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无（一）
“我可听说了。”飞身过来，开口说的第一句话。&1t;/p>
“说什么？”坐在大粗枝上，吃松子。&1t;/p>
“这松子。”品味着，“味道不错啊。”站在粗枝上，两手挂在另一只树的手上，吊住了，头转过来：“怎么还有一股红薯的香味？”&1t;/p>
“你问他啊。”嘴一偏，树下有头熊，“架锅，劈柴，烧火，红薯碾粉，翻炒，哪个少得了他。”&1t;/p>
“是么？”眉头微皱，仔细，出声地咬起地瓜味的松子，手上一松，哗，也坐在了粗枝上。&1t;/p>
“熊儿。”也只有他，这么亲昵地和大柏熊说话，“什么事，跟大哥哥说？”&1t;/p>
一动不动的熊动了，熊头往上看，竹叶间的阳光透着刺人眼的光芒，熊的眼睛不怕：“我想去幻境。”&1t;/p>
“哦。”简单又平淡，双手轻一拍，落下去了，一摆手，“走着。”&1t;/p>
“好。”熊也在这一刻起身。&1t;/p>
“干什么呀——”这样的一声，饶是六百里外，百鸟照样惊飞。哈哈，六十里，六十里吧。&1t;/p>
“干什么，干什么呀！”树听到的，只有嗡嗡，还有嗡嗡，“一个就够了，还来两个，让不让人活了！”&1t;/p>
两手运功，气沉丹田，平稳，平稳气息，才缓道：“先去万蛊洞，再去幻境送死，可以了吗！”似乎有些失控了，双手在颤动，牙缝里钻出来的声音：“再不行，唯有和你们拼命！”被折磨得不轻啊。&1t;/p>
“这样呀。”头微微一歪，身子配合地转过小半圆，甜美地一笑，“有商量的余地吗？”&1t;/p>
“没有——”天际，刚睡醒的一朵云，被这一吓，呼啦啦四分五裂，赶紧跑呀跑呀——&1t;/p>
“哦。”甜美的笑一收，成了圆形的小嘴，脚转圈回去，又呈现甜美，“熊儿，过几天我们再动身，成吗？”&1t;/p>
“好。”点着头，这一会儿，倒是乖巧。&1t;/p>
“听话的熊儿。”腿一蹬，跳到了熊的背上，手一摁，身子一个前空翻，站在了熊的肩上，“风景好秀丽呀。”&1t;/p>
“一路上来，总有人说，正义堂多了个年轻的隐士。”脑袋使劲地仰头，怪异地笑着，“在哪，在哪？”&1t;/p>
“在幻境。”熊说的这句话。&1t;/p>
“熊儿，走。”手往一侧摆，带动腰变成一轮弯月，好生一个妖娆，“领我去看看。”&1t;/p>
“好。”迈步了，悬空地往上走着，遁光织起来。&1t;/p>
“闹什么——”声音已经杀了大半的灵光，更别说，忽然出现在脑门上的一把大马刀。&1t;/p>
“看样子是真不成了。”耸肩，摆手，竟还有抽泣的声音，“何师兄，你好凶呀！”兰花指一记，轻轻一甩出，哼道：“再这样，灵妹妹再不喜欢你了！”&1t;/p>
“够了——”马刀呼啸的声音，比风可快多了，跳个圆圈舞，它想转两圈来着，只转了一圈，好可惜。&1t;/p>
树在摇，地也轻晃，啪嗒，微微一声，指头弹在马刀上，恢复原样了，还是兰花指：“舞刀弄剑的，闹啥子！”&1t;/p>
重重，狠狠地一吐气：“这是我该说的话。”&1t;/p>
“我抢了。”他的笑声，真个独特，说出来的笑：“我哈，哈，哈。”&1t;/p>
唉，变成叹气了，摇着头，收刀，独自道：“上辈子作了什么孽，搭上你们这帮人。”唉，继续叹着气，想到了又一个伤脑筋的：“我叮嘱过你的，别让杀生来。”&1t;/p>
“他来了。”又是这样地平淡。&1t;/p>
“什么——”也是这样地咆哮。&1t;/p>
“我没说完呢。”更为平淡，“杀生说了，他不会惹事的。”&1t;/p>
“这话你也信——”八百里外，赏太阳的斑鸠，听见了。&1t;/p>
“信呀。”把人往绝路上逼的一种平淡。&1t;/p>
“安静会儿。”闭上眼睛，“不冷静会儿，心神真不宁了。”&1t;/p>
