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允嫁有归

楚华醒来，是一日后了。

        这次她几乎无意识地昏迷了五天，终于瞒不过楚老夫人，楚老夫人亲自来看她，哭得泪水涟涟，结果回去后就过了病气，又是一场人仰马翻。

        不是老夫人偏爱，也不是全府上下大惊小怪，楚华从没有如此病过，楚府人看见她从来都是那么悠容的样子，仿佛自己也吃了定心丸。这几日楚华病倒，他们才感觉楚华也只是个凡人，各处杂事摆弄的不清不楚，也没有地方说理去。

        幸好楚华已经彻底恢复了。

        楚倾明让她好好休息一阵，可她是闲不下来的。一边忙着楚老夫人的病，一边又把这些天耽误的事一一捡起，忙碌非常。

        “如裴，这几日怎么没见宜儿，不对，别是像祖母一样被我传了病气吧？”楚华点着东西，突然问道。

        “哎呀，姑娘，七姑娘不眠不休照顾您好几天，这下才回去好好休息着，您还要她过来陪您在这辛苦？”如裴回道。

        “是了，待会儿记得叫人拿那盒归元露过去。”楚华一想也是，于是不再多问。

        楚宜披着衣服起来，随意用了些粥菜，就靠在桌榻上。先前家里人接连生病，菏泽觉得最近风带寒凉，不许房里开窗，她也不坚持要时时通风了，只静静看着房内一株水仙，摸着手腕的镯子转起来。

        “姑娘，怎么又发呆呢？不然尝尝大姑娘前几日送来的归元露，摆在那里，怪可惜的。”木芙在一旁道。

        “知道你馋了，自己吃去吧。对了，怎么不见菏泽？”楚宜问道。

        “该是又去与惟院了，三哥儿的病虽然好了，总有些反反复复的，她自然不放心。”木芙笑着一边拆着归元露一边道。

        “知道了。”楚宜恹恹地，转身又回了内阁，只是躺在床上。

        “姑娘，可是哪里不舒服？”木芙瞧了，放下东西，连忙跟过来道。

        “无事，就是有点累。”楚宜道。

        “是不是前几日熬得狠了，哎呀，当时劝姑娘好歹歇歇，姑娘就是不放心，如裴她们几个，哪里会不尽心的呢？”木芙坐床边侧身靠着，一边按着楚宜的太阳穴。

        “我还好，姐姐当初照料我半月呢，她是个铁打的。”

        “说起来，人铁打的也会累，大姑娘这次发作得厉害，估计就是勾起了平时劳心费神的虚耗。可是这刚好没几日，听说再过半月大公子的婚事就要办起来了呢，今日胡家来人，家里好不热闹，全是大姑娘操持的。”木芙慢慢道。

        “胡家来人了，怎么我都不知道？”楚宜突然发问。

        “大姑娘不让打扰你，担心姑娘还没恢复好呢，看，姑娘您这不是还懒懒的么。”木芙笑道。

        “这样。对了，姐姐跟王家定下婚期了吗？这些日子都没听见你念叨王家的事了。”楚宜道。

        “也不知道，没听见如榴说，她最近是忙得脚不沾地，我估摸着大公子成婚完，就该轮到大姑娘了。”木芙很笃定地说。

        “那今天是祖母坐镇？”楚宜问。

        “肯定的了，老夫人欢喜的紧，我听说昨晚老夫人试了好几身衣服呢。”木芙咬耳朵道。

        “滑头，看来祖母是心情好。”

        “不知道姑娘的姻缘什么时候到。”木芙叹气道。

        “你替我着急呀？”楚宜声音轻快了许多。

        “家里大公子和大姑娘的大事，都有眉目了，可不就剩姑娘了。”木芙直言道。

        “你别担心我，平日还是多操心操心自己，我好风风光光送你们出嫁。”楚宜道。

        “姑娘，跟你说正经的呢！”木芙也不按了，双手盖住脸。

        楚宜侧身拉着木芙道：“你们几个，都是我最亲近的，哪里舍得你们，一定要仔细挑了才好。”

