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击鼓鸣冤
燕儿没有收下那锭银子,后来很多次燕儿想起这件事,都庆幸自己的选择。
仔细想来似乎没有选择,就算她收下了银锭,然后呢?拿着钱四处漂泊,把这些往事埋到心底,直到肉身连着爱与恨一起烂到泥里?
不过燕儿也很怀疑,告诉了梅芳怀自己的疑虑:“旖红尚且有童子功作底,可我只是普通农家出身,哪里有本事当刺客?”却只听得梅芳怀似乎是轻笑了一声,接着,燕儿突然感到一股劲风直冲而来——
燕儿飞速后仰,差点从凳子上摔下去,只见一根筷子死死钉进了菱格木窗。她惊魂未定地朝筷子飞来的方向望去,看见戏班里的拉胡琴的老乐师刚刚收回手。
老乐师把手里剩下的一根筷子扔进筷筒,淡淡说道:“没被扎死,还行。”
这是极其危险的试探,燕儿深呼吸平复心跳,重新坐回了凳子,忍不住偷瞄了一下筷子,足足扎进去半指长。如果不能躲开,自己大概是真的会被杀掉吧,想到这里便忍不住有些生气。梅芳怀见燕儿半羞半恼,解释道,“胡师傅虽然只用了三成功力,但没有武功的普通人也是躲不开的,你难道不觉得自从来了戏班,身体比以前强健得多么?”
确实,短短几个月,燕儿已经完全不是从慈幼院出来的黄毛丫头的样子了。现在的她身轻如燕,身体柔韧,浑身上下都比以前更加轻快,燕儿以前一直以为是终于能好好吃饭的原因,现在看来没那么简单。
梅芳怀从怀里掏出纸包,打开来给燕儿看,里面正是他每个月都会给燕儿吃的五彩糖丸。
梅芳怀拈起一颗糖丸,说道:“其实唱戏我是半路出家,我本是制香世家的公子,这香丸就是我家秘而不传的技艺之一。即使是普通人,按方服用也可以大涨内力,只是根据体质不同,效力有所差别。你很幸运,吃了我好几个月的丸子,没有半点问题,现在内力应该远超常人,只需适当引导、学些招式便可速成武功。胡师傅老早就相中你了,说你手脚灵敏,准头也好,以后就跟着他学学轻功和暗器罢。”
胡师傅随即就将燕儿领走了,要从一个普通人成为真正的刺客,她要学的还有很多,在这个随时都有危险的戏班,成长也必须快得多。
梅芳怀一手托腮,一手用指节敲打着桌面,看着深陷木窗的筷子陷入了深思……
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
一旦有了目标,时间就过得很快,几年匆匆略过,这些年燕儿基本都埋头苦练武艺,梅芳怀不再让她去做跟戏班有关的事。戏班走过了很多地方,燕儿也从一个懵懂的小女孩出落成了明艳的少女。可燕儿从没觉得自己离开了哪里,又来到了哪里,她好像被困住了,不得解脱。但渐渐的除了一遍遍挥动手里的武器,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有什么可做的。胡师傅越来越老,而她却像汲取了胡师傅的生命一样,越来越强。
终于有一天对练的时候,她极为轻巧地反身躲过了胡师傅的竖劈;用腿别住了对方的退路;接着迅速用梅芳怀送她的匕首挑飞了胡师傅的短剑,将锐利的刀锋抵上他的喉头。
燕儿感到了别人的视线,她抬头望去,看见站在楼上的梅芳怀欣慰地笑了,利刃打磨足够,是该出鞘的时候了。
那天晚上是一个月一度给糖丸的日子,燕儿照例到梅芳怀那里去取,却看见梅芳怀没有去取糖丸,而是从柜子里拿出了一个小红布包。
燕儿将布包接过,沉甸甸、冰凉凉的触感真是陌生又熟悉,她略微惊讶地抬起头问“班主……这是?”梅芳怀只转过身去,背对着她说道:“你还没察觉吗,我们已经到了沽县的地界。”沽县,燕儿的家乡,也是上一个旖红丧命的地方,她轻轻地打开红布包,果然,里面就是那锭当时她没有接受的官银。
燕儿的手颤抖起来,是因为痛苦吗?还是兴奋?她扪心自问,却得不到答案。
“打听消息的杂役说,明天卯时,沽县县令会例行出巡。”梅芳怀背着手,眼睛看着窗外,“到时候你扮作申冤的人去寻找机会行刺,务必要干净利落。我和旖红会在周围掩护你,看到我们放出烟雾,你就往烟雾飘来相反的方向走。一直到衙门左侧门后面,我们会在那里等你。”
“明白。”梅芳怀看着燕儿面色凝重地攥紧手里的银锭,走过来安慰似地拍了拍燕儿的脑袋,说道:“你长大了。”燕儿轻轻撇过头去,梅芳怀讨了个没趣,苦笑一声,便遣燕儿回去休息了。
可燕儿哪里睡得着,她回房之后坐在梳妆台前,就像当年的旖红一样。匕首已经被她磨了一遍又一遍,光亮得像镜子,她从匕首狭窄的视野里看着自己的脸。她嗓子不好,没有学过戏,也就从来没有登台演出过。即使是刚来戏班还不知道容隐戏社的底细的时候,她也只是在台下打打下手。
可明天,她才是舞台的主角。
次日卯时,衙门肃穆的宁静被打破,正门前响起震耳欲聋的鼓声,栖在树上的乌鸦被惊扰地飞起,盘旋在衙门上空。
来人是一位披麻戴孝的少女,纤细的手腕却分外有力,将鼓敲得如闷声的巨雷,将准备出巡的县令硬生生堵在了大门口。附近准备看县太爷出巡的人以大鼓为中心,将县令与鸣冤的少女重重包围。
县令面色尴尬地站在县衙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鸣冤的少女见县令没有动作,将鼓槌一丢,扑通一下跪在地上,俯下身去,大喊:“求青天大老爷给小女子做主!”这一声喊得凄厉,围观的群众开始发出嘁嘁喳喳的声音。
“县太爷可得为咱老百姓主持公道啊!”一位坐在轮椅上公子大喊一声。
“对啊!对啊!县太爷替咱申冤!”接着起哄的声音越来越多。
县令有些后悔刚刚没有直接转身回去,现在已是骑虎难下,他只好清了清嗓子,走到那名少女跟前,问道:“你有何种冤情?且慢慢道来。”
少女慢慢抬起头来,“六年前,沽县大旱,流民聚集成山匪四处劫掠。他们闯进我石宿村,抢走粮食和牲畜,还杀害无辜的村民,连我怀孕的母亲都没有放过!”
