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二十四章
客栈住的都是出门在外,赶路疲惫的人,到了晚上人人都早早入梦,窗后的灯几乎都灭了,格外安静。
这只是一个寻常的夜晚,可每个夜晚总有人辗转难眠,比如睡在柴房里的那个人,陆归鸿隔壁住的就是客栈伙计,这里隔音极差,他能清楚地听见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似乎还有一个吃东西的声音,可那吞咽的声音巨大,听起来怪异,好像野兽一样。
陆归鸿从一开始就没睡安稳,迷迷糊糊睡着了,又突然感觉双腿一抖,骤然从梦中惊醒。身上似乎是因为被蚊虫叮咬,好几处奇痒无比,他实在忍无可忍,只好披衣起身,此时四周已无喧嚣的人声,反而有些老鼠的动静,看来今晚是不必睡了。
他已经好几次躺下又坐起,现在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是靠着墙叹气,他本也不是不能吃苦的人,荒郊野外也能凑合,可这间柴房实在让人不舒服,哪怕撒了驱虫药,蚊子臭虫还是没完没了,他左思右想,还是站起身来,就算跑到客栈大堂里,趴在桌子上凑合一晚也比这里强。
外面漆黑一片,处处房门紧闭,晚上非常冷,陆归鸿加快脚步,刚想绕到客栈大堂,无意间一抬头,发现陆归柔屋子的灯还亮着。想想自己怪凄惨的,不如去找大姐说说情,睡个安稳觉。
他快步上楼,一走到门口,就听到了说话的声音,显然除了大姐的之外还有一人,这么晚了,不知道谁还会在里面。陆归鸿本来就睡不着,此刻更精神了,这么多年了,大姐不是在忙生意,就是一直操心他的婚事,似乎从没替自己打算过,之前的姐夫终日和狐朋狗友鬼混,后来去了南边就再没消息了。三更半夜的,大姐难道是在密会情郎?
他将耳朵凑过去仔细听,无奈这门板太过厚重,只能听到两个人在说话,至于说的什么,根本听不清楚,大姐的声音,身为弟弟他再熟悉不过,那个男人却是从未见过,仅仅看着那个模糊的影子,好像是个风姿不凡的贵公子。而陆归柔的语气,既不亲密也不疏远,看似很尊敬,又有些不客气的腔调,他说不出来哪里不对,只是下意识觉得,先前的想法大概也是不对的。
陆归鸿大着胆子,小心将门推开一点,向门缝里看,他手脚很轻,没发出一点声音,可也不知道是因为他们恰巧说完,还是其他什么,那个人迅速说了一句话,墙上的影子跟着一闪而过,两人说话的声音也停止了。
而那句本能听清的话也被风声盖住,再度模糊不清。
陆归鸿这才敲门:“大姐。”
屋内的人本来还在出神,听到了动静之后,下意识将剑匣合上,刚要收起来,又停了动作,看向门外,“是归鸿吗,进来吧,”
陆归鸿推门而入,迎面便是一阵大风刮来,耳边也是猎猎风声,一抬眼便看见屋内窗户还大开着。
“这里夜晚风大,记得门窗关好。”他走过去关窗,又趁机向外探头看,这间房子位置极佳,纵目远眺,外面的房屋建筑一览无余,可看了许久,却并未发现什么异常,一回头,陆归柔也如平常一般面容沉静,并无异样。
“偶尔也想吹吹风透透气,你关个窗也磨磨唧唧的,我客栈的伙计要是手脚这么不利索,早就被赶出去了。怎么,一路这么累了,还不去睡觉?”
刚才那阵妖风差点把他吹出去,这也叫透气?不过现在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陆归鸿哈哈一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姐姐不也没睡,有客人吗?”
“哪里有什么客人。只不过看着这把剑,想起了这剑原来的主人罢了。”
这屋子打扫得很干净,陆归柔端坐在此,只有案台上乌木雕花的长匣子最为显眼,现在也看不出什么别的端倪,她既然主动提起,大姐会坦白告知也说不定,陆归鸿走近细看,那是一柄造型古朴的长剑,陆归柔抚摸着剑上的纹路,十分爱惜,他虽然不是行家里手,也看得出此剑不凡。
她回过头来对他微笑:“你过来,看看能不能举起来。”
陆归鸿依言握住剑柄,将剑举起,这把剑看起来很轻,但其实颇有分量,估摸着有百八十斤不止,质地非金非铁,不知道是什么材质。这样的一把剑,他两只手举起来都费劲,更别提拿着它学习剑术,和别人对敌了。
陆归柔似乎看懂了他的想法,笑着解释道:“沧浪用天外陨铁打造,是一位隐居的山人寻访失传的古法,耗尽一生心血所铸,削铁如泥,吹毛立断。十年前从一场大战中遗失,如今终于重现世间,看起来还是锋锐如初,真是没有叫我失望。”
“什么,这把剑是沧浪?”陆归鸿不敢置信,沧浪是谢千风的佩剑,在他从未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在烛光下看它,更没想过能把它握在手中,他此刻感觉到有一股冰凉的气息在剑中游走,行至剑柄,却又变得滚烫,之后连带着自己的手也像被火焰烧灼一般,突然就有些握不住,连忙收回了手。
“这剑为何有股邪煞之气?”
