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冤家路窄
习凿齿、孙兴公未相识,同在桓公坐。桓语孙:“可与习参军共语。”孙云:“‘蠢尔蛮荆’,敢与大邦为仇?”习云:“‘薄伐猃狁’,至于太原。”
——《世说新语·排调》
王珣竟声称用几个乐伎就可以劝服谢安出山,桓温对此大为怀疑。
桓温知道谢安并非贪恋美色之人,否则他又怎会这么多年不纳一妾?若说是因为那刘夫人乃一妒妇,谢安是碍于她才不敢纳妾,那也未免有失偏颇。
毕竟若说彪悍善妒,本朝之中谁人能比得过前司徒王导家的曹淑曹夫人?
那曹夫人乃晋元帝军府司马曹韶之女,她生性便极好妒忌,嫁给王导之后,一双眼睛便无时无刻不紧盯着王导,别说是女人,就是连王导身边的男仆都不肯放过。
偶见王导男仆中有长得俊俏的,必定如临大敌,定要将他们大骂一通赶出家门心里才能舒坦。
可即便如此,王导依旧在外面密营别馆,养着三妻四妾。
对于王珣的提议,桓温本想再细细追问,可王珣却偏不肯细说,仿佛是碍着郗超在场,生怕被他听了去,会抢了他的功劳。
郗超对此倒是颇不屑,因为他心里压根不信王珣这个如意算盘真能打得响。
若不是桓温怕王珣闯祸,非让他在王珣后面跟着,郗超才没那个兴趣跑去谢安家里看王珣如何出丑。
是日,正当九月初九重阳节,刘夫人和谢万带着谢玄和小谢琰去登山,采茱萸去了。谢安身体不适,便与翠珠二人留守家中。
王珣带着几名乐伎来到谢宅时,谢安正与翠珠在后院里照料花圃。
谢宅的后院里此时开满了各式各样的秋菊,景致清雅。
翠珠手捧一个小小的竹筐跟在谢安身后,谢安则拿着一把小银剪修剪花枝,不时将剪下的枝叶放进翠珠的竹筐里,二人之间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后院的栅栏门敞开着,王珣独自站在院外看了片刻,转而自说自话的信步走进院中,笑道:
“明公好雅兴啊。”
谢安闻声转过身,见来人是王珣,心下讶异:“王主簿?……桓大将军前不久刚自北境旋师,听闻军府之中事务颇繁,主簿怎么有空上我这来?”
王珣一笑:“珣自然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了。”
谢安眸光微转,
“谢某一届散人,不预朝政、不谙军机,主簿找我何事?”
王珣也不立即回答,指了指不远处的石凳石桌:“我们坐下聊?”
谢安顿了顿:“也好。”
二人就坐,谢安本以为王珣会聊起朝事,于是吩咐翠珠回屋。
不料王珣却道:“让翠珠姑娘留下无妨。”
王珣说着,不怀好意的冲翠珠一笑:“何况此事本就和翠珠姑娘有关。”
“与翠珠有关?”谢安惑然。
“明公别紧张,不过是大将军一时起兴,想与明公做个交换。”
谢安不动声色,心中已然警惕起来。
王珣随即对身后的两名乐伎使了眼色,让她们站得近一些:
“这两个,换翠珠姑娘一个。”
见谢安不说话,王珣继续道:
“这二位无论是姿色还是琴技都是大将军府中最一流的,旁人就是想向大将军求,都求不来呢。我听闻明公颇好伎乐,可是每日都听同一个人弹琴也该听腻了吧……如何?这对于明公来说可是一笔稳赚不赔的买卖啊。”
翠珠一听王珣这话,生怕谢安会答应,不由惶惶看向谢安,脸色一片煞白,
谢安未回应翠珠的眼神,默然片刻,道:
“大将军府佳丽甚众,翠珠凡俗,大将军要去何益?”