“我原以为这只是上天不公罢了,可……”
鸣冤的少女已经将脸完全抬了起来,正是燕儿。她直视着已经冷汗涔涔的县令,厉声说道:“没想到是有人为了欺诈和侵吞朝廷的赈灾银,供养了山匪,害死了无数乡亲!”
说罢,她将身上披的麻布一把揭去,扔到旁边的护卫身上,欺身上前一把扼住了县令的喉咙。围观的人还没有反应过来,局势就瞬间发生了改变。借着惯性燕儿将县令扑倒在地方,从绑腿里抽出匕首就要朝对方的喉头捅去!
叮!的一声,燕儿的匕首居然生生错过县令的脖颈,扎到了地上。燕儿懵了,她只觉得虎口发麻,匕首好似自己拐了个弯,一枚玉珠缓缓滚到县令吓得青紫的脸旁,燕儿才意识到有人用玉珠在一瞬间弹开了她的匕首。
现在还不是愣神的时候!
反应过来的护卫从后面突袭燕儿,燕儿翻身躲开,护卫的刀反而戳到了县令腿上,县令这下回过神来,爆发出杀猪一样的嚎叫。燕儿明白对方武功在自己之上,护卫已经挡在了她前面。本来力道就不占优的自己怕是没有机会再行刺了,护卫们缓步逼近,刀尖齐刷刷对准燕儿。
这时突然从人群里冒出浓烈刺鼻的烟雾,一时间所有人都在捂着口鼻咳嗽,“是班主来了!”燕儿心下了然,按照计划说好的那样冲进烟雾里,借着烟雾的掩护迅速翻上了附近人家的围墙。燕儿在墙壁上借力飞身,三两下就上了屋顶,迅速跳进了衙门的后面左侧。
动静全在前门,这里僻静的不得了,燕儿倚在墙边调整着呼吸,耳朵却注意着四周的动静。听见有人靠近她便藏在门后,来人脚刚过门槛,燕儿就把匕首精准地刺到了那人眼前——
“燕儿?是我啊!”
依次出现的是“旖红”和戏班班主梅芳怀,燕儿松了一口气,收起匕首。燕儿想到班主培养自己数年,而她就这样轻易得失败了,还害得班主大费干戈帮自己脱身,觉得十分惭愧。只低下头闷声说:
“班主……我……?!”
一把峨眉刺陷进了燕儿的胸口,打断了她的话,“旖红”迅速抬手要将另一把峨眉刺插进燕儿心脏。燕儿反应极快,一手拽住已经没入胸膛的峨眉刺,一脚狠狠踹在“旖红”身上,借着这股力拔出了峨眉刺。二人退开十来步,“旖红”见不能立刻近身,便从裙底顺出数把飞刀朝燕儿掷去,燕儿血气上涌,迅速提起匕首堪堪挡掉两刀,手便软了下来。
为什么?燕儿脑海里浮现了上一个旖红的影子,压抑了许久的,那一晚对戏班的陌生和恐惧一股脑涌了上来。无疑,他们要杀自己,杀死任务失败的刺客防止被一网打尽,似乎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燕儿快步退后,期间无力再去挡下飞刀,肩上、手臂上又中了两刀。她慢慢后退,瞪着梅芳怀,梅芳怀面色冷酷,好像跟她从未有什么交集,又或者,燕儿只是一样死物。
这副样子……令人讨厌!
燕儿一把扯下插在身上的飞刀朝“旖红”反掷过去,脚下动作却是往梅芳怀那里过去,她将匕首牢牢反握住,朝梅芳怀砍去。“旖红”啧了一声,躲过飞刀之后扬起手臂狠狠砸向燕儿抬起的手腕,将燕儿一下打了个趔趄。燕儿没有管她,而是很快调整了姿态,她一旦专注起来,连疼也忘了,只想再挥一刀。
可梅芳怀已经趁机离远了,再次挥空的燕儿一愣,身上的酸痛感袭来,身形被“旖红”抓住了破绽,又被峨眉刺逼退了。“旖红”故技重施接连抛出飞刀,这下将燕儿稳稳逼到墙角。
“旖红”不紧不慢地又掷出一刀,燕儿的肩膀已经抬不起来,这一刀必定能正中,很快这个丧失行动力的靶子就会被击中要害。
燕儿闭上眼睛,果然,轻易得到的东西就是容易轻易失去,连这条命也一样。
“啊!”
燕儿睁开眼睛,看见正在痛呼的“旖红”,“旖红”手背上出现了一道几乎深可见骨的伤痕,正往外涌出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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