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似是皆非
上京城里热闹纷纷,比上元佳节更甚。
无他,是太子殿下的婚期宣告。
在上京城里,太子殿下百里懿的声名并不比七皇子殿下百里芾或九皇子殿下百里臻盛势,相反比起两位弟弟文韬武略声名在外,百里懿显得有些守拙。
太子殿下行事从不出挑飞扬,为人敦厚,也不笼络结交大臣,所谓的太子党更是名不副实,皇上一向看重太子亲信有加。
在很多人心里,楚华是板上钉钉要许配给太子殿下的。可这些年皇上都没有动作,让上京城里的人很是心思飘忽。
楚华的凤命之应还在昨天,没有想到,徐黛离就又冒出凤命之说,更令人跌破眼睛的是,这回皇上居然很快就将徐黛离赐婚,太子殿下的婚事终于尘埃落定。
众人议论纷纷,太子也似乎如梦初醒,但他仍然是那么恭谨顺从,很快地适应了这件事。没有人知道几个月前,太子已经从皇后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
“母后,父皇赐婚徐氏,您为何丝毫不阻止,反而应允?”屏退众人后,百里懿眉头紧锁直言道。
小陈氏陈安缓步下来拉住儿子的手:“母后不是为了你,难道还是害你?”
“就算徐氏现在有凤命之说,也是后来添上的,满上京城都知道楚氏之名,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百里懿转身坐下,带飞衣袍。
“谁敢打你的脸?你是堂堂的东宫太子,你不要楚氏,选了徐氏,说起来也只会是你打她的脸——皇儿,难道你觉得她真的有所谓的凤命之应?当初有智空大师,现在不也有虚空大师么?这些都不过是一样的路数罢了,拉拢一个心思未知的楚家,徐氏对我们而言更有用。养条狗,也要看忠不忠心的,徐氏对你痴心已久,徐家也是门系根深,你放心,我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小陈氏跟着坐下,琉璃凤甲搭上茶盏,格外艳丽。
“母后,话虽如此,若百里芾娶了楚氏,他背后就有四大家之一的助力了。”百里懿紧接道。
“你看楚氏现在正在相看的,又是哪一家?”小陈氏却十分平静。
“虽说是王家,难保节外生枝。”百里懿道。
“以前向陛下提起婚事,他从不应声的,这什么心思,你我不清楚吗?最近李德泉来说,陛下属意三桩婚事,你想想吧,百里律娶的胡问道之女,虽有实权,不过偏安一隅,对京城是鞭长莫及;百里臻娶的更是不值一提,是被楚家赶出去的,在上京里没有根基,淑妃处心积虑想要卢家,你看皇上的意思,这已然不足为虑;剩下个百里芾,虽然没有赐婚,可他与楚府素无交往,以他生母俞氏的能力,能不能够上四大家都难说,再者,四大家里谁会想跟我们陈家作对?”小陈氏见百里懿还是担忧,于是一一剖析明白。
“他们自然是想明哲保身。”百里懿道。
“楚氏这步棋,这不也是在脱身呢。”小陈氏笑道。
“呵,只怕父皇才容不得他们这么摆布。对了,母亲,三弟年岁渐大,劳您也操心三弟的婚事。”百里懿垂腰拱手道。
“他若有看中的,你说与我就是了。”小陈氏显然并不在意。
百里懿面上浮起难言之色,母亲看不上三弟百里麟,是因为他生母微贱,父皇自觉蒙羞,一向忽视他,因此母亲也不重视。
“三弟虽出身低微,可一向忠心于我,若有妻族助力,也许能成为一大助益。”百里懿道。
小陈氏闻言心中摇头,面不露色,她只觉儿子轻信,但有时候劝言太多,会惹得他不悦,她不想母子之间生嫌隙,于是转言道:“你说的也有道理,我多加留意就是了,不过还是要看他主意。接下来这段时间,你要仔细准备着大礼,不要教人挑了错处去,母亲替你挑的,自然是这上京城最好的人家,你们从此要和睦亲爱,早日为母亲生下孙儿,这才是第一等大事。”
“是,母亲。”百里懿早已收起了之前的不虞之色,依言垂首行礼,恭敬一如既往。
入夜。
徐黛离坐在梳妆台前,看着自己姣好的面容,心里忽然难以抑制地升起一股扭曲的冲动,她想把镜子里那张脸划花,把一切都撕碎,全部都撕碎!
