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仁祖铩羽（上）
（殷）浩上疏请北出许、洛，诏许之。以谢尚、荀羡为督统，进屯寿春。谢尚不能抚尉张遇，遇怒，据许昌叛，浩军不能进。谢尚、姚襄共攻张遇于许昌。秦主健遣丞相东海王雄、卫大将军平昌王菁略地关东，帅步骑二万救之，战于颍水之诚桥，尚等大败，奔还淮南。襄弃辎重，送尚于芍陂，尚悉以后事付襄。
——《资治通鉴·晋纪二十一》
从昨夜到现在，谢宅上下可谓忙翻了天。
昨晚晚饭后，刘夫人忽觉腹痛，随即便见了红，谢安见状忙差人去请产婆。
于时夜色已深，谢宅又隐在深山里，产婆一时半刻赶不到，刘夫人卧在床上疼得死去活来。
谢万那日正好在宅中留宿，隔着薄纱障看着刘夫人苦状，急得直跳脚，
“阿兄，那产婆怎么还不来？阿嫂再这么疼下去万一疼死了可怎么办啊？”
“乱说话！去，先把家里的老嬷嬷叫来。”
“叫老嬷嬷来有什么用？那老嬷嬷只会劈柴生火，又不懂如何接生！”
“嬷嬷虽不会接生，好赖是妇人，方便搭把手，快去快去！”
“好……好好，阿兄别急，我这就去叫！”
刘夫人此时早已满头大汗，脸色比那纸还要白。谢安隔着纱障干看着，也不知该怎么做才能帮她减轻痛苦，心里急得猫抓似的。
这时，忽闻刘夫人痛苦的哭喊一声：“安石！”
谢安听见了，忙绕进纱障，来到刘夫人床边：“欸，我在，我在呢！”
刘夫人瞬了瞬目，嗓音嘶哑：“安石……我要死了……我怕……我可能真的要死了……”
谢安握住刘夫人的手，鼻子一酸，眼泪就落了下来：
“不会，不会的！有我在夫人不会有事，别怕，我就在这陪着夫人，我陪着夫人，一步都不会离开的！”
刘夫人闻言勉强一笑：“卿怎么哭了……我都没哭……卿哭什么……”
谢安忙擦了眼泪：“我……我这是高兴的，高兴的……”
说话间，又一阵剧痛卷土重来，刘夫人万般痛苦得扭动了几下，忽然气喘不已，汗出如雨，样子看着很不对劲。谢安大慌了神，忙奔出门去大呼来人。这时，谢万正巧从门外一路小跑着进来，
“到了到了！阿兄！产婆到了！产婆到了！”
“快！快快快！”
那产婆几乎是连拉带扯的被谢安和谢万推进了屋。
进屋之后，产婆先查看了一下刘夫人的情况，稍作处理，即麻利的从药箱里取出一众器具出来，转而对谢安道：
“老身现在要给夫人接生了，闲杂人等一律回避！”辄将谢安、谢万赶了出来。
谢玄听说叔母要生了，也闹着非要来看宝宝出世，翠珠拗不过，只好带他来凑热闹。
见谢安急得在院子里四处乱转。翠珠忍不住道：
“明公别担心，夫人不会有事的。”
谢安在焦躁中不时举头看天色，自言自语，
“都这么长时间过去了，怎么还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谢万和谢玄好奇心重，谢万又耐不住性子，便带着谢玄悄悄摸到窗边想要偷看屋里的进展如何。
可是到底隔着一层窗户纸，刘夫人床前还有帷帐和屏风层层叠叠，哪能叫他们轻易瞧见？
二人偷看不遂，改为将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可听了半晌，里面却只依稀传来揪毛巾的淅淅沥沥的水声。
谢玄听着听着，忍不住仰起头本想问谢万刘夫人安否，没想到谢安却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站到了他们身后，也在凝神细听屋里的情况。
谢玄不禁吓了一跳，转而小声问谢安：“叔父，叔母没事吧？堂弟生出来没有？”
谢安神色沉肃的摇了摇头。
不料，就在这时，里屋忽然传来“哇”的一声响亮的啼哭。几人的心顿时都为之一振。
