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北国之客
自那日起，段纭霖便未再与沈丝绾相见。
她心有疑虑，大抵是他有要事在身，便不再多想。
……
一日，沈丝绾正在房中歇息，并未起身。父亲身边的管家沈偃命婢女请其前去，称有要事相告。她一脸茫然，待整理好衣装便匆匆赶去。
“去宫中赴宴？”沈丝绾欣喜道。
父亲拍了拍女儿的头，命人备好马车。兄长与二姐姐已然等候多时，与之不同便是他们三人的面色皆不好。
沈丝绾与沈翕同乘一辆马车。
“二姐姐，今个怎么大家都不高兴。”她向沈翕询问，二姐通情达理，定知晓原因。
听了自己的话，二姐叹了口气。
“官家才封了兄长的军职，不日北方又进犯锦州。边境来报，称北朔军队的仗势并不小，恐怕兄长与父亲此次宴会后便要提前带兵至前线。”
“他们定能打下胜仗，二姐说呢。”
父兄的风采沈丝绾一贯得知，她本认为他们对这次纷争也是胜券在握。
沈翕摇了摇头，“但愿如此。”
她只觉得是二姐太过忧心，摇摇首而过。
待入宫中，宴席还未开始。
贵女们身着华服，聚在一起攀谈，沈丝绾与她们并不相熟，只好跟在二姐身后不语。女儿讨论的只道是服饰，四书五经或是姻亲罢了。年轻一点的贵女则在打听此次男席上的贵郎君们。
“傅郎君也会来吗……”其中一个年轻的小姑窃生说道，“听外人说他不喜参加这种场合。”
众人闻之有的失落，有的则是愁苦。丝绾见二姐亦如是。她面色稍粉，眼里的流光悄悄黯淡，不知在想些什么。
二姐姐也会心悦君子。
——
“那你呢？”
“沈小娘子心悦哪般郎君？”
……
“傅郎君当然会来，毕竟这次官家要为恒阳长公主庆生。”来者翩翩红裙，气势飞扬。她有着潮红的尖下巴，眉下是灵秀的双眸，飘逸的青丝，细细看去这人便是官家最尊宠的长姐，赵靖倚。
“见过长公主。”众人皆屈身行礼。
华服公主微微一笑，身旁侍女用着傲睨一世的眼光看向众人，接着道：“傅郎君身份尊贵，事务繁重，自然以往寻常的宴席也就罢了。但当是长公主，那必然不可耽搁。”
侍女又顺着长公主的心情说了两句，待她二人离去后，贵女们一阵沉默。
大家心领神会，暗自发笑。
众人皆知的恒阳长公主是官家的姐姐，今年二九年华。当初傅钧儒还未入朝廷任官，只是随丞相一同进宫拜见先皇。先皇正与其父议事，赵靖倚不顾宫人阻拦便堂然踏入大殿，只为告其五哥设计玩笑一状。
赵靖倚的五哥，便是如今的官家。
她一边大声哭诉一边摔东碰西，丝毫没有注意到另一侧的父子二人。先皇微怒，她稍有平息，委屈地向他开口恕罪，发现一道不明含义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
她甚不在意地回过头，殊不知这一回首，就再也回不去了。
……
那年，十二岁的傅钧儒任东宫太子伴读，每每都能见到长公主。太子问起缘由，她黑亮亮的凤泪眼睛若秋波，只道：“我来陪七哥一同读书。”可目光从未离开过那个小郎君的身上。
十三岁生辰宴上，官家欲将赵靖倚下嫁给兵部尚书之子卫铭。可长公主一口否决，称自己心有所属，只嫁给心上人。
“恒阳心悦的是谁家郎君？”
赵靖倚起身，姿态骄傲，抬首指向丞相旁坐的衙内。
“当属是他，傅钧儒。”
可流传于帝都大街小巷的并不是长公主心悦傅钧儒，而是傅钧儒驳回一语。
被指到的少年神情镇定自若，轻轻拂去衣褶，走至殿前行礼：“官家，长公主风姿过人，性情越人，身份贵人，臣下配不上，亦是不敢高攀。”
官家自然懂他是何意，可赵靖倚却不停出言告慰：“郎君何出此言？你当是配得上，且是独一无二。”
傅钧儒摇了摇首，把腰身弯得更低了。
“君子好成人之美，君子亦不强人所难。官家是君子之首，是君子之风向，君子之朝晖。”他跪下道，“还请陛下定夺。”
赵靖倚这才明白他婉拒的意思，她瞪大着眼睛看着对方，然后上前指着他的发冠怒目相向道：“你……傅钧儒，就这么看不上我？”
