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元夜踏灯
火树银花合，星桥铁锁开。
上元佳节是上京城最热闹的节日，解除宵禁后诸家姑娘都可以上街观景，近几年来官府更是组织民间一起在阿司河畔共放烟花，盛景之极，令上京众人念念不忘。
大概满上京人现在都翘首以待今夜，可现在楚宜心情却不算高扬，昨日皇后娘娘明着邀请上京众家官宦的姑娘，分明是要借徐黛离之手，将楚华的地位明确打压下来，声声语语，算得上是当众羞辱了。明明可以下诏宣告的事情，要请大家来当看客，末了还要问一句：“华姑娘，离儿是当得起的，你说是不是？”
徐黛离要比你楚华更好是不是？
徐黛离是太子妃而你不是，是不是？
徐黛离会接替你往日所有的与众不同，是不是？
楚华说：“是。”
楚宜咬紧了嘴唇才没让自己站起来，全场人的目光都看着这里，她不用抬头都能看见百里毓凤畅意而痛快的笑意，是那指甲套声声扣在桌面上，一杯又一杯的续杯，裹着酒水而更鲜艳的红唇。
楚府人沉默着离开了这场宴席。
楚宜直到今日再想起那张明艳的面孔，还是会忍不住火上心头。
大名鼎鼎的嘉凤公主一出手果然不同凡响，虽然她知道真正促成这桩姻缘的断然不是百里毓凤的一两句话，但是令皇后娘娘用这种方式表明态度的，定然是百里毓凤的手段。
徐黛离？
徐家的势力什么时候这样吸引人了？与其说是力量上的优势，不如说是态度上的绝对倒向，成为被选择的对象，想来连带那则日益扩散的预言，都是暗中布局。
楚宜回想起楚华的神态，心知大概她早就有所准备了，所以那样平静。
难道姐姐真的做好万全准备，一心一意要嫁给王檀了？
也许从某种私心来说，楚宜一直是期待这个结果的，楚府卷入夺位之争，好像从楚华出生时有天生异象就是必然，现在反倒能摘脱在外，以楚府的势力，护住楚华一世绝非问题，楚宜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但是，楚宜总是觉得，姐姐也会有她真正想要的东西，她脑海里漫无边际地想着。
“主子，主子，有宫里消息。”菏泽脚步匆忙的进了房。
“姐姐怎么这么急？火烧眉毛似的，快坐下来歇歇，喝口茶再跟姑娘说。”合莳在一边摆着盆栽的叶子说道。
“多嘴，我要说正经事。”菏泽一边说着一边依言喝了口茶，终于坐定了，又开口道：“陛下又赐婚了。”
闻言大家都团团围过来，木芙道：“快说是谁？不会是咱们姑娘吧？”
合莳：“啐，真是咱们姑娘，还不早接旨了，那说起来也不是大姑娘了？”
大家一时叽叽喳喳，烦的楚宜摆摆手，等终于安静了，菏泽道：“第一桩是太子殿下和徐家二姑娘，这个大家已经知道就不多说，第二桩是五皇子殿下，”菏泽顿了顿接着道：“和湘幽州一位胡大人的女儿，叫做胡曼湘的，最后一桩是九皇子殿下，许的是朱家大姑娘，朱絑。”
楚宜愣住，百里律和百里臻？
怎么会是他们俩？
看来她楚宜要成为上京城新的谈资，拼命救过的人没有一个是她的夫婿，大概也是闻所未闻。
“朱絑，这是哪个朱家？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木芙开口。
“是了，这位朱姑娘是今岁刚随父职入京的，所以大家都没听过，现在只听说是个极聪明的，其余还不清楚。”菏泽回答道。
楚宜恍然想起那日百里臻贸贸然出现在内碧院，虽然往日在楚府出现也多，但年节日时正最忙，单单要过来跟她讲话，寻的由头更是不堪一击，大概那时候他已经知道了吧？
百里臻这样一位风流人物，想来最初见他的那身紫衣最能见他的性情，好像一直游走世俗之外不受拘束的人，可最后娶的不是他母亲中意的卢曲安，不是中意他的赵昭然，更不是他中意的自己，而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朱絑，姻缘之事，真是缘分的较量。
“那那个胡曼湘呢？”合莳接着问。
“是湘幽州有名的美人，有神女之称，听说此次还随五皇子殿下共同上京了。”菏泽一一道来。
“哼！这么无情无义的人，也配。”木芙气道。
室内一静，大家小心翼翼的看向楚宜，楚宜反倒笑起来：“大家看我做什么？没说错，他也配？”