王珣笑笑,
“明公这般贬低翠珠姑娘可不公道,翠珠姑娘琴技超绝,聪颖过人,世人皆知,岂是庸脂俗粉可比?大将军仰慕姑娘许久,这次点了名非翠珠姑娘不要,明公若吝惜着不肯给,怕是……要拂了大将军的意啊……”
王珣说着,默默打量谢安,旋即话锋一转,
“不过君子不夺人所好。大将军也说了,明公若实在不愿割爱也无妨,我这儿还有一个办法……若是明公愿意入幕辅佐大将军,翠珠姑娘的事倒也好说……”
谢安听罢莞尔,半晌不置可否。
翠珠此时心里打鼓似的,却又担心谢安会因为自己而得罪了桓温,遂一咬牙,
“明公,奴婢愿意跟王主簿回去!”
谢安诧异间抬头,正看见翠珠眼中隐隐的泪光。
翠珠说罢便向王珣那边走,
谢安忙道:
“此事还请主簿容我再考虑考虑。”
王珣见状,得意而笑,转而道:
“明公自是可以考虑,不过我这人性急。所以我只能给明公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之后,若还是听不到明公的答案,那么她们……”
王珣说着,脑袋向身后那两名乐伎的方向偏了偏:“就会没命。”
谢安不由蹙眉,
“这是什么道理?此事与她们何干?卿怎可如此轻贱人命?”
“明公,现不是我要不要杀她们,而是明公要不要杀她们,她们的命可都握在明公的手里啊。”
短短一盏茶的功夫很快就到了,王珣一刻也不肯拖延,
“明公可考虑好了?”
王珣话音刚落,还未待谢安答话,只见空中寒光一闪,一抹鲜红已挥洒一地。眼睁睁的看着同伴在眼前倒下,剩下那名乐伎大惊失色,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翠珠见状,瞪大的眼睛里写满了恐惧。
“怎么样?明公这下可考虑得清楚些了?”
谢安的脸色也变得难看起来,
“王主簿这是在威胁我?”
“明公此言差矣,我怎敢威胁明公?我不过是想让明公快些做出决定罢了。明公是聪明人,就是不为自己考虑,也当为谢家好好考虑。若是因为区区小事得罪了大将军,今后对谁都没有好处。就好像前朝石崇,本有大好前途,就因区区一名伎女,最后被夷了三族。明公该不会是想重蹈他的覆辙吧?”
王珣说着,顿了顿,
“这么多年,明公因一己之志,屡违朝命,若非会稽王殿下欣赏明公,为明公压着朝议,依律早该将明公收付廷尉,禁锢终身。可明公别忘了,会稽王殿下之所以有底气压下此事,也全是因桓大将军对此从未持有异议。明公想想,此番明公若忤逆了大将军,来日大将军一份奏疏呈到陛下那,那殿下到时……还保得住明公吗?”
说罢,问谢安:
“明公现在心里可有答案了?还是……需要再考虑考虑?”
王珣说着,举剑,作势要向那另一乐伎劈去。
“住手!”
王珣放下剑,
“明公终于想清楚了?”
谢安不置可否,转而道:“我的答案只有四个字。”
王珣:“洗耳恭听。”
谢安:“无、稽、之、谈!”
谢安一字一顿道。
王珣闻言,面色顿时变得难看得骇人。
谢安耽王珣一眼,
“我非石崇……想必王主簿也不想做那奸贼孙秀吧?”