        楚宜的话有种母亲叮嘱的感觉，明明她自己还小，不晓得哪里懂得的。

        “姑娘，你才要放宽了眼认真挑呢，你家世好，样貌又好，做女儿家，什么都好，平日性子最随和亲切的了，为人仗义，就是做事容易不管不顾，太跳脱了。门宅里的弯弯道道太多，连大姑娘都不能尽善尽美，我们总是担心你以后要吃亏的。”木芙道。

        “说的是实话，可是我也太难改了，看来以后还是要找家宅简单的，免得被活吞了。”楚宜开玩笑道。

        “姑娘呀，满上京城，豪门大户哪个不是根系繁杂的。大姑娘倒是到哪里都没差的，治家理事，全是宗妇气派，咱们都觉得上京哪户人家娶了她，都是捡了便宜。”木芙感叹道。

        “唉，你们就不想想姐姐有多累？做女儿不好吗，我就爱做女儿家，尽日里都是些嫁不嫁的，说来头都疼死了。”楚宜抱头道。

        “真要由得挑，谁要嫁人呀，脏的臭的咧，嫌也嫌死了。”木芙轻哼道。

        楚宜闻言大笑，在床上翻倒。

        磬松园。

        楚老夫人今日兴致盎然，她确实是喜欢胡家九娘，看起来乖巧宁静，实则有股果毅之气，堪为大家宗妇。

        忙完交换庚贴之礼，磬松园还在热闹的余热中，武康侯夫人和陌世递了帖子来拜。

        楚老夫人端坐堂中，看着这个不太寻常的搭配，心里一时拿不定主意，不晓得这个突然拜访是不是心里想的那样。

        “老夫人福安，突然拜访，真是唐突了，不知道家里在办这么大的喜事，倒是喜上加喜了。”武康侯夫人一句话定了基调。

        “夫人难得作客，亲自登门，自然是喜，陌世子早是我们家的常客，也是故人，该是喜上加喜。”楚老夫人笑得和蔼。

        “老夫人说的是，不仅如此，今日之喜，还有大喜之事。实不相瞒，晚辈今日前来，是仗着略有几分薄面，是替世侄陌瑾向楚家七姑娘提亲的。”武康侯夫人没有曲折迂回，一语点破机关。

        陌瑾顺应拱手：“还望老夫人应允。”

        楚老夫人没有说话，室内一静，虽然明白怎么一回事了，但是她还是有些错愕。

        “七姑娘，秀外慧中，机敏无双，满上京城的人，无不夸赞的，知道老夫人宝贝如珠，我们夺人所爱了，只是男婚女嫁，理之自然。我们家陌瑾，相貌仪表堂堂，以后更是陌王之尊，七姑娘嫁到陌家，家里处处但凭她做主，瑾儿一定会爱重如宝。”武康侯夫人娓娓道来，显然早有准备一番措辞。

        “多谢夫人和世子抬爱，家中孙女顽劣，其实大家都知道的，受不住夫人这么夸赞，我只好多留两年，好好教教道理再出阁。”楚老夫人已是婉拒了。

        陌瑾突然道：“老夫人，陌瑾之心，至真至诚，今日来，只是向老夫人表达心意，老夫人若能转达，陌瑾感激不尽。老夫人说留待几年，陌瑾都是等得的。”

        武康侯夫人笑起来。

        都说上赶着不是买卖，谁知道这个一向冷情冷性的世侄，竟然甘愿至此，已然是毛脚女婿的模样。

        闻言楚老夫人轻咳，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只好微微点头，武康侯夫人见状便有意引到其他话题，闲闲聊了一炷香的功夫，告辞拜别。

        楚老夫人见他们走了，轻轻招手，上柔便从一侧走来。

        “之前问的那东风宛游钗，有没有眉目了？”楚老夫人问道。

        “奴婢细细探访了，估计确实是陌世子拿走了东风宛游钗。当初陌世子和七姑娘一路回京，他们在陆南山大人那里歇过脚。”上柔回道。

        楚老夫人闻言胸口一闷，看来居然不是陌瑾一厢情愿。

        当初让陌瑾来给楚宜治病，是借的读书的由头，陌瑾做教书先生，是怎么看怎么好，因为楚宜爱动，陌瑾喜静，两个人是绝对合不来的，事实也确实证明了这点，毕竟小时候楚宜就不喜欢陌瑾，因此大家从不作他想。

