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仁祖铩羽(中)
戴施攻下枋头,又自蒋干手中夺回国玺,东晋上下士气由此大振。
殷浩看好这个势头,本想加快进军洛阳的速度,怎料许昌却忽然传来张遇聚众发难的消息,真是让殷浩措手不及。
张遇先率军占领了许昌,紧接着又命其大将上官恩据守洛阳,又命副将乐弘带兵攻戴施于仓垣,殷浩的军队因之无法继续向前推进,惶急之下,只得转向谢尚和荀羡求救。
殷浩命荀羡入镇淮阴,不久又升任其为监青州诸军事,领兗州刺史,转镇下邳。谢尚则奉命与姚襄合力,率军前往许昌镇压张遇之乱。
张遇是姚襄副将,谢尚之前得到的消息本是张遇要与姚襄一同降晋,如今张遇忽然反水,谢尚难免觉得事出莫名。
其实谢尚不知,原来那日张遇奉姚苌之命跟在姚襄后面暗中保护,见姚襄进了谢尚大营,本想跟进去,结果却被守营的卫兵拒之门外,称朝廷受降授职的名单上并无张遇其人。
张遇早听说江左名士矜豪傲物,不交非类,遂认定谢尚是看不起他,不愿屈尊相见,因之恼羞成怒,一气之下,干脆拥兵占下了许昌。
然而,张遇尽管作乱打乱了殷浩的原计划,可张遇手下毕竟兵马无多,谢尚和姚襄其实也未将此乱太放在心上,以为不费力气便可轻易压平。
可让二人都万万没有想到,秦主苻健在北方听闻张遇乱事,竟也趁机掺和进来,派丞相东海王符雄、大将军平昌王符菁略地关东,帅步骑二万驰援张遇。
如此,张遇这星星之火如得风助,顿时气焰嚣张起来。
待谢尚与姚襄赶到许昌附近,发现情况有变,为时已晚。
谢尚的前锋军与张遇部在颍水之诚桥激战,谢尚寡不敌众,很快落了下锋。
苻健所派骑兵个个骁勇,踏马扬鞭,手起刀落,所向披靡。晋军向来以水师闻名,骑兵本是弱项,又如何敌得过如此劲敌?一众将士被吓得魂飞胆裂,溃散而逃,死伤者万五千人。
谢尚亦被迫带着残部奔还淮南。
谢尚一败,姚襄部众之中劝其反水者如狂风吹浪,此起彼伏。
姚襄的一个旧将更是苦劝姚襄:
“如今谢尚兵败,我们不如带着部众与张遇将军合兵一处,到时别说是许昌,就是打下豫州,向晋国朝廷讨他个豫州刺史当当又有何难?”
不料姚襄闻言却大为恼怒:
“休得胡言!谢使君于我有知遇之恩,此时乘人之危,落井下石,岂是大丈夫所为?!再敢言反者斩!”
如此,军中劝反之声才渐次平息。
见谢尚不敌追兵,姚襄一咬牙,以自己的辎重为饵,分散追兵注意,又一路将谢尚护送到芍陂。
姚襄此举,真大大出乎谢尚意料,让谢尚感激涕零。
待到了芍陂稍稍安顿之后,谢尚屏退左右,独留姚襄一人:
“这次是我大意轻敌,全凭姚将军以死相护才得苟全性命。将军救命之恩,尚没齿难忘。只是这次许昌一败,北伐大军必定受阻,我罪责难逃。到时若是被军法处置,我的家人……”
“使君别说了,”
姚襄含泪道:“许昌兵败我也责任,我不会让使君一人回去领罪!”
谢尚摇摇头:“张遇之乱,乱在我豫州境内。我身为豫州刺史,此战所有部署皆出自我手,将军只是奉命行事,何责之有?姚将军只说答不答应谢某所托便是。”
姚襄抹了泪,道:“使君的家人便是我姚某的家人,使君放心!”