王珣胸口一睹,瞬间气血上涌,握着剑柄的手抑制不住的乱颤。
原本一直躲在不远处一棵大树后偷听的郗超此时见势不好,忙闪身出来挡在王珣和谢安中间。
对于郗超的突然出现,谢安并未表现出多少惊讶,只默然撇他一眼。
郗超自知理亏,遂向谢安赔笑:
“某等不请自来,扰了明公雅兴,得罪之处敢请明公见谅。”
谢安不言,
郗超又继续解释:
“大将军向来器重明公,明公不愿做的事,大将军绝不会勉强。今日之事,非大将军本意,定是王主簿对大将军之意多有曲解,无意冒犯明公,还望明公不要误会大将军才好。”
谢安冷着脸,并不搭理郗超,
郗超局促的干笑两声,转而道:
“打扰明公许久,某等这就告辞了……”
被王珣和郗超这么一闹,谢安全然没了摆弄花草的兴致,看着地上那滩未干的血迹,心里左右不舒服。
遂拿一把铲子来,准备把那带血的土全都铲出去。
翠珠见状,忙去夺谢安的铲子,
“这种粗活还是奴婢来做吧。”
谢安无言打量翠珠片刻,又自她手中拿过铲子,
“我来吧。”
说罢,默默铲起了土。
翠珠站在一旁看着,半晌,嗫嚅道:
“明公……”
“今日之事与卿无关,卿不必多想。”
翠珠一怔,滑到嘴边的话又吞回了肚子。
过了会,谢安忽然道:
“在我这住了这么久,想不想……回仁祖那看看?”语气透着几分古怪,
原本,翠珠被谢尚救回一命,那之后便一直跟在谢尚身边,寸步未离。奈何谢尚身在军旅,居无定所,日夜漂泊。谢尚不忍翠珠跟着自己颠簸受苦,这才将翠珠暂时安置在谢安这。
许久不见,翠珠自是想念谢尚,但又不知谢安为何忽有此问,便不敢随便回答。
见翠珠好半天不说话,谢安只好直言,
“仁祖他……病了……”
“使君病了?!”翠珠闻言大惊,“如何病的?严不严重?”
谢安摇摇头,
“具体情形他信里也没细说……我打算过几天去历阳看他,卿愿不愿随我……”
“奴婢要去!”
还没待谢安说完,翠珠便斩钉截铁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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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来,桓温从友人那里得来一把上好的金丝楠木弓,整日把玩,爱不释手。总寻思着能得机会带上这弓,去野外游猎,试试身手。
奈何秋雨绵绵,数日不止,今日又是个雨天。
霜寒渐重,木叶尽脱。肃杀的秋意总会勾起心中莫名的感伤。
桓温独坐窗前听雨,用棉布缓缓擦拭弓弦,心中不由思念起了故友袁耽。
桓温记得,袁耽曾也有一把这样的弓,虽说材质不同,但颜色、样式都与这把极为相似。
年少时,桓温曾很憧憬能拥有一把袁耽那样的弓,只不过桓温少时贫寒,衣食尚不能温饱,想拥有一把自己的弓更是奢望。
好在那时,袁耽从不吝啬将自己的弓借给桓温玩,对此,桓温一直感念在心。
袁耽字彦道,陈郡阳夏人。少负才气,倜傥不群,长于博戏,在赌友之间颇有声名。
桓温少时好赌,常流连赌坊,奈何不得其中要领,时常输得凄惨。可桓温生性要强,即便输得精光,依旧不肯认输,总想着有朝一日反败为胜,来个咸鱼翻身、扬眉吐气一把。
但是自己一个人穷琢磨,怎么也琢磨不出个门道来。桓温于是灵光一闪,想到了袁耽。
那个时候桓温与袁耽还不相识,只不过对于袁耽“赌神”的大名,桓温早有耳闻。
桓温于是硬着头皮去找袁耽,想求他传授些博戏的技巧。于时,袁耽正在草庐居丧,二人又素不相识,桓温本已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哪想袁耽听桓温说罢情况,二话不说,立刻脱了丧服,摘下麻布帽来随便往怀里一揣,带着桓温便往赌坊走。桓温当时真是又惊又喜。
彼时,二人来到赌坊,赌坊老板见桓温又来,不禁讥笑他,
“怎么?卿这穷小子还没输怕啊?卿若再赌,怕是连裈衣都要输给我咯!到时候光腚回去,可别怪我丑话没说在前头啊!”
桓温不忿,
“卿莫嚣张,这次我可搬了救兵来!”