他转向赵靖倚，“是臣配不上公主。”
“可……”
“罢了，衙内年纪尚轻，待其加冠之後再议也不迟。”官家一声令下，结束了这场闹剧。傅钧儒落座后依旧神色不变，眼中泛不起一丝波澜。赵靖倚眼周泛着红，泪光闪烁，直直盯着对面席位。
她突然想到什么，脸色稍好些，复起身行礼。
“父皇，儿臣见傅郎君文采斑斓，也想让他做我的伴读。”
官家微顿，看向傅钧儒。
本以为他又要拒绝，可是一道温润稚嫩的声音传来。
“臣遵旨。”
……
“虽说郎君每次都推拒长公主的示好，可这每年的庆生宴他从未缺席。”几家要好的小娘子低声说道，“真是难以猜透傅郎君的心思。”
“莫不是郎君对公主日久生真情了？”其中一个声音说道。
沈丝绾嗤笑一声，旁人看过来，面带惑色。她紧正了正神，望着天上飘忽不定的浮云。
听大家续一言半句说着名门趣事，自己深感无趣，起身悄悄走远了。
沿北行，路过无人处，听见一声猫叫。
她驻足寻找，远方无人，只见楼兰。
一个从未到过的地方。
周围花草茂盛繁多，宫墙上爬有繁生的枝藤。有几片不是嫩绿的叶片落在地上，零星聚散。
一时不小心踩住了一节树枝，吱喳一声。
声响说大不大，可还是惊动了它，转眸抬手间不见踪影。
“跑得这么快麽。”
沈丝绾来回走动去找寻。
也不知是谁家贵人的宠物，居然跑到了这里。
「喵——」
又一声猫叫。
她绕过左边庞大的树干，找见了它，于前处一排房屋下，草丛半掩住它的身躯。
它身上沾到很多泥土，靓丽的毛发不再透着光亮，一些暗淡。
小娘子蹲下身来，这次它并未跑走。身姿乖巧地卧在草地上，她稍些吃力地将其抱起，它贴在沈丝绾的怀中，身上温暖起来。
看来去宴席前还要请人为自己换上新衣。
楼阁的外面出现阵阵声响，是凌乱的脚步声，伴随着还有衣衫带动的轻盈风声。
照在少女与猫身上的光辉被遮挡，瓦顶上出现一个身影。
沈丝绾向那瞧去，正处黄昏的夕阳映在了那个身影後，描绘在她眼里。微风拂面，树枝都要感受这片刻的温柔。
她看不清来人的面目，只见背着光的身影飘飘然降至地面，娘子怀中的猫胆小，向她身上紧缩。
沈丝绾轻轻放下它，眼神迷乱地看着眼前人。
穿着不似宋国人。
更像是远道而来的异乡人，神秘的北方。
她见过段纭霖潇洒的侠客武态，可是这个异域男子的气质浑然天成，是北方独特的豪爽大气，干练无束。
北国的雪山，高空，飞鹰。
他速度极快，落地後与她擦肩而过。
三月的桃花朵朵怡人芳香，片片于风中轻舞飞扬，其中一柔软落至沈丝绾的眼上，挡住了视线，挡住了那处光影。
似是有些意外，此处有人，男子侧颜短短看向跪坐在树旁的小娘子一眼。
一种疏离，清冷的气息包裹住她。
沈丝绾有些怔然，无措地相视，双唇微抿。
风轻，花枝摇曳，覆在眼上的花瓣飞离，沈丝绾起身再次抬眼望去，地面多少花叶点缀，她的影子依旧立在落木中。
“……”
可惜美景不留人，他已消失不见。
留下的只是相遇擦肩而过时的措不及防，四目相视时杂乱无章的心绪，还有无比怡人的花香和牵动人情丝的春风。
她再次看向男子的落脚处，有几滴鲜红的血迹，绽放地比旁处的花还潋滟。
一切太突然了，她没有仔细地看到来者的样貌，只记得那双俊冷且清明的眼睛，干净无杂尘，就像雪山脚下被春日融化的汪水，亦如明镜，亦如寒梅，高洁傲岸，洞彻人心。
他与书里的北国人全然不同，书中常讲北人凶悍粗犷，性格开放暴躁，举止谈足毫无礼教。可方才的人，惊鸿照影来，踏辉追风去，只当是梦境中才会出现的人物。
身下的猫儿复不见，地上掉落了一个玉哨，带有腾文。
“昭。”沈丝绾大致分辨出字迹，略一思索。
那是哪家郎君？
晚霞布满皇城，余晖照进了少女的眼里。
她将其拾起，收进了袖口。
沈丝绾後看了看身上的尘土和花瓣，是觉得该回去找二姐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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