她有多爱惜这张脸,就有多恨这张脸。
她徐黛离扬名上京靠的就是这张脸呵。
如果她没有了这张脸,会怎样?
几年以前,徐家在夺嫡派系的站队中终于决定选择太子殿下,为巩固自己的利益,于是徐家试图以联姻的方式进行,为了抬高自身的身价,谋定策划了一系列妖异之事。
而回到这一切的最初,在徐家的两个适龄的女儿中,也就是徐遥荔和徐黛离之间,徐家进行了长久而全面的培训和考量。
结果当然如今所见,她是胜者。
等等,她真的是胜者吗?
父亲说,你是徐氏的嫡女,你要为家族争光。
母亲说,女人的一辈子就在婚姻的选择,你要握住机会。
从一开始,她骄傲得以为一切胜券在握,直到被宣告她是优选者,徐遥荔过来看她,轻轻道:“愿七殿下看得上你。”她的脑袋突然有闪电划过,后知后觉地醒悟——徐家从来都没有说是与哪位殿下联姻,徐遥荔以为是七殿下百里芾,她却以为是五殿下百里律,她们根本从来都不知道完整的计划。
她们怎么会连是跟哪位殿下都不知道呢?
不,明明就是五殿下。
母亲说,跟殿下联姻的机会就在眼前。
换影说,听说是五皇子殿下。
明明就是五皇子殿下。
可是直到那天,在宗庙之中,列祖列宗的牌位面前,在这个神灵注视的空地,跪着的她才知道原来是太子殿下。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
她回房砸了所有的胭脂水粉,剪了衣服,要绞掉头发的时候,被父亲一个巴掌打在地上,父亲说:“徐家生你养你,你就是这么回报我们的?”
“你还要不要我在徐家抬起头来?”
“你要你母亲怎么有脸活下去?”
她丢开了剪刀,跪在地上苦苦哀求父亲让徐遥荔去,父亲却只是拉开了她,头也不回的走掉了。
明明不该是这样的。
她从五岁第一次见到百里律,他温和地拉起她,替她拍掉身上的灰,转身拿给她一个金桔,低声问她摔得疼不疼,就无时无刻不想再靠他近一点,她以为终于有机会实现这个天方夜谭了,结果却南辕北辙。
明明律哥哥待她是不同的,他总是那样温柔,亲近,记挂着她的喜好,说她像他那个夭折了的亲生的妹妹,为她送来生辰贺礼,还亲自教她律曲,他怎么会娶一个他从来不认识的女人?