老板眉头一扬,
“哟!还搬救兵呢?好啊,我倒要看看卿能搬来什么奇兵,总不会是袁彦道吧?啊?哈哈哈哈……”
常年浸身赌坊的人虽都听说过袁耽的大名,但是真正见过他的却没几个,这老板显然也没见过袁耽的真容。
桓温却也不说破,只抿着嘴在心里偷笑。
袁耽转而在一旁笑着问老板,
“这小子欠了卿多少?”
老板扳着指头数了数,伸出三根手指头,
“上次他输给我三百斛米,三百斛!至今未还!怎么着,卿有本事替他还?”
“我还以为多少呢,不过三百斛。”袁耽不屑意的一勾嘴角,
“我代他跟卿来一局,卿敢不敢接招?”
老板忍不住用鼻孔出气,
“哟,卿好大的口气!我不敢?笑话!”
老板说罢即起局,
袁耽下注极大,手气难挡,一路下注一路赢,很快便赢回了桓温欠数的数十倍不止,吓得老板的下巴差点脱了臼。
连赢数局之后,老板见袁耽还不肯收手,情急之下连忙跌软,
“大仙饶命大仙饶命!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仙手下留情,给小人留一条活路吧!大仙若再这么赢下去,小人的棺材本都要被大仙赢去了!”
袁耽转而将怀中的麻布帽扯出来狠狠掷在地上,大笑,
“怎么样?今日总算亲眼见识到我袁耽的厉害了吧!”
这一赌,袁耽名气更盛,而桓温从此也和袁耽成了无话不谈的挚友。
桓温的父亲桓彝在早年苏俊之乱时为叛将韩晃所害,于时泾县县令江播也预谋其中,替韩晃出了不少坏主意。桓温时年刚刚十五岁,父亲遇害后,桓温枕戈泣血,誓报父仇。
然而,桓温当时虽年幼,却很清楚如若硬碰硬,自己绝不是江播的对手,于是咬紧牙关,隐忍了整整三年。
桓温十八岁那年,江播离世。其子三人于草庐中居丧,江播知道桓温对自己怀恨在心,临终前特意吩咐儿子们一定要在丧礼时预备好刀具器械,以防桓温趁机报复。
三人原来根本没把桓温这个毛头小子放在眼里,但又不敢违逆父亲的嘱托,于是各自备了利刃置于怀中,本以为如此便可万无一失了。
哪想,出乎三人预料的,丧礼那天,十八岁的桓温竟假扮成了吊宾,神不知鬼不觉的混进草庐中,趁人不注意,当场手刃了江播的长子江彪,剩下的两个幼弟见兄长血溅布幔,顿时大惊失色,夺门而逃。
桓温哪肯如此便善罢甘休,于是举起大刀穷追不舍,直追得那二人精疲力竭,跪地求饶。
桓温看着那两张眼泪鼻涕一把抓的哭丧脸,脑海中却满是父亲死时的惨状,心中悲愤,无以复加,于是毫不犹豫又下一刀,二人纷纷毙命刀下。桓温的英勇之名亦由此广为传播。
袁耽先前听闻此事,就曾对桓温赞不绝口,如今得以结识桓温,便在生活上对他格外照顾。
袁耽家中有两个妹妹,大妹叫袁女皇,小妹叫袁女正,这两个妹妹长成之后一个许配给了殷浩,一个许配给了谢尚。
袁耽犹心存遗憾,对桓温道:
“只恨我没有第三个妹妹,否则我就能把她许配给卿了。”
只可惜天妒英才,袁耽任王导从事中郎之后不久便去世了,年仅二十五岁。
桓温思绪飘飞,心下怅然。
这时,忽闻门外有一阵清脆的笑声传来,桓温凝神细听,正觉奇怪,不一会,桓温的屋门便被敲响了。
桓温起身一开门,只见司马兴男与李夫人正手牵手站在门外。
桓温不由一怔,看了看司马兴男,又看了看李夫人,转而问司马兴男:
“公主这是……”
司马兴男一笑,
“外面雨停了!快带我和阿妹去郊外练骑射去!这几日憋在屋里都快把我和阿妹憋闷坏了!”