现在大家终于想起自家姑娘与五皇子殿下和九皇子殿下两人的过命交情，还有大姑娘和太子殿下之间的纷纷扰扰，瞬间沉默，楚宜则觉得这好像是对楚府的一次精准打击，她又将成为流言的中心，和陆安梨自我取笑的对话好像还是昨天，没想到她这么快又要迎接新一轮言语较量。
楚宜真是无奈地被迫接受与这两位的八卦，而真正有跟她坐实绯闻行为的人，却根本没有出现在这轮舞台中间，楚宜想起他那气得会动的眉毛，心下一软，想想王檀和他有可能要做连襟，不由得笑出来。
“姑娘？你傻了？”木芙呐呐开口，上前去碰楚宜。
“去去，都是些与我们无关紧要的事，大家做好花灯，咱们晚上还要出去阿司河呢，咱们可不能输给别人。”楚宜打掉木芙的手，转身真潜心去做花灯了。
入夜。
楚府四姊妹站在楚老夫人面前一排，由着楚老夫人和楚倾明一一叮嘱过，方携着手离府。楚钟銮一直在宫中，楚衍存虽然在府，但是生来体弱，冬日从不出门，楚翛则是远在他乡，所以还是四姊妹一起。
“姐姐，我和容儿想去青玉街市看花灯，你们去吗？”楚娴开口。
楚宜这次回来，家中四姊妹的关系缓和不少，楚宜有意调节，楚华便也顺势而下，可能是大家也快临出阁年纪，倒真多了几分好好相处的真心。
“不用拘着，你们想玩就玩去，只是一定要仆人跟着，按时归家。”楚华吩咐道。
“知道了，那我们这就去了。”楚娴笑着说完拉着楚容走了。
除了她们身边的丫鬟和两个小厮，楚华其实还命了护卫暗暗跟着，玩闹归玩闹，安全更重要，她自然要做到万无一失。
“姐姐，你看我做的花灯！”楚宜大笑道。
“看到了看到了，再喊我的耳朵也要被你震聋了，我们去猜灯谜去。”
楚宜这厢看的不亦乐乎，楚娴和楚容也正是笑意盈盈。
到处都是彩色的花灯，把人的面孔映出几分朦胧，连擦肩而过的路人都变得具有神秘色彩，楚娴和楚容不想打眼，买了面具戴着，此刻楚容正停在一个灯谜面前，她自论思维敏捷，但也难免困住。
“是停。”一道男声传来。
楚容闻声抬头，看见那张面孔，果然是顾长幸，他身边还有两人，正是贺唯和贺淮。
“哼。”楚容一言不发快步离开眼前的花灯，顾长幸却从摊主手中接过花灯匆匆赶上去。
“见过两位公子，真巧还能遇到两位。”楚娴看住贺淮开口。
贺淮不自在的将手背扣，点点头，贺唯开口：“那不妨一起走走，我正有几个灯谜解不开。”
“好意心领，只是我还要去寻家妹，就不多打扰了。”楚娴便要转身。
“楚姑娘等等，方才的顾公子，正是我们的朋友，想来现在他们应该正在一处，若不嫌弃，不妨我们一同找找。”贺唯开口。
楚娴闻言，停了一瞬，很快开口：“也好。”
三个人便一同走着，不久就在前面找到了楚容和顾长幸，顾长幸拎着的花灯已变成了三个，分明变成了跟班，几个人便汇聚一起，共同猜着灯谜。
偌大的地面上垂落一个个大花灯，把人的身影遮住，人们穿入其间，熙熙攘攘，这里是青玉街市有名的灯会集。
“诶，小野兽，今日怎的乖巧了？”顾长幸忽然垂头咬着楚容耳朵道。
楚容没有转过脸来看他，耳边因气息之痒，粉红蔓延开来，面具下的眸子睫毛微动，叫顾长幸看的分明，他突然敛了那副玩笑模样，停在那里一动不动。
“难道，是因为我？”顾长幸开口。
“顾长幸，不要拿我玩笑，我不是你可以玩笑的对象。”楚容冷冷道。
“你怎么就知道我是在玩笑。”
“你从来没有正形。”
“得看我多久，才知道我从来没有正形？”
“无聊！”楚容又想要离开。
顾长幸伸手拉住她，两人手握住的瞬间，如电流似的相通，楚容吓得忙不迭的甩开，她睁着一双大眼，眼睛里似乎能喷出火来，气鼓鼓的模样，叫顾长幸大笑。
“我无聊吗？”他道。
“世界上没有比你更无聊的人。”楚容低声恨恨道。
两个人穿梭在花灯之中，到处的人声淹没了这些私语，他们就像最客气的两个人，只是他们会并排着而行。
“我可不无聊。”
“你是不无聊，你是灾星！”
“我是灾星，你是野兽，正是天作之合，那嫁给我怎么样？”
“嫁给你？我就是死也不可能。”
“那你可千万，别栽在灾星手里。”
顾长幸低低的最后一句话像魔语一样萦绕在楚容心头，他笑着走向了贺淮和贺唯，楚容气得一时半会儿拿不出话来回他，只能干站着生闷气。
而先前在一旁猜着灯谜的三人是另一副景象。
“贺大公子真机智，又想到了。”楚娴说道。
“我也猜中了许多呀。”贺唯在一边突然开口。