“好……好,”谢尚感激涕零:“想我谢某年近半百还能结识良友如姚将军,死亦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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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尚在许昌大败后,殷浩所统北伐军主力只能重新退屯寿春,北伐一切计划亦只得重新部署,损失不可谓不惨重。
到了永和八年的七月,
秦国丞相符雄迁陈、颍、许、洛诸地之民五万余户于关中,又调来秦右卫将军杨群为豫州刺史,坐镇许昌,许昌就此陷秦。
会稽王司马昱于建康闻讯,禁不住朝臣参劾,不得已将谢尚收付廷尉等待朝议论罪。
这次北伐出师不利让殷浩愈发惶惑,他本想抢先桓温一步北伐立功,稳固自己在朝中的地位以威慑桓温,未想竟弄巧成拙。
其实要说起来,这次的失利也并非全无预兆。
早在北伐出征前的励军祭旗大会上,殷浩就曾不甚摔落马下,伤倒是没受,只不过摔了一鼻子一脸的灰。
殷浩当时便在心里犯嘀咕,觉得此番北伐可能会有诸多阻碍,没想到好的不灵坏的灵,如今竟真应验了。
自从接下北伐任命之后,殷浩便以看得见的速度日渐消瘦,没一天不是过得提心吊胆。走到今天这地步,摆在他面前的也只剩下两条路。
要么,引咎去职,告老还乡。要么,重整旗鼓,继续北伐,争取戴罪立功。
殷浩当然是做梦都想选一,可现实却逼得他不得不选二。
荀蕤早料到殷浩别无退路,便劝他:
“为今之计,使君能做的,只有一不做二不休,趁秦国在许昌立足未稳,立刻发起二次进攻,杀他们个措手不及!”
殷浩扶额冷笑,
“荀大人说得倒轻巧……能打得谢仁祖丢盔弃甲,那秦主苻健岂是吃素的?眼下大人让我还有什么脸向朝廷再提北伐?”
“可眼下这形势拖不得,破釜沉舟是唯一的出路!”
“不行!这次许昌一仗已折了一个谢仁祖,朝廷的北伐实力经不起如此损耗!我不能再去冒险和秦军硬拼!”
荀蕤已料到殷浩会有此说,只是一笑,
“使君,上战无与战。争胜于白刃之前,不过匹夫之勇。想要北伐得胜,并非一定要硬拼。”
殷浩看着荀蕤:“这么说,荀大人有更好的办法?”
荀蕤顿了顿,
“其实张遇不过一个小角色,本不足道,只因他身后有苻健撑腰,才有今日之势。只要我们釜底抽薪,除了苻健,则张遇充其量一只丧家之犬。”
“苻健再怎么说也是秦国国主,秦国如今据有中原之半,中原列国想杀他的人海了,他若是那么容易除,哪还轮得到我们动手?”
荀蕤摇摇头:
“自外图之确实不易,但如果从秦国内部入手,结果就未必了……”
殷浩不由蹙眉,
“大人的意思……用间?”
“没错。正是用间!”荀蕤一笑:
“如今秦国在中原虽势盛,可其内部并非铁板一块。心怀异志,朝秦暮楚者大有人在。我们只要看准时机,遣以间人谗间其君臣,再施以财货阴赂其左右,苻健岂有不死之理?”
殷浩听罢思忖片刻,
“若用间得当,确可事半功倍。可这其中变数太大,万一有个什么闪失……”
荀蕤胸有成竹,
“使君放心,此计我已在心中斟酌多时,可保万无一失。”
殷浩的眼珠转了转,
“既如此,大人打算自秦廷何人处入手?”
荀蕤深深看了殷浩一眼:“依我看,秦国大将梁安和雷弱儿就是不错的人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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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不觉,谢尚已在廷尉关押了月余。可对他的处置朝廷却一直没有定论。这全因谢尚的身份非同一般。
谢尚乃太后褚蒜子之母谢真石的兄长,也就是褚蒜子的舅父,是真正的皇亲国戚。因为这层身份,褚蒜子在处置谢尚一事上自然主张从轻发落。
可是这次谢尚兵败罪责重大,若处置从轻,则朝臣多有不服,而朝议更已有将矛头转向太后干政的趋势。
司马昱那里甚至还收到了指责褚蒜子“牝鸡司晨”的奏疏,司马昱只得将之偷偷按下,否则此语若是不甚传入褚蒜子耳中,不知又要掀起什么血雨腥风。
所以究竟该如何妥当处置谢尚,成了眼下让司马昱最头疼的问题。
眨眼间,时节已至深秋,入夜之后,秋风刺骨。
司马昱独自在王府的暖阁外凭栏望月,一边发愁着朝事。这时,一片微黄的银杏叶翩翩落在地板上,司马昱俯身拾起,就着月色漫不经心的打量,心中禁不住的想起了他的侧妃——徐夫人。
最近忙于北伐之事,司马昱已很久未去探望徐夫人了。如此想着,眼前浮现出徐夫人的笑容,司马昱的唇边也不由露出一丝笑意。
片刻,司马昱抬头看了看天色,转而举步回屋,将那片银杏叶交给屋中内侍:
“明日进宫找些手巧的工匠,照着这叶子的模样打一支金钗出来,代我给徐夫人送去。”
内侍应诺。
“还有,这么久了,王羲之怎么还不到?我还等着与他议事呢,卿快去问问!”
