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呆怔怔望着寒夜的天幕渐白。
赵木景撑起疲重的身子，缓缓地移到了窗户边上。她打开窗，任由外头清冷的气息灌进温暖的房间里。
临窗的树影枯黑干燥，毫无生机。那昨天见到的鸟儿如今亦杳无踪迹。
整个世界似乎还在沉睡，致使凛凛的天地之间无比寂寥。
静得嗅辨不出一丝生命的气息。
也不知怎的，一滴硕大的泪珠就这样直挺挺滑落下来。紧接着，双眼模糊，潸然泪下。
许久许久。久到远方隐约传来亲热的相互问好声，空气中逐渐模糊弥漫起早歺的热气腾腾。这个城市终于渐渐苏醒。
赵木景抬起僵硬冰冷的手指，关了窗，也拂去了脸上的狼狈。
换了身衣服，收拾好自己，一声不响地进了厨房。
人都需要明确自己应处的位置，兢兢业业做好分内的事情。她所应该，也是必须做的，是把自己的心藏好，把陆经觉照顾好。而不该随心所欲地僭越，为所欲为地痴心妄想。
忙忙碌碌煮了鸡蛋面，还蒸了包子。是他一贯很喜欢的中式早餐。
待摆放好餐具，瞥了一眼墙上的挂钟，这才发现，原来现在很早，尚且六点不到。
赵木景望着一桌的吃食，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不好去叫陆经觉起床，可是又怕面放久了会坨。思来想去，最后还是一个人坐下，捧起了自己的那份早饭。
早起折腾到现在，似乎昨晚降下去的体温又高了。整个人晕晕乎乎的，只机械地往嘴里塞着食物。
她安安静静吃着，放纵地胡乱思想。直到有人在面前落座，这才惊得顿住了动作。
才要往嘴里放的筷子直直停在了半空，赵木景呆呆地扬起笑脸问好，“今天起得真早啊。”
而陆经觉没有回应，甚至不去看她一眼。微微低头，动起了筷子。
赵木景看他如平常这般，也只是略微苦涩地笑笑，随即继续动作。
陆经觉尝了几口面，又喝了口水，随即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放。
赵木景宛若未闻，继续着咀嚼的动作。却突然被人夺了手中筷子。一脸的不知所以。“怎…怎么了？”
陆经觉的脸上难得看得出来情绪，亦是同样的莫名其妙，“你没放盐知道吗。”
赵木景皱了皱眉头，隔了数秒才消化过来他的话语，不好意思地扯开嘴角，“对不起啊，这你别吃了。”
她把面从他的眼前移开，又把包子递过去，“吃这个吧，我再去倒点豆浆。”
她说着便走。猛地起身，眼前顿时一片漆黑。
好不容易抓了桌子撑住身体，低了低头，等待那阵晕眩过去。
陆经觉似是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又语气平平地疑问，“你吃不出来？”
嗡嗡的耳鸣使她自动忽略了他的关心，待恢复视力以后，急忙跑去倒了豆浆回来。
重新坐下，又不自觉吃起了那碗无甚味道的面汤。
毫无意外的，新的筷子又被人一把夺走，连带着微烫的汤水溅在了脸上。甚至有一滴落进眼里，疼痛异常。
赵木景捂上眼，借力撑起沉重的大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更没有力气去哄他此刻的阴冷。
陆经觉把自己面前的碟子推过来，甚至抓了她的手腕，硬往里面塞了一个包子。加之冷冷一句，“吃这个。”
赵木景听话地点头，眯着眼拿了便啃。
大口咬下，不加咀嚼地咽下。想要快点结束这场早餐，想要快点躺回自己的床上，想要快点离开，这会给她错觉的温柔。
她的动作急躁，不慎被包子的外皮呛到。
赵木景捂住嘴，极力想要阻止不雅的咳嗽。然而欲益反弊，反逼起了呕吐之欲。蜷缩着起身，疾步跑到浴室，终于扒了马桶大吐特吐。
她浑浑噩噩地洗了把脸，收拾好自己造成的狼藉。
拖着步子走出浴室，却见陆经觉一脸复杂地站在门口，“你怀孕了？”
低沉的嗓音，伴着不可思议，还暗藏着一丝欣喜。赵木景不知道，她是怎么从这短短四个字的问句里听出这么多的情绪。
同样的，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从此刻疑问、害怕，甚至喜悦…等等多样的情绪里，挑出怎样的心情去做以回答。
片刻以后，她选择了最最愚蠢的答案。挺直脊背，提高音量，俨然一副戒备非常的样子回答，“怎么可能？！”
陆经觉果然皱起眉头，冷着笑道，“看样子，你好像不太想生。”
“不…不是！”赵木景坚决否认，生怕这个话题继续深入。低了头拼命回想，却怎么都没有这个月生理期的记忆。