“是是，两位公子都很厉害的。”楚娴不由失笑。
她戴着面具，看不清表情，但是这句话明显更多的是带着调笑之义的恭维，贺唯闷闷的又扎入花灯集会之中。
现下只剩了他们两人站在一起，楚娴提着花灯走到树下，贺淮跟将过来，不时有欢笑的男女声擦过，她轻轻靠在树上。
“好久不见。”楚娴说道。
“好久不见，楚姑娘。”贺淮声音如常。
“当初却桃林一别，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的，没想到今天碰见，真巧。”
贺淮不自然地又背扣着手，其实今日是顾长幸硬拉着他们一起等在楚府门口，才能有如此的“真巧”。
“前尘旧事，姑娘莫要挂怀。”
“那要你放下月霓裳，公子也能这样轻易说出来吗？”楚娴背过贺淮开口。
“楚姑娘。”贺淮猛然一震。
他自认行事小心，没有任何人知道这件事，可是他不知道一个喜欢他的人，会有多么在意他的蛛丝马迹，以至于顺藤摸瓜，发现一些意料之外。
“不用担心，我什么都不会说的。”楚娴知道他想什么，很快开口。
“多谢。”
“就这么喜欢她？”
“不是，楚姑娘还是不要提了罢。”
“贺淮，我以为我可以忘掉你，可是回来上京城这日日夜夜，我居然会怀念在念念堂那么艰难的日子，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的我是有盼头的。”
“楚姑娘。”
“如果我容下她，并愿意给她一个名分，你愿意娶我吗？”
“你是一个好姑娘，远不必要这么做，还是请你快忘了我吧。”贺淮说完欲离开。
“贺淮。”
贺淮听见她说：“我想的很清楚，与其你去耽误别的人，我不怕你耽误我，我愿意承担一切，为什么不选择我呢？”
他转过身来，看见她提着花灯，朦胧中看不清她的表情，只那双眼睛，坚定发亮。
贺淮猛然想起般若桃林里，那次她也是如此直达地表明心意，她离去的背影单薄，但声声重如千钧，入他心底。
他加快脚步离开了这里。
楚娴和楚容再走在一起的时候，心里明显都挂了事情，远不见开始时笑到眼底的笑意，两姊妹对向看着，想要开口的话都噎在了嘴边。
有些事情不好说，说不明白，连带那份隐秘的心思，不能用言语表达，不如不说。
“时间过得真快，又是一年，去年这时候好像就和昨天一样。”楚娴说道。
“何必这样念念不忘，难为自己。”
“我只是觉得咱们姊妹再有像这样的日子，大概不多了，你不跟我说说心里话？”
“什么都做不得数，就是大姐姐，他王家来求娶了，难道就真的能成？”楚容一反常态，出言尖锐。
“安静些，这轮不到我们来说。”
“我是实话实说。”
“那我也实话实说，顾家公子的心意，你难道不明白？”
“他跟我有什么关系，要叫我明白？”
“楚华嫁给王檀，是不会改变的了，你还是死了心吧。”楚娴低声道。
“姐姐，你说的我不明白。”
楚娴看着面前的妹妹，容貌心智俱是一等一的，有时候老成得像个大人，有时候又幼稚到远不明白自己。
“但我明白你，你想看她到底会嫁给哪位殿下，你再入宫。”楚娴道。
“姐姐，不要开玩笑。”
“看来你也知道我的玩笑不好笑，我们四姊妹说到底都是楚家人，流着相同的血，姨娘她那些事，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不论楚宜，楚华一个对付你都绰绰有余，你以为你单凭自己能从徐黛离那里讨着什么好？当初，妙容夫人要你去接承她的位置，你放不下儿女情长，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的这样多，为什么现在又要舍得他？”
“我本就没有在意他。”
“你骗我罢了。”
“阿司河神在上，我楚容要是有一天跟顾家二郎在一起，就叫我死无葬身之地。”
“呸呸，哪里这么大气性，阿司河神您什么都没听到。”楚娴连忙捂住楚容的嘴，正是这个时候，阿司河畔的烟花突然绽放，她们同时抬头看去，微微怔住。
太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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