孙媳妇，以后不能让她满意怎么办？还有自己的亲婆母，一直久居庵堂，到底该怎么相处？说一千道一万，说到最后，还是楚钟銮，他是欢喜自己的吗？

        上京城都说楚宜行事不羁，可是她现在说的话，处处体谅，心细如发，胡宁安心里变得安稳起来。

        挨到了晚上，一阵喧闹传来，是楚钟銮回来了。

        围着楚钟銮的大多是年轻的公子姑娘，他们都是楚家的亲朋好友，在楚钟銮身侧的，则是楚家一众姊妹。

        “钟銮有福气，娶了胡家姑娘，该不该再喝三杯！”一位男子抬手道。

        众人齐笑道：“该，该！”

        “许二哥哥，都到了新娘子面前，没道理还缠着我家哥哥喝酒，我看以后大哥哥也要拉着你，让你喝不上交杯酒。”楚华笑着，转身递来酒托。

        许朝凉笑道：“妹妹厉害，我这就让开，这就让开，请。”

        胡宁安看着众人让开一条路，一身大红的楚钟銮眼带酒意，大步走来坐下，两人接过酒，对视共饮。一旁的嬷嬷接着端来一碗饺子，道：“请少夫人用。”

        胡宁安依言尝了一口。

        “少夫人，生不生的？”嬷嬷问道。

        胡宁安面色绯红：“生的。”

        满堂喝彩叫声四起，简直要掀破屋顶，嬷嬷们一声一声唱着，向帐内端坐的两人洒下满片的红枣、花生、桂圆、松子，衣裙交错，气息相叠，人人眼里的笑意，集聚在一对璧人身上。胡宁安偷偷看了一眼楚钟銮，嬷嬷正在剪下他的一缕发丝，那会和她的发丝交织在一起，一同放在锦囊里，嬷嬷说这叫：永结同心，一生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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