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第17章

赵木景礼貌地拂开女护士意欲搀扶的双手，强装淡定地离开了妇科。

        重新挂了内科，独自排队、独自等候、独自问诊、再到一个人吊水…

        偌大的医院，期间纷纷扰扰，嘈杂异常。独她一人，安静得犹如一具枯草。

        等到吊完盐水出来，已是晌午时分。

        暖阳高高地在天空悬挂，投下来如金似银的光束，浇注在医院外头的大柏树上，使其绿莹莹地发亮。

        真是难得的天气，让人恍惚以为，是祥和的春天到了。

        赵木景被阳光晒的周身暖洋洋的，好似疾病都去了大半。由不得兀自出神，只呆望起了蓝天白云。

        也不知过了多久。双腿忽地被一团软绵绵的东西从背后扑上、缠住。突如其来的冲击使她晃悠了下身子，当即花容失色，险些要失声尖叫。

        待稳住了身子，低头去看。腿边正仰了一张可爱的圆圆小脸，笑得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姐姐！我抓到你了！”

        原是昨晚的那个女孩。

        顶着一头乱蓬蓬的头发，大大的眼睛清清亮的。脸色略苍白了些，不过笑容灿烂，宛若春风和煦。

        赵木景定了定心神，这才扬起笑脸。

        半蹲下身子，替她理了理鬓发，“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妈妈带我来看医生爷爷！”小女孩脆生生地回答，格外天真烂漫。

        赵木景不禁备受感染，难得也笑得灿烂。顺口问了一句，“那妈妈呢？”

        “去开车车啦。”

        点了点头，随后想起，昨晚那位年轻的少妇似乎并不很待见自己。赵木景于是直起身子道别，“那你乖乖在这里等，姐姐先走了。”

        她赶着离开，都等不及小女孩回复。

        未料才转了身子，便听到前方传来一声呼唤。

        身边的小女孩仍抓着她的裤腿，伸长了脖子冲着前方呐喊，“来啦来啦！”

        她的嗓音有些沙哑，瓮声瓮气的，喊起来的音量算不了太大。

        不远处的少妇仍旧冲着这边不断招手，显然是没有听见应答。

        女孩复又牵起赵木景的手，费力拉着她往前，一面热心解释，“姐姐一起来，我让妈妈送你回家。”

        令赵木景措手不及，呆愣愣被拖着走了几步。加上女孩的妈妈将车子开得更近了些，她一抬眼，就正好与她打了个照面。

        对方分明也是认出了她，面上莫名有些做错事情的难以为情。点了点头招呼，“赵小姐请上车吧。”

        身边的小人亦拉扯着手不放。赵木景推辞不过，只得跟着一起挤上了后座。

        优雅的妇人打着方向盘，冲着后视镜里的她点头微笑，“还没自我介绍呢，我叫白林汀，双木林，水边丁。”

        坐近了看，才发现她的光彩夺目。

        一头茶色的卷发长长披在脑后，有从车窗外洒进来的阳光打在上头，微微闪耀光芒。侧着面的皮肤雪白，睫毛细长。微微上扬的唇角甜蜜，如泉水般纯净的眼眸缓缓波动。通身沐浴在飘摇的光晕底下，好似还显出了一丝少女的娇媚动人。

        像是中秋的明月，顾自瞩目，致使漫天的星辰失去了璀璨。

        她给人的这种感觉，似乎在江海琴身上也有。

        那或许是一味，名唤幸福的气质…

        赵木景回过神来，遮掩了下视线，拘谨着颔首，“你好。”

        一旁的女孩可能看着好玩，也像模像样地效仿起来，“我叫曦曦，就是早晨的那个曦曦。我的大名叫顾禾曦。爸爸说，是‘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的意思。对了，我爸爸叫顾流晔。姐姐，你叫什么呀？”

        真是个可人的孩子。

        赵木景笑着，怕她听不明白，还特意一笔一画地在手心里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姐姐，你的名字好好写啊！”小女孩拍着手乐呵起来，“我的都要写好半天呢。”

        “真的呢，我都没有发现。”

        “嘿嘿。姐姐，那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呀？”

        赵木景回答不上，只得支吾着说不知道。

        “姐姐的爸爸妈妈没有告诉你吗？”

        “没有呢。”

        顾禾曦失落地鼓了鼓嘴巴，“那好吧…”

        赵木景憨笑着，莫名有些过意不去。

        好在小孩子的思维是发散的，不过多久，她又叽叽喳喳问起了别的问题。

        赵木景一一应答，不胜其烦。

        许是先前消耗了太多体力，才退了烧热不久的女孩逐渐小声下来。先是贴近了赵木景的胳膊借力，后来索性将头枕靠在她的怀里，终以沉沉睡去。

        狭小的车厢沉默了片刻，被前方的白林汀打破，“对不起啊赵小姐，吵了你那么久。”