良久，她败下阵来，用小心翼翼的声音低语，“我不知道…”
她又何尝不期待自己跟陆经觉之间能有一个孩子，能有一个连接他们血脉的存在。能像逝去的暖暖，能够抚慰他残破不堪的身心。
只是她很自私。不愿那条生命的到来彻底斩断他们之间的缘分，让她失去存在于他身边的意义。
最最重要的原因，她还是不想，自己的孩子生处在这样畸形的环境里，一辈子被冠以替代品的头衔。
如果可以，她想给宝宝一个温暖的家，想给它一对相爱的父母，想给它人世间一切的美好，就像她从小经历的那样。
赵木景轻轻地把手放在肚子上，郑重地仿佛那里真的有了一个鲜活的生命。
窗外的街道飞快地从两旁掠过，她在车窗上肆意勾画起自己孩子的模样。如果是男孩，希望长得像他，俊秀开朗。如果是女孩…
希望不要像她，能有一点点汤菀其的模样就好…
它长大了会问自己的妈妈在哪吗？会得到怎样的回答？是走了？还是…死了？
她能留在它的身边多久，能看到它走路吗？能等到它说话吗？它会不会叫自己妈妈？
它一定很可爱。
赵木景对着车窗苦笑，不自觉捏紧了腹部。第一次，坐在陆经觉身边的她忘了他的存在，一门心思在未曾谋面的生命上。
又是哭又是笑，一路上惴惴不安。
赵木景发现，陆经觉其实有些激动。就像是懂事礼貌的孩子面对一份摆在面前的礼物，心里很想要，却因为没有得到大人的许可，只能拘谨着暗自兴奋。自以为装的很好，其实藏在微挑眉梢间的欢快已然暴露无疑。
他们似乎跑医院跑得确实勤快了些，其实可能没有人记得他们，但赵木景依旧不好意思地低了低眉眼。
一通检查下来，被人告知并没有怀孕。
她消化了片刻，很容易便接受了。不自觉松了口气，宛如心头的一颗巨石落下，阴霾尽散。
她和陆经觉，在进医院前后的表情，仿佛对掉了一般。
中年医生似乎看出他的不可置信，好脾气肯定一句，“是没怀孕。”
他像一只被人斗败的公鸡，在倒地之前还妄图对敌人致命一击，“她这个月生理期没来，早上还吐了？”
赵木景其实有些理解陆经觉此刻的执拗，正如她苟活一世为他，他空虚的一生，所能盼望的，也仅有一个孩子。
“烧成这样，她不吐我都该替她吐了！麻烦你们年轻人动动脑子成不？”
“医生对不起啊，是我的错，我不记得自己的生理期了。”赵木景慌的起身，去抓身后陆经觉的手，“我们这就出去，给您添麻烦了。”
而陆经觉冷着脸甩开，头也不回地走了。
“啧，什么态度！”上了年纪的医生看不惯比他年青的人如这般我行我素。把手里的病例报告整理好，温柔地递给了赵木景。一边语重心长地教育，“姑娘，我提醒你一句，嫁人是一辈子的事情，可别看走眼了。好好想想，就那位朋友，真的是你的良人吗？”
赵木景尴尬笑笑，接了病例赶出去追陆经觉。
没想到他等在门口，正倚着墙。
转过来看她时，一脸的阴郁。显然是听见了那一段忠告。
赵木景被吓了一跳，捏紧了手中的纸张不知所措。而他又挂上那张玩世不恭的笑脸，戏谑着，“用不用我去告诉他，你撞死了我的暖暖？”
不论何时，这种话对于她的杀伤力都是惊人的。赵木景彻底垮了脸，也失了力气。堪堪地撑住身边的白墙借力，用短短的指甲去抠洁白的墙壁。低了头委曲求全，“求…求你…别说了…”
眼前的人捏了下拳头，彻底失了风度。连虚伪的笑容都懒得维持，低咒一句，“要滚赶紧滚。成天整得半死不活的，老子看着都腻。”
赵木景的头垂得更低了，视线模糊，以至于看不见他走了。一个人停在原地，不停地喃喃着对不起。
直到有来往的护士唤醒了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在做无用功了。
或许是她的样子太过狼狈，好心的女孩看她的眼神里都带着同情，让赵木景觉得难堪。
很奇怪的，明明自己才是那个万劫不复的罪人，但几乎每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都会站在她的角度，去指责陆经觉的所作所为。
邻居的奶奶这样，刚刚的医生这样，就连现在眼前的护士，也仿佛她是个被丈夫抛下的可怜女人。
世人或许带有偏见，加之自己又是大病小灾连连，因而柔弱，所以被自然偏爱。
他让她‘滚’，大约也是受够了总是因为自己的缘故被旁人无端训斥教育吧。
高傲如他，被冤屈得久了，终究不堪其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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