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回溯(1)
巨大的落地镜前，万俟舒身着青色长裙，披发端坐于此。她的身后，是正在为她挽起发髻的世勋。
自她醒来，便身处这个陌生阴暗的世界。而世勋，更是寸步不离地照顾她。但其实说是照顾，实际上是把她完全当另一个人在对待。
这个人，万俟舒不用想都知道，便是青翙。
华贵的黑金披风随动作轻轻晃动，戴着黑色手套的双手搭在她的肩上，世勋微微俯身，看着镜中这张由自己亲手打扮，无论穿着还是容貌妆容都与青翙无二的脸，柔声道：“你果然还是这个样子最好看。”
万俟舒很想反驳他，但她连开口说话的能力都没有。没错，世勋只给她留了呼吸的能力，除此之外，她的一切行动，都要依靠世勋。
看着眼前的人因为生气而双眸微瞪，世勋并不在意，而是慢慢扶着她站起来，往外走去。握住万俟舒的右手，他将戒指牢牢按在掌心，似乎在刻意掩盖它的存在，幽幽道：“你就是青翙，永远都是。”
行走在忘川河边，无边的阴暗湿冷笼罩着这片大地，河中时不时有孤魂的哭泣之声响起，而后便被滚滚河水吞没。奔腾翻涌了数万年的忘川河，冷寒刺骨，裹挟着怨恨和苦楚匆匆而去，不为任何人停留。岸边的曼珠沙华生于一堆枯骨之中，烂漫妖冶，散发着阵阵异香。
世勋带着万俟舒站定于河边，忽然笑了笑，随后摘过一朵曼珠沙华，放到了万俟舒的手里，“我带你回去，你一定会想起我的。”
万俟舒不喜欢这种花的味道，在她的感知里，这花有一股腥臭腐败的味道。可她却在几秒后没由来的一阵恍惚，再回过神，自己已经身处一片荒芜大陆之上。
尸山血海中，一个身着青色华服的女子，明艳逼人，立身护在少年的面前，眼神凌厉地看向她面前的恶灵，“我乃青翙神主，再不退下，我便将鸿鹿渊夷为平地！”
可她面前的恶灵并不为所动，甚至一波波袭来，大有不死不休之势。少年惊恐地拉住青翙的衣衫，“神主小心！”
“不怕，我若是连它们都收拾不了，这神主之位岂非做得太过窝囊？”青翙冷笑一声，伸手取下头上的珠钗，化为长剑。长剑泛着寒光，她抬手一划，伴随猛烈剑气而去的，只有一句“冥顽不灵”。
顷刻间天崩地裂，所有的恶灵尽数消散。烟尘弥漫之间，青翙带着少年，离开了这个无边地狱。
周遭场景变幻，这次是在一处光明几净的大殿之中，侍婢分列而站，殿中悬着一颗巨大的明月珠，熠熠生光。水晶玉璧为灯，珍珠为帘幕，千年水沉木为柱础。轻纱帷幕上遍绣洒珠银线海棠花，风起绡动，如坠云山幻海一般。
而青翙，已然换了一身更为大方端和的衣衫。长裙曳地，她慢慢走下主位，走向下方跪着的少年。
少年垂眸向下，模样清俊，身形板直，但贴在身侧紧握的手，还是于无形中表现了他的惴惴不安。
青翙走到少年面前停下，慢慢扶起少年，温声道：“你别怕，我既带你回了神宫，必不会再让你受一丝一毫的欺侮。”接着，只见她摊开掌心，一枚星芒图腾的戒指幻化出现。
“你虽为小鬼，却天赋异禀，能在毫无力量根基的情况下，驱动四方之风。假以时日，必能成大器。所以我将这枚是神器亦是护身符的戒指赠与你，这戒指的神力与我相连，有它在你身边，必能保你无虞。”
“而且，我为你定了新名字——世勋，可好？”
少年眉心微动，抬起的眼眸里，蓄了点点亮光，语调带了些颤抖：“世勋谢青翙神主庇佑。”
温馨的画面如飞花一般散去，刚刚还在大殿上相对的二人，此刻已经在一处庭院里过招试炼。
满院落花中，世勋已经褪去稚气，初初长成一副俊朗模样。他穿着一身白衣黑裤，本是简单随意的衣着。但腰间的黑色束腰，配上他那张冷峻的脸，无端端添了几分禁欲意味。
青翙作为他的师傅，在能力上自然不会逊色。只是二人在切磋的过程中，她总是处于防守姿态，并不似世勋那般用尽全力。但就算这样，她还是很轻松地挡下了世勋所有的进攻。
手中的长剑又一次被震碎，世勋无奈地笑了笑，垂下肩膀，“青翙，我好像离击败你，还有好久的路要走。”
“那是自然，”青翙走近世勋，伸手替他捋了捋散落的碎发，“但是终有一天，你会成为跟我一样强大的存在。”
透过纷飞的花瓣，世勋深深凝视着青翙，“真的吗？你就如此信任我？”
青翙郑重而认真地点头，面对这个由自己亲手培养的天才少年，她总是希望他能走的比自己更远。但隐隐的，她又不想他离开。
或许，是因为师徒情谊。
也或许，不是。