        万万没想到有一天，他说要做孙女婿？现在一看，只觉得陌瑾的身份处地尴尬，又觉得那相貌过分招蜂引蝶，最不能接受的是，陌瑾身体孱弱，终日坐在轮椅上，几乎是个半残疾之人，宜儿嫁给他，后半生怎么可能幸福？

        她对胡家九娘有多满意，就对陌瑾有多不满意。

        对比王檀，年纪轻轻身居要职，品行端方，相貌俊朗，对华儿又是从始至终的痴心，挑不出一点错处来，楚老夫人就更不高兴。满上京城那么多英年才俊，数的上号的，楚老夫人觉得随便挑一个都比陌瑾好，作为一个异姓王，简直是在皇帝的禁忌区徘徊。

        楚老夫人气得回房躺床上了。

        她知道楚宜是个吃软不吃硬的，此事一定要徐徐图之，要好好劝劝她，不要图眼前的一时新鲜，耽误了后半生。而且陌瑾体弱多病的，难保以后不会先她一步走了，以后的日子该多麻烦，楚老夫人越想越是叹气。

        楚老夫人起身唤道：“去叫华儿来。”

        上柔依言而去。

        入夜。

        陌瑾和武康侯夫人入府不久后，楚宜就知道他们商议之事了。她没想到来的这么突然，心里有些雀跃，又有些不安，不知道祖母会作何反应。

        但显然，祖母的反应不是正向的。

        如果祖母觉得满意，会立即叫她过去问一问她的心意，而不是唤楚华过去商议，无非是讨论要怎么打发这回事，再者就是劝她。

        “姑娘，您怎么想的呀？”木芙显然十分焦虑，来回走动问道。

        “别慌了，你再急，主子也要急了。”菏泽应声道。

        “哎呀，你知道什么，陌世子虽然身份样貌都好，可是他要一直坐轮椅的……”木芙的话被菏泽打断，菏泽连道：“乱说什么，陌世子由得你说道，主子要是愿意，你还拦着主子不成？听着就是了。”

        楚宜不由失笑。

        菏泽什么都知道却不能说，肯定憋得很难受吧？

        “菏泽，我们去一趟磬松园。”楚宜开口道。

        到了磬松园，上柔仿佛早知道，亲自来迎，带着她们去见楚老夫人。

        “祖母，祖母。”楚宜故意娇气叫着，上前抱着楚老夫人。

        “泼猴一般，整日里没个规矩，快下来。”楚老夫人嫌弃道。

        “祖母，您最心疼我了，孙女一向求您什么事，您都答应我的。”楚宜撒娇道。

        “那你说说，你要求的是什么事？”楚老夫人打马虎眼。

        “祖母。”

        “嗯？”楚老夫人不接招。

        “祖母还记得，却桃林赏花会那日，我戴的那枝金钗吗？那是陌瑾送的，我收下了。”楚宜跪在地上，神情庄重严肃起来。

        “我知道我的性子不稳重，您总是担心我的，可是这件事请您听听我的心声，您担心的事，我都有一一思量过，思量过后，我还是决定要这样。”

        “您当年成全爹爹娶母亲，虽然他们现在已不是佳偶，可是终究生了我们这么多儿女，围着您左右，我想他们是不后悔的。”

        “祖母看重我，可我实在没有什么特别的，我虽然占了楚家女儿的名头，平日里总是顽劣，他知道我这样顽劣，可是他还是接受我。”

        “尾鱼江一刺，不是大家说的那样，世上哪有那么凑巧的事？穆伯伯送我的请柬，到了九皇子殿下手里，我却以为我是随着他进入归兮会，在后来的接风宴上，就发生了刺杀案，一盆污水泼去，无外乎是天家想要收整民间力量，只有我，我被利用而不自知，还要替身救人。”

        “陌瑾更不是凑巧遇见我，他一路跟随我，护我周全，最后凶险时刻，生生将我从阎王殿面前拉回来，他对我的心意，祖母，世间没有第二个人了。”

        “祖母，答应我吧。”

        楚宜离开磬松园的时候，忽然想起了在临鄄留园的片刻，她深深地吸一口气，空气里都是自由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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