陆归柔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随口说道:“哪里邪煞?此乃神兵剑意,看你吓得那个样子。凡是锋刃都需要饮血,沧浪尘封多年,估计也想见见血了吧?”
陆归鸿不是武人,不太懂这些,但也不是没摸过刀剑,万万没想到谢千风的剑居然这样饱含杀意戾气,如此好战。
“说起来大姐是不是认识他,谢千风……是这样的人吗?”
“数面之缘罢了,不过那样潇洒不拘的侠客,看一眼就不会忘。只要看过他用剑,没有人不心生向往。当初可望不可及的人物,十年后他的剑居然落到我的手里,有意思。”陆归柔颇为感慨,眼中隐有亮光,笑着看他,“世间的事真是说不准,谁能想到呢,可惜我弟弟是个文弱书生,不然姐姐我定是肥水不流外人田的。”
听她这话,是沧浪剑还要转手的意思,陆归鸿皱起了眉:“这是何意,你打算怎么办?”
“我为了得到它,费了不少周折,人力物力,哪样不是钱,自然要用更大的价钱卖出去。”
陆归鸿哑口无言,随后干笑两声:“还以为你要说留作纪念呢。”
“如果是当年,我说不定真会这么想。现在。”陆归柔摇着头将剑匣合上,“哪有那么多时间忙着感慨怀念,我是个生意人,管他是谁,只要价钱出得够高,沧浪剑我双手奉上”
陆归鸿不知如何评价,过好久才挤出来一句话:“大姐你可真是……掉钱眼里了。”
他话音刚落,耳朵就被拧住,“我变得这么俗气是为了谁啊?还不是为了我们家,为了你啊。”
他连忙求饶道歉,之后不敢再直言,又不想昧着良心说话,只好退而求其次,“这样举世无双的神兵利器,大姐可千万要卖给一位正人君子才好。”
只见陆归柔又瞥了他一眼,“采薇也这么说,她说谢千风下落不明,这剑她无意争抢,只希望用作正途。”陆归柔嗤笑一声:“谢千风一生漂泊放纵,行事洒脱,从不在乎世俗眼中的正邪,她一直仰慕,也就有样学样,怎么到了这个时候,反而刻板迂腐起来了。”
陆归鸿想再问问刚才看到的人,不过说到梁采薇,他反而更在意的是另一件事:“上次我在南坪村附近遇见梁姑娘,她说想要找解蛊的东西,难道说她有亲人朋友中蛊了吗?”
陆归柔想了想,才将陆归鸿问的这个问题和记忆中的事对上号,她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采薇她也挺不容易的。这么多年,她寻访了许多名医,花重金买药,也不过是一次次失望,一点作用都没有。”
这是很多年前的事了,就连陆归柔也是听长辈们说的,据说梁采薇一家人原本过得很平凡幸福,直到采薇她爹出门在外时偶然救了一个受伤的南疆女人,这也不是什么坏事,可不料后来那女子竟是对他情根深种,即便知道他已有家室,还是纠缠不休,甚至说共侍一夫也愿意,不过他们夫妻二人对彼此都是忠贞不渝,自然不会为了他人而改变心意。
那个女人是蛮巫之地的蛊婆,她一直不能如愿,便使出这种下作手段,给采薇的爹下了蛊,将他变得人不人鬼不鬼,而后性情也跟着大变,不仅容貌被毁,后来身体也几乎形如瘫痪,话也说不出来,他夫人照顾了几年不见起色,很快便郁郁而终。
世上医者不少,可大多都对蛊毒知之甚少。陆归柔小时候被家里人带着去梁家探病,见到采薇她爹的样子之后被吓得好几天都睡不着觉,之后便再也不敢去了。据说那些虫子一直活在他身体里,不断侵蚀心脉,家中帮他找来许多药压制,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罢了。
这是他们家的伤心事,外人不好多问,也不知道她父亲后来怎么样了,只是看梁采薇这么多年一直寻医问药的样子,不出所料还是毫无进展,陆归柔捂着胸口,显然想起了些不好的记忆,“有句话说起来或许不太尊敬,可依我看,梁叔被折磨了这么多年,就算好过来也撑不了多久了,那样活着还不如死了痛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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