说罢,不由分说,进屋拿过桓温放在桌上的金丝楠木弓,一手扯起桓温的胳膊就往拖,司马兴男那怪力大得出奇,桓温被拖拽得踉跄,忙道:
“去不得去不得啊!这雨刚停,郊外泥泞,马蹄子一踩就陷了,如何练得骑射啊我的祖宗!”
司马兴男眨了眨眼睛,冲桓温一笑:“郊外去不得,那去军府后山总行吧?”
桓温军府的后山有一片空地,是桓温平日习武练剑的地方。
空地上立有几个稻草扎的人形,本是桓温设来练槊用的,今日便只好暂时充了司马兴男的箭靶子。
司马兴男早就盼着能学骑射,奈何桓温一直不肯教。如今眼下虽无马可骑,但能碰着弓箭好好玩一把,已是让她大为兴奋。
一入空地,司马兴男便迫不及待的拉开桓温那把金丝楠木弓,眯起一只眼睛来四处瞄准,转而对李夫人道:
“阿妹,我们来比比谁射箭射得准,谁赢了,这把弓就归谁,如何?”
李夫人闻言,面露难色。
桓温在一旁听罢,更是变成了一张苦瓜脸,
司马兴男见状,揶揄他:“卿该不会这么小气,连把弓都舍不得给吧?”
“可是这弓……”
桓温看着那被自己擦拭得锃亮的楠木弓,心里那个疼啊。
“可是什么可是?在卿心里,究竟是这弓重要还是我和阿妹重要?”
桓温被问得张口结舌,无奈之下,一咬牙,只得点头,忍痛割爱。
司马兴男此前从未玩过弓箭,但她自幼就喜欢舞枪弄棒,相当有武学天赋,所以此时不过看桓温示范一遍,那弯弓搭箭的动作已颇有几分模样。
只是对准那稻草人瞄准了半天,还是一箭射空了,不由愤愤然踢飞了地上一块石头,转而将弓让给李夫人:
“阿妹来试试!”
李夫人望着那弓有些迟疑,但禁不住司马兴男的三请四邀,还是勉强接下来。
桓温这把楠木弓看着轻巧,上手却颇沉,那根紧实的弓弦更是没几分牛劲,便极难拉开。
桓温本以为以李夫人这般纤弱,绝不可能拉得开那弦,怎料只一眨眼,李夫人已搭箭张弓,动作熟练,行云流水,竟与行家里手无异。不由让桓温疑窦大生。
李夫人原本瞄准那稻草人的心窝正要射箭,余光却瞥见桓温正在一旁警惕的打量她。
李夫人眸光微转,遂将手上力道减弱几分,又不着痕迹的将箭尖微斜。
如此,那本该呼啸而出,正中靶心的箭,便如天上那时不时落下的毛雨一样,无力的落在了离李夫人站立之处还不到一尺的地方。
可即便如此,却仍无法消除桓温心中的疑惑,反让他疑心愈重。
桓温望着那只箭,转而又默然打量李夫人,若有所思。
司马兴男大大咧咧,倒是没心思注意这些古怪,见李夫人怔怔然立着,半晌不语,还道是因为她输了箭,心里不痛快,便上前劝她:
“阿妹,不打紧的,这射箭看着简单,实际顶不好学,要想像老奴那般百发百中,还得多多练习才行。”
李夫人下意识瞥了桓温一眼,转而对司马兴男淡淡笑了笑:
“姐姐就别安慰我了,我既无习武的天赋,气力又弱,纵是如何练都不顶用的,大将军这弓本该配姐姐这样的女中豪杰。”
说着,把楠木弓给司马兴男,“现在这弓归姐姐所有了。”
“归我所有?”
司马兴男接过弓,一笑,复又将弓塞给李夫人:“那我便做主把这弓送给阿妹玩!”
说着,偏头问桓温:“元子,没意见吧?”