“小肉肉呢？”完全没搭理呀。&1t;/p>
“阿风呢？”这是在往死路上走吗？&1t;/p>
“小何。”还跳下来，猛摇个一阵，“怎么了，小何？”&1t;/p>
“啊——”这样的呼喊，另一个人也平淡地说出细细一声“呀”。打起来了，有舞刀，没有弄剑，一把大团扇，俏丽的粉色，开着三朵白桃花。&1t;/p>
桃花满地，不过是拿来铺路的，踩的稀巴烂，血和花混成泥。桃花一海，浴桶中翻腾，钻出来一张脸，有人在催她了。&1t;/p>
湿漉漉地走，像泡涨的尸体，腐肉沾着桃花，蹿出一缕桃树的清新，桃树成了浴桶。一个大大的肚子，扒光了，小小的，让人恶心的东西。你得拨弄它，让它快活，让它逍遥在西天。&1t;/p>
“我想折断它，狠狠拽下来，用手指把它撕碎，掐成肉酱。”这时候，这样的心思。&1t;/p>
死尸出叫喊，死猪也在低吼。咆哮了，仿佛被宰，可逼近灵山了。哈，呼哧呼哧，灵山一游，紧绷的死猪肉瘫软下来，所有的东西，惨死过去。&1t;/p>
桃花在手，捻碎了，扔进钦差大人的嘴里，再灌进去酒，咯咯笑声。什么钦差不钦差的，是男人，都得跪在老娘裙下。这烟柳河，谁不知道我花羞魁。&1t;/p>
桃花酒一杯，算作催情，扯下肚兜，彼此相触，肉恨不得刺进肉里。晃动，摇摆，天旋地旋，要的就是个放纵，痛快。&1t;/p>
“这个死贱人，敢抢我的客人。”细眼成了把剑，可以杀死人，手上的桃扇死了，被折得手脚分离。&1t;/p>
“怎么办，怎么办？”捧着一把桃花，“再没有客人，又要被打，被骂了。”&1t;/p>
唉，是桃花，还是人的叹息声？&1t;/p>
“吴老爷，这边，这边请。”死肉堆笑，“早准备好了，就等着吴老爷您来呢！”&1t;/p>
“嫩货色？”满脸横肉，恐怖地笑。&1t;/p>
“还用说。”这个笑也不逊色，“今早才送来的，才十四，那叫个细皮嫩肉。”&1t;/p>
“嘿嘿，嘿嘿。”尽顾着傻笑，“我喜欢，我喜欢。”腐肉中渗出尸水，化作浓浓的口水，挂下来，咝——快意地一吸，回去腐肉中了。&1t;/p>
被下药，被洗了澡，被换上衣裳，被人物色，被人抓摸，被人吸（舔），衣裳又被扒去，被人蹂躏，无止尽地摧残，一直到死。活着，仿佛就是来受死的。&1t;/p>
隔壁，桃木床上烂桃花，过了气，腐烂得不成样子，再不被人围在当中，捧在手心，疯抢她。没被赶出去，还留了张床，赐给一根冰凉的玉（棒），让人仍旧可以飞去西天，不可以不说是太近人情！&1t;/p>
桃花树就是西天，在阴暗的角落，憧憬着，幻想着。没有银子，当不成大爷，那就用自己的心幻想，用自己的手拨弄。狗屁西天，狗屁灵山，老子就是佛，要你们何用！配合着呼哧的气息，狰狞的眼神，煞是雄壮！&1t;/p>
“小妹妹，来，来，陪爷乐个。”大人在里面，他们却得守着，真是仙女面前，硬是变不了真男人，比这还痛苦呢。&1t;/p>
“啊——”呼喊声，在纸醉金迷的乐声中，微不足道。三道生命，来得快，活得快，去的也快。&1t;/p>
把桃花一瓣瓣捡起来，撒入烟柳河中。灯火辉煌，一只只大船，咚锵声，歌声，水声。以前，这条烟柳河一夜间肮脏不堪，大船被烧得一干二净。几十年后，总这样死灰复燃。&1t;/p>
“你好漂亮呀。”走到桃花树下，仰头看着。&1t;/p>
“走咯，走咯。”舞动小手，蹦跳起来，“被现偷跑出来，又要打手心咯。”明明是责罚，反而说得甚是开心。&1t;/p>
一棵枯死，腐败着的桃花树，树下坐着两个人。这儿，桃花还在盛开，他手上，鲜红的水蜜桃被啃了大半了。&1t;/p>
“寒露这丫头倒是爱跑。”刷啦，猛地咬一大口，躺在了地上看星空，“这个何鬼，自家娘子，自己不照看，还让我随行当小厮。”&1t;/p>
“阿风。”偏过头，“你要不要也去烟柳河耍耍？”&1t;/p>
摇着头：“不要。”又道：“你去吧，我在这等你。”&1t;/p>