如果他不去湘幽州就好了,如果皇上不发怒贬斥他就好了,如果他从来不认识楚氏女就好了!徐黛离恨那个半途出来的胡曼湘,更恨楚家。
现在一切的幻想真是泡影了。
她与律哥哥此生此世也不可能了。
一想及此,徐黛离便感觉胸口一阵生疼,她少女时的梦终于要碎掉了,一年多以前,她就知道注定有这天的了,可是放弃为什么是这样一件痛苦的事,徐黛离伏首双臂之间,想起徐遥荔那日的面容。
那日她大发脾气,被父亲一巴掌打在地上,形容狼狈,她瘫坐在地,听到门外传来声音。
“二姑娘,您不能进来。”
“是二伯命我来的。”
门外的喧闹如在耳边,徐黛离没有开口,很快门已打开,一地狼藉中那脚步声逐渐逼近,听到换云急匆匆的声音:“主子,二姑娘来了。”
徐遥荔没有回头,向后挥手。
换云轻轻关上门。
“什么时候知道的?”徐遥荔自如地坐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看起来做好了长谈的准备。
她的话没有说完,她问的其实是,什么时候知道徐家要支持太子殿下的。
徐黛离无言起身,走到梳妆台面前坐下,她双眼浮肿,发鬓也早乱了——但她仍然不愿意在徐遥荔面前失态,于是开始重理妆容。
“姐姐,连这个都不愿说么?”徐遥荔道。
“什么时候知道,有什么重要。”徐黛离的声音生硬。
“当然重要,族里永远以大局为重。”徐遥荔道。
“什么是大局?什么是小局?我们这种望族之女的婚姻是大局,那天下朝堂军国大事又是什么?”徐黛离理着头发,不无嘲弄地道。
“这大概就是时也命也,徐府满门的荣耀,如今都系于你一身了。”徐遥荔定定看着徐黛离道。
“你过来就是说这些吗?向我冷嘲热讽,耀武扬威?”徐黛离放下梳子,发出哐的一声。
“你我都不过是家族里的一颗棋子,姐姐,我还是你的手下败将,我有什么好耀武扬威的?”徐遥荔话虽如此,声音却不见失落。
“你要说什么,直接说吧。”徐黛离梳整完毕,又坐回桌前,两个人直面相视。
“家族里向太子殿下押宝,筹谋已久,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可是这步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几乎没有退路。”徐遥荔直言。
“所以呢?”徐黛离道。
“姐姐你是聪明人,难道这些话还要我来劝?”徐遥荔笑笑。
“你说这是满门的荣耀,那我要你跟我换,你换不换?”徐黛离终于笑起来,却没有任何温度。
徐遥荔摇头,她的表情甚至有点怜悯地:“姐姐,这是命,命是换不了的。上次入宫拜见皇后娘娘,是太子殿下选中了你,他亲自选中你,在你我之间,他说了你两个字,不错。殿下当时以为选的是侧妃罢了,他恐怕没想到我们徐家如此野心滔滔。与皇室联姻,难道真是家族里可以决定的事吗?假如太子没有看上你我,家里还有一大批旁系女子,可说到底,还是看太子的主意。直到今天我才知道你存在心里的是五殿下。你难道会以为他能夺得大宝?他生母蓝氏一家早被灭门,没有任何母族势力依仗,圣上对他自科举案后一直冷落,又遇上国子监纵火案,被圣上厌弃,都被罚去守陵了。姐姐,你要我怎么说,你清醒一点吧,七殿下、九殿下都有可能,家族里也万万不可能选择五殿下。”
徐黛离一笑,果然如此,她竟然早没有想到。
徐家怎么会选择一枚弃子呢?她为什么会觉得他会不同呢?
“所以,这一切你是早知道了?”徐黛离眼带嘲讽。
“我如果知道,还会一直跟你争这个位置吗?你又不是不知道……家里也不可能让我知道——直到我离开存芳堂,我娘才把太子选中你的事情跟我说明白。”徐遥荔的话说的很实在了。
徐黛离努力回想那日,却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她们去皇后宫里何其之多,她根本无法确认是哪次,太子殿下悄悄站在背后,看见一眼,就这样选中了她。
“姐姐,这是命,人要认命。徐家满门的荣耀从此就系在你身上了,上京城里还有个楚华,你不振作起来,难道以后真的做个侧妃,永远低人一头,你说是不是呢?”
徐黛离心中的喧嚣慢慢平复,她站起来坐在梳妆台前,徐遥荔的话已经远去,她看着镜中的人,一点一点拆掉发钗,她拥有最好的美貌,很不该再沉溺于过去的往事,从今以后,她就要是太子殿下明媒正娶的正妻——尊贵的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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