“来了来了！我的小侄儿出来了！”
谢万激动得恨不得整个人变成块狗皮膏药贴在门上，
可好巧不巧，屋门就在这个时候开了。
谢万陡然失去支撑，张牙舞爪的摔进屋里，顿时“哟喂哟喂”的直叫唤。产婆大眼珠子鄙夷的白谢万一眼，很快又变一张笑脸，走过来，将手中一个绛红色的小襁褓交给了谢安。
迟疑、战战兢兢地接过襁褓，小心拨开遮住婴儿脸蛋的丝绵，一张鲜红的小脸便那么忽然的出现在了谢安面前。
“恭喜明公，是个健康的小公子呀！”产婆满脸喜色。
谢安一时之间真有些来不及反应，木然的不住点头，直道：“好……好……真好！”
稍回神，忙问：“对了！夫人如何了？！”
产婆一笑：“明公放心，夫人方才确有些难产，不过现在已无大碍，只需好生调理月余便能恢复了。”
“好，”谢安闻言，终于喜极而泣：“这可真是太好了！”
来不及擦眼泪，谢安抱着孩子快步进屋来到刘夫人床头。
刘夫人此时满面都是虚汗，见谢安进来，道：“让我看看孩子……”
谢安于是小心将襁褓放到刘夫人身侧：“产婆说了，孩子很健康。”
手指触到那张柔软的小脸蛋的那一刹那，刘夫人忽然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为了这个孩子，刘夫人想，就是再经历一次刚刚的痛不欲生都值得。
回想起自己早亡的长子谢瑶，刘夫人不禁含泪将谢琰揽入怀中：
“琰儿……琰儿……，卿一定要平平安安的长大……平平安安的……”
“会的，会的。我们的琰儿一定会平安长大……”谢安的眼眶也忍不住的红了。
刘夫人的身体大虚，说着话的功夫就渐渐迷迷糊糊的睡过去了，谢安见状，帮她掖好被子，轻手轻脚地抱着谢琰从屋里退了出来。
谢玄和谢万见谢安抱着孩子，忙争相挤过去要看。
谢万边揉着摔痛的皮股，边迫不及待的嚷嚷：“阿兄！让我抱抱让我抱抱！快让我看看我的乖侄儿！”
谢安把襁褓给谢万：“小心别摔着琰儿。”
谢玄手拿着一个拨浪鼓，也好奇的想看堂弟，只见他踮着脚尖，勾着脖子，脑袋直往谢万怀里探。
谢万见状，微微蹲下身好让谢玄拿拨浪鼓逗小谢琰玩。
谢安转而对谢万道：“一会帮我把琰儿抱去给奶娘，我去厨房给卿的阿嫂做些鱼肉粥去。”
谢万朗声答应：“好嘞！交给我，阿兄放一百二十个心！”
翠珠在离几人几步远的地方站着，远远看着谢万怀里的谢琰。
谢琰那张小脸虽还皱巴巴的，却已能看出有几分谢安的影子。尤其是那双眉眼，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翠珠看着，心里既欢喜，不知为何，又有几分失落。
她的目光转而不自觉的追随谢安的背影，直至那背影消失在墙垣的拐角处。
谢玄逗着小谢琰，下意识瞥见翠珠久久凝视着远处出神，不禁奇怪：
“翠珠姐姐也想吃叔父煮的鱼肉粥吗？”
“不，”
因为下意识的慌张，翠珠的声音显得有些尖利。低头一看，却见谢玄一双天真的大眼睛正好奇的打量着自己。
不过一个九岁的孩子，又能看出些什么？自己又何至惊惶如此？翠珠顿生自嘲。
谢玄越发觉得翠珠有些古怪，
“翠珠姐姐究竟怎么了？”
“……姐姐没事。姐姐不吃鱼肉粥，鱼肉粥是夫人爱吃的东西。”
谢玄眨巴着眼睛，
“骗人，姐姐明明也爱吃鱼，姐姐想吃，回头让叔母分一些给姐姐吧！”
翠珠的笑容有些苦涩，转而揉了揉谢玄的脑袋：
“公子现在还小，所以还不明白。等公子长大了就会知道，有些东西是不可以分给别人的。”
“一点都不可以吗？”
“一点都不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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