桓温一愣,神色复杂的看了李夫人一眼,转而道:“就依公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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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后山回到军府,桓温一路上都在想李夫人的事,显得心事重重,直到走回书房,厨房飘来的一阵羊肉的浓香才将桓温拽回了现实——原来已到了该吃晚饭的时候了。
桓温遂卸下背后的箭筒,欲入书房,结果前脚刚踏进门,便有婢女来报,说习凿齿和孙绰来了,
桓温看了看的天色,怪道:
“他二人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婢女只说不知,
桓温沉吟,转而对婢女点点头。
未几,习凿齿和孙绰被那婢女引了进来。
桓温先招呼二人入座,转而吩咐婢女:“备些酒菜来。”
婢女一欠应承,转身刚准备走,却听习凿齿道:
“听说大将军近日得了数刀上好的白羊肉?”
一旁的孙绰虽不说话,但眼睛亦是闪闪发光,
桓温心道:“这二人原来是被白羊肉引来的。”不由一笑:“卿等这鼻子可尖啊!”
遂又吩咐婢女:“再切两刀白羊肉来。”
被桓温这的白羊肉吸引过来的,习凿齿和孙绰不是第一个。
想当年,习凿齿的舅舅罗友做荆州从事的时候,有一次,桓温摆宴席为王导之子王洽送行,那日宴会本没有邀请罗友,罗友却不声不响的混了进去,在席位上一言不发的坐了良久,转而又来向桓温告辞。
桓温觉得奇怪,便问他:“卿此来像是有事找我,怎么一句话都没说就要走啊?”
罗友答:“卑职只是听说将军宴上的白羊肉特别美味,卑职从未尝过白羊肉,所以特来尝鲜,现在吃饱了,也就没必要再留在这了。”说罢辞去,了无惭色。
桓温心道这俗言外甥像舅舅,自是不假。
待婢女离开,桓温回过头,却见习凿齿和孙绰二人还像两根柱子似的杵在原地。
不禁问:“二位如何还不入坐啊?”
谁知,孙绰忽然一声冷笑,对习凿齿道:“阁下先请?”
习凿齿的态度亦是不阴不阳:“我看还是先生先请。”
孙绰于是也不客气,昂首挺胸,阔步向前迈了几步,随即转头讥讽习凿齿:“沙之汰之,瓦石在后。”
习凿齿亦不局促,旋即回道:“簸之扬之,糠秕在前。”气得孙绰一下子红了脸,
习凿齿见状,这才乐呵呵走到自己座前,优哉游哉的坐下。
在桓温的记忆中,孙绰和习凿齿当并无交集,今日碰巧同被羊肉引了来,二人之间如何有这么浓的□□味,桓温不知,不由怪道:
“兴公和彦威当是初次见面吧?”
孙绰用鼻孔“嗯”了一声,转而用挑衅的眼神打量起习凿齿来。
方才舌战暂落了下峰,孙绰自是不服,誓要扳回一局。只见他眼珠子一转,对习凿齿道:
“‘蠢尔蛮荆’,敢与大邦为仇?”