内侍应声出去。
未过多久,便闻门外有人求见,司马昱以为是王羲之,忙命人开门,未想,站在门外的却是殷浩。
“渊源?”司马昱不禁奇怪,
殷浩对司马昱一礼,神色有些古怪,
“殿下,现在方便吗?”
司马昱将殷浩让进里屋:“渊源深夜造访所为何事?”
殷浩先是一言不发,旋即忽然跪倒,
“这次北伐失败,臣有负殿下重托,臣对不起殿下!”
司马昱一听原来是为了这件事,瞬了瞬目,欲将殷浩扶起,可殷浩却不肯起来,
“殿下,臣自知罪责深重,殿下虽未处置臣,臣亦深感无地自容!”
司马昱太息一声,
“这次张遇之事事出突然,渊源不必太过自责。”
顿了顿,道:“起来吧。”
“谢殿下。”
殷浩说着偷偷打量司马昱一眼,边起身边问:“不知……殿下打算如何处置谢仁祖?”
司马昱捏了捏眉心,
“我也正为此事犯难呢……”
殷浩垂首默然片刻,转而道:
“殿下,臣此来其实是想厚颜求殿下一件事……”
“何事?”
司马昱走到坐前坐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红枣茶。
殷浩咽了口口水,
“臣……臣想恳请殿下再给臣一次机会,让臣再行北伐一次,以雪前耻!”
殷浩话音刚落,司马昱惊得一口红枣茶差点没从嘴里喷出来,
“再北伐一次?这次北伐失败的余波还未平息,渊源为何如此心急?”
司马昱的反应在殷浩预料之中,殷浩脑中回想先前与荀蕤议定的计策,心里忽然有了些底气,神色也变得自信起来,
“既然连殿下都觉得臣的这个决定不可思议,那苻健就更不可能料得到我们会在败仗后这么短的时间内再次有所行动!现在他们刚刚得胜,必是最为松懈的时候,也正是我们挽回战局的最佳时机!否则待他们在许昌站住了脚,我们再想扭转乾坤可就难上加难了!”
司马昱的头脑顿时有些混乱了,
“等等,卿想要出其不意自然是好,可卿有没有想过,若是……若是再败一次可如何收场?卿要知桓温这次虽没再弄出什么动静来,可他的眼睛无时无刻不在盯着朝廷,盯着卿。卿若是再败……到时候……怕就是连我也保不住卿了!卿究竟明不明白这其中利害?”
殷浩瞬了瞬目,神色悲慨,
“臣明白……臣当然明白……可是为了我大晋的社稷稳固,臣愿意一搏!”
片刻,又道:“其实说起这次北伐失利,有一事,臣一直耿耿于怀……”
殷浩说着,下意识往门窗的方向看了看,不自觉的压低了声音:
“其实臣一直怀疑这次谢仁祖的失败并非偶然,当是有人从中作梗!”
司马昱一怔,顿时跟着警觉起来,
“谁?”
殷浩一字一顿:“姚,襄。”
“姚襄?!”司马昱大为诧异:“渊源何出此言?”
“殿下难道不觉得这次谢仁祖败得太蹊跷吗?谢仁祖治理豫州十余年,大小战事历经无数,可从未有哪一次像这次这般,连辎重都白送给了敌人。那张遇本就是姚襄副将,若不是他们在暗中勾结,谢仁祖何至惨败如此?!”
司马昱听罢脸色渐沉,默然半晌,
“如此质疑非同小可,渊源这么说,是猜测,还是已有实证?”
殷浩不假思索:
“殿下,这还需要什么证据?!自古忠臣不事二主。姚襄既是降将,又哪能不一心二用?如今谢仁祖还押在廷尉,生死未卜,他却大张旗鼓的在历阳驻兵屯田,操练兵马。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又何须旁证?!若我们不想办法尽快除之,不仅北伐难成,且此人日后必成朝廷心腹大患啊!”
司马昱起身左右踱步,心跟着乱起来,片刻,道:
“我看这样,姚襄卿先派人盯着,事情没弄清楚之前先不要打草惊蛇。现在是非常时期,不可再旁生枝节!”
此时,殷浩的脸上显出几分阴鸷:“殿下放心,臣自有分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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