        赵木景摇了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白林汀既然开了话匣，索性继续说道，“昨晚的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我被吓得不轻，整个人都傻了。听别人那么一说，脑子里就更乱了。唉，真的过意不去。你好心救了曦曦，结果我还…”

        赵木景看她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浅笑着打断说没有关系。反正她的人生已经劣迹斑斑，又何妨加上这一道小小罪恶。

        白林汀小心地看了一眼后视镜，发现她确实毫不在意。于是也就放松了心情，“赵小姐人真好。”

        赵木景不好意思地笑笑，自觉有些尴尬。好吗？她可配不上如此褒义的字眼…

        “曦曦醒了以后就一直在念你，说昨晚遇到的姐姐怎么怎么漂亮，又怎么怎么温柔，穿的裙子上有好多星星。整个人香香的，好好闻。我还是头一次见她这么夸一个陌生人，想想还真有点小吃味呢…”白林汀轻笑了一笑，趁着红灯转头看她，“不知道为什么，我今天见到你，也觉得你亲切，像是在哪见过。方便问下赵小姐是哪里人吗？”

        赵木景答应了一句，却让白林汀无比欣喜。用她熟悉的乡音问了句你好，说道，“没想到我们还是老乡呢。”

        赵木景正要开口接话，她又继续笑笑，“瞧我。你跟经觉一起来的，可不是老乡嘛。你还不知道吧，我跟经觉，加上老顾，我们仨是大学同学。都是滨城的，一来二往也就认识了。我跟老顾毕业后留了这里，他为了他女朋友回去了。好像是从高中就在一起了，感情很好。回去没多久就听说结婚了。我那时候实习忙，没顾上回去。后来我结婚，他们倒来了。那也是我头一次见汤菀其，就是他老婆。和经觉两个，郎才女貌的，真是养眼。那时候看着多好啊，汤菀其怀着孕，肚子没看出来多大，不过经觉可相当紧张。他那样一个沉默寡言的人物，唠叨起来原来这么婆妈。心里眼里都是她，都不怕我们笑话。唉…这才几年呐…”

        她说着说着，兀的哽咽。而赵木景早就低垂了头，无意识轻轻抚摸着卧在自己膝头上的小脸。像是在听，又仿佛正在静静发呆。

        白林汀清了清嗓子，故作轻松地转移了话题，“你看起来好小，应该还在读书吧？”

        她好奇问了两遍，才引得赵木景抬头，淡淡开口，“不读了，早就没读了。”

        “这样啊…呵呵…”白林汀尴尬笑笑，又没话找话地问起她跟陆经觉之间的关系。

        也不知怎的，或许是因为她对自己的亲切，赵木景突然愿意开诚布公，把心底最阴暗的往事公布天下。

        她靠了靠椅背，用最淡然的语气缓缓开口，从头到尾，原原本本，平静得仿佛是在述说别人的故事。

        渐渐的，原本匀速行驶的车子放慢了速度。最后贴近绿化带，索性停下来了。

        神色复杂的驾驶员坐在原位，双手紧握着方向盘，好像受到了天大的冲击一般抿着唇一言不发。

        睡梦中的幼儿被打在脸上的湿意唤醒，揉了揉眼睛，又摸了摸脸颊，睡意惺忪地起身，凑近了去看赵木景的脸。

        小心翼翼地抬手去摸，“姐姐，你怎么哭了呀？”

        赵木景茫然地低头，在朦胧里盯住了一张看不真切的小脸。微微颤抖着拥住，将头抵在了孱弱的肩膀上，“对不起…暖暖对不起…”

        顾禾曦一脸无辜，求助地望向了自己的母亲。

        而后者无声地摇了摇头，亦偏着身子静静看着。

        待到赵木景意识回笼，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抱着的孩子，犹挂着泪痕道歉，“对不起啊曦曦，我有没有弄疼你？”

        顾禾曦懵懂地摇了摇头，替她揩去了脸上的泪水，一面好奇道，“姐姐，你刚刚怎么叫我暖暖呀？”

        赵木景扯了扯嘴角，“对不起啊，姐姐看错了。”

        “是陆叔叔家的暖暖姐姐吗？我听爸爸妈妈说…”

        “曦曦。”白林汀慌得打断，不着痕迹地转移了话题，“刚刚不是嚷着饿了吗，想吃什么？”

        顾禾曦的思路轻易便被带走，没再纠结与她不放。

        赵木景得空整理了下仪容，又恢复了那副平淡的模样。

        说来奇怪，这是自己头一次跟外人说起这个故事，竟也没有想象中那样艰难。

        还能跟着一起吃了午饭。

        临下车的时候，甚至微笑着道别，丝毫不惧旁人已知晓自身的秘密。

        她果然是成长了。赵木景如是想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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