在默契的两相沉默中，青翙却将世勋拥入怀中，带着淡淡的怅然道：“赶快长大吧，我已经在赤华亭里埋了庆你功成名就的新酒，就等你的好消息了。”
世勋带着几分犹豫，但终究是伸手抱住了眼前人，“好。”
时光流转，又是数百年的光阴逝去。昔日的少年已然成为可以撑起一方的存在。带着一身修习本领，世勋再一次踏入鸿鹿渊，去接受冥主的最终试炼。
主要通过这一次试炼，再出来，便是冥界之主。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冥界之主。
在神冥司等候消息的青翙，神情焦急，不住地在大殿中来回踱步。头上的珠钗因为动作而来回晃动，冰凉的触感轻轻擦过侧脸，让她更加心烦气躁。
这次的试炼不同于以往任何一次，是终极的凶险危急。纵容世勋这些年的努力她都看在眼里，但还是止不住地担心。
不知道等待了多久，殿外，一个黑色身影，手持长刀，一瘸一拐地走了进来。刀尖的血，也在身后落成一路蜿蜒的血迹。刘海散落，遮住了他精致的眉眼。但是抬眸的瞬间，他还是看到了眼前的青翙。
“我，回来了。”
话音刚落，世勋便双膝一软，跪下下去。这次的试炼，他几乎是吊着一口气，拼了命而拿下的胜利。他真的太累了。只是预料中跪地的痛楚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柔和的怀抱。
世勋低头看去，只见青翙伏在他怀中，泣不成声。彼时的他，早已高出青翙许多，身形体态也是一个成年男子该有的模样。青翙在他怀中，更显得身量娇小。
“不哭，我已经回来了。以后我就可以站在你身边，而不是身后了，你应该为我高兴才是。”世勋轻轻抹去青翙的泪水，心疼道。
“不要再离开我了，不要了，好吗？”
泪眼朦胧中，青翙没有等来世勋的回答，只是等来了一个温热的吻。多年的相伴相扶，在这一刻，她终于不能再欺骗自己，这只是师徒之情。
他与她，早就已经心思不纯了。
后来的年岁里，春日里他们去青冥山上看云卷云舒；夏日里携手为亡灵普渡；秋日里在神宫祝祷；冬日里在赤华亭，青翙伴雪起舞，衣袂翻飞间，一切都是那么平稳安详。
世勋曾以为他们会一直这样相伴到生命的尽头，但他没想到，最后食言的，却是青翙。
神族爆发叛乱，为首的恶徒流窜于神宫和人类世界，为祸四方。作为神主的青翙，则无旁贷地担起责任。与其他几位神主，带着大批将士，离开了神宫，前往北漠缉拿恶徒。
而世勋则被留下，与其他神使一起维护神宫的安稳。
等候的时间真的很长，久到有一日，戒指自手上滑落，无法再戴上；久到世勋已经酿好了无数坛庆功酒；久到世勋再也无法通过手上的戒指感应到青翙的存在。
最后，当青翙战死北漠，尸骨无存的的消息传来时，世勋愣了许久，甚至紧绷的思绪还有了些放松。
原来，你只是死了，不是不回来了。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世勋会崩溃的时候，后者却出奇的平静，不仅亲手为青翙置办了衣冠冢，还安静地回到了冥宫。只是终日闭门不出，也不接见任何人。
可是没过多久，关于青翙被其他几位神主联手害死在北漠的流言却不胫而走。
还没等神宫的人出手遏制流言，世勋却先一步出手，动手了结了几位神使。手段残忍不说，而且这几位神使所追随的人，便是当时前往战场的神主们。
这一下可是激怒了神宫的人，几番商量定罪之后，以整个冥界作为威胁，将世勋关入鸿鹿渊，戴罪思过，万年之久。
在走入鸿鹿渊的时候，世勋缓缓回头，自青翙死后便没有笑意的脸上，一双细长的眼眸带着极致的冰冷，扫视着满天神佛。
“青翙神主为神族牺牲，深明大义。吾等看在你是她一手□□而成，才没有废你一身修为。望你日后能思过己身，莫要再添罪孽。”
这番说辞在世勋听来恶心至极，他闭目转身，毫不犹豫得再次踏入这片曾经让他痛不欲生的地方。
“青翙没有死，我也会活着出来，也会让她回来。”
https://www.lvsewx.com/books/17635/17635780/2448034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ewx.com。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ewx.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