“丝——”嘴角出声音，一撅嘴，“不去了。”双手架在脑后，头上沾了好多湿泥，屁股上肯定有更多，问道：“阿风，为什么你没有淫（欲）？”&1t;/p>
“我有的。”摇着头，“可我活过来以后，没有了。”&1t;/p>
“消失了吗？”肉肉笑出声。&1t;/p>
“不重要了。”双手抱住整个头，看着这棵没了活气的桃树。&1t;/p>
“不重要的东西，都舍弃了？”肉肉还在笑。&1t;/p>
“嗯。”点着头。&1t;/p>
“真好。”双脚像鱼尾一样疯癫起来，“不知道要到何时，我肉肉也能成圣人！”&1t;/p>
“是活死人。”看着冰冷的笑，其实有很多暖意的。又轻轻道：“活着真好。”&1t;/p>
“那是当然！”坐起来，“要不，要那长生屁用！”&1t;/p>
“肉肉。”活死人笑起来，活死人看天空，“我想回家。”&1t;/p>
“好。”肉肉笑着蹦起来，“咱回家。”&1t;/p>
蔚蓝的天空，红棕色的大地，一层又一层的山坡，美丽的红土地。以前，这里有骡耕地，驴拉车，有个小村庄，后来，只剩下土地了。&1t;/p>
“收粮了，收粮了！”敲锣打鼓，气派十足，“一个个来，报到名字的，把米挑上来！”&1t;/p>
“过秤！”“过斛！”&1t;/p>
“狗（娘）养的！”一脚往脸上踹过来，还不够，追上来一个大嘴巴，“敢糊弄老子，这有五斗吗？”&1t;/p>
“给我抽，往死里抽。”啪，啪，鞭子如雨。&1t;/p>
“一个个给我听着。”仰着脖子，瞪着眼，口水带着酱鸭味，“这米要是满不了斛，那红土村，就是你们的下场！”&1t;/p>
“把米给我——”没说完，仰着的脖子裂开口子，上面的头没了，身子还是官家的气势，屹立不倒。&1t;/p>
官斛呢，官秤呢？稀巴烂着，成碎末了呢，躺地上呢。&1t;/p>
干旱时节，田地绝收，谁交得起粮食呀。朝廷可不管你，不交，好！坐牢！反抗是不，打，往死里打！还敢造反？给我屠村，一个活口也别留！&1t;/p>
皇命吗？皇命是什么？修士不管，就是杀你。皇帝不服？那皇帝也给我死。要理吗？你杀人的时候，给别人理了吗？&1t;/p>
“阿风，小时候的事，还记得吗？”躺在红土中，只露出个头，还不成呢，往脸上撒下一把红土，只有这样，才心里踏实，感觉的到，活着的快意。&1t;/p>
“只记得一点了。”坐在红土上，抱着一只野狗，野狗都饿坏了，“阿嬷被打死，阿公把我扔下河，河水好呛人。”&1t;/p>
“还能记住点，很不错了。”红土中伸出来一只手，一指，“你阿公常坐在那抽旱烟，给我们讲故事，你家那头蠢驴，每回也都在。”哈哈哈地笑起来。&1t;/p>
阿风也笑，那时候的他，才五岁啊，被九岁的肉肉拉住，就是跑，跑得两脚都是血。晕过去了，醒来的时候，人在肉肉的背上，肉肉还在跑。&1t;/p>
“哈哈哈。”肉肉还在笑，身上的红土跳起热舞，“我想起小紫紫的话了，肉肉，好可爱的名字，哈哈——”&1t;/p>
乡野小孩，有个名字都不错了，哪管它好不好听。肉肉，看见过肉，肉每天都在跑，在叫。村里只有一头代力的骡子和蠢驴，谁吃得下它俩的肉呀。&1t;/p>
“不知道肉味。”摇起头在笑，“谁想，第一次吃到肉，吃的是人肉。”&1t;/p>
“饿得慌了，什么都敢吃了。”阿风也笑起来，抱着野狗的手更紧，这样才不至于冷。&1t;/p>
一个活死人，不是不知道冷为何物的吗？&1t;/p>
“我撒了个谎。”头在晃，天地在摇，小紫紫问他为什么叫肉肉，他没说实话。&1t;/p>
是不想，还是不敢？&1t;/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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