此诗描写的是周宣王筹备南征时的场景。习凿齿正好是襄阳出身,而襄阳正属荆楚之地,孙绰便借此嘲笑于他。
孙绰这句讽刺虽然用词巧妙,可习凿齿也不是吃素的,只见他神色自若,丝毫未被孙绰激怒,片刻,回敬一句:
“‘薄伐猃狁’,至于太原。”
“猃狁”是上古北方一少数民族,此是周宣王北伐之诗,诗赞周宣王太师尹吉甫奉宣王之命讨伐猃狁,将猃狁追赶至太原,最后大获全胜的故事。
孙绰是山西太原出身,习凿齿如此可谓以牙还牙,不偏不倚,又把孙绰激得好一通呲牙咧嘴。
桓温平日最怕见人舌战,此时不禁抓耳挠腮。
好在没一会,婢女便端了酒菜来。有白羊肉、清炒菊叶、花生和一壶温酒。
酒菜上桌,桓温这才有了话说,
“好好好,酒菜来了,”
桓温大舒一口气,又招呼习凿齿:“彦威,卿不是要吃羊肉吗?快吃快吃。”
习凿齿闻言,为桓温斟了酒,转而举杯,
“先敬大将军一杯。”
与桓温喝罢一回,
习凿齿随即夹起一块白羊肉入口,细细咀嚼。那白羊肉的鲜美让习凿齿如痴如醉,亦勾起了他心中许多的往事。
习凿齿博学,长于史传,以文笔闻名于世。然而却因出身寒门,怀才不遇,做官一直做不大,做过最大的官便是荆州从事。
后来机缘巧合偶遇桓温,桓温爱其才华,甚相器重,习凿齿时年未满三十,桓温便大胆启用其为荆州治中,未己,又迁其为荆州刺史别驾,委以重任,习凿齿这才得以一显长才。
习凿齿吃着,不由一声叹:“若不是遇上大将军,卑职到现在还是个荆州老从事呢。”
说罢,不禁泪流满面。但流眼泪却并不妨碍习凿齿吃羊肉,眨眼的功夫,两碟子白羊肉就被习凿齿吃了一碟半,
孙绰原本还在细嚼慢咽,这下顿时有了危机感,与习凿齿二人互不相让,争夺起那最后半碟子羊肉。
桓温看着这二人的热闹,就着花生和菊叶自饮自酌,倒也怡然自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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会稽与江陵相去甚远,
郗超和王珣二人兼程赶路,总算在第六天深夜赶回了军府。
然而桓温与习凿齿、孙绰二人喝至半夜,彼时已醉得趴在桌上昏睡不醒。
郗超见状,于是吩咐婢女煮些解酒汤来。
没一会,婢女便将热腾腾的解酒汤端了上来。婢女看着桓温,有些为难:
“现在时辰太晚,当值的姐妹们都睡下了,大将军喝得这样醉,要不要奴婢去把长公主叫来?让长公主照顾大将军也方便些。”
郗超和王珣异口同声:“不要!”
说罢,两人互瞪一眼,各自撇过头。
郗超转而对婢女道:“我来照顾大将军,卿回去休息吧。”
婢女面带歉意的对郗超一礼:“那就有劳参军了。”
郗超随即将解酒汤放在桓温手边,又拿了条毯子为桓温盖上,便跟在王珣后面悄然出了屋子,谁知,郗超转身正准备把门带上,身后却忽然传来桓温沉闷的声音:
“卿等什么时候回来的?”
郗超一愣,停下步子,
“回大将军,刚回来不久。”
“嗯……事情办得如何?”
桓温一句问毕,王珣忙折回屋里跪下,道:“卑职办事不利,请大将军责罚!”
桓温意义不明的“哼”了一声,
“办事不利?倒说说,怎么个不利法?”
王珣支支吾吾,半晌不知该从何说起,
桓温酒劲未消,渐渐等得不耐,
“怎么不说话?嗯?哑巴了?”
“卑……卑职……卑职……”
桓温摆摆手:“罢了,嘉宾,卿来说!”
郗超应诺,顿了顿,道:“谢安家中有一位乐伎,与谢安和谢仁祖渊源匪浅,大将军想必知道……”
桓温点点头,
“嗯,我知道,是不是那个叫什么……翠珠的?”
郗超颔首:“王主簿此番本打算借翠珠向谢安施压,以此逼他为大将军效力。可没想到……”
“没想到他根本就不卖卿等的帐是不是?”桓温发笑,
郗超颔首,
桓温转而对王珣道:
“元琳啊元琳,卿可真是太不了解谢安了。”
桓温这么一说,王珣倒委屈起来,恨恨道:“大将军不知道,那谢安实在是太狂!他压根就没把大将军放在眼里!依卑职看,大将军还不如把他抓来军府关上几天,看他还能如何软硬不吃!”
桓温却摇摇头,面色渐沉:
“想要让谢安出山,还差一把火。”
“火?”王珣不解。
“没错。等那把火烧到豫州之日,便是他谢安身不由己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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