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吾名元离

楚离再次醒来时，已是夜幕，楚淮不在房内，但房中点着烛火，桌上当着一药盅，应是就是楚淮先前说的，给她煮的汤药。
  正欲撑着身子坐起时，房门忽然被推开，楚淮一抬头，看到她醒来，眼中浮上笑意。
  “阿楚你醒了，感觉如何？可还觉倦怠？”
  “我刚去给姑姑喂了药，正好你醒了，先喝药吧。”
  楚淮自顾自走到床边扶她坐起后，转身端过药盅，坐在床榻边就要给她喂药。
  楚离睡了一觉，精神好了不少，也不再似刚醒那次浑身无力，见状连忙挡下男人递来的药勺，“我自己来吧。”
  楚淮笑笑，也不坚持，将药盅递给了她，“当心些。”
  人却没有离去，一脸宠溺笑看楚离喝药。
  男人目光太溺爱，楚离觉得不自在，边喝药边找话题，“你…一直跟在阿娘身边吗？”
  对于楚淮自称她兄长一事，心里已经信了七八分，只是让她叫一个刚认识的人为兄长，她开不了口。
  先前猜到与楚嫣泠的关系时，也是在心里做好了准备，才能喊得出来。
  但那是她亲娘，血脉亲情在，触及时能令她心里的孺慕之情油然而生，自然而然就能改了称呼。
  可楚淮，到底也是表兄，虽有血缘关系，也是隔着一层薄膜，何况他们此前从未见过。
  楚淮倒不太介意，闻言轻笑，“倒也不是，当初祖父将我们送走时，我已十一，自是记事的，姑姑和楚姑姑成亲后在家中住过一段时日，楚姑姑曾指导我们几个小辈一起修行，说来也怪，我们这些小辈喜爱她倒是胜过姑姑。”
  后来，南宫家出了事，他们这些小辈被送往各地，他被送到了一个小宗门内，因丹药天赋出众被门内长老收为了亲徒。
  在他十五那年，楚嫣泠忽然找上门，他和楚嫣泠相认后，楚嫣泠便离开了，让他安心修行，莫要暴露了身份。
  这些年来，他和楚嫣泠一直有联系，只是再未见过面，楚嫣泠却时常遣人给他送些资源，助他好生修行。
  几日前在无幽山山下的城镇会面，是他长大后再一次见到楚嫣泠。
  彼时及冠，与楚嫣泠商量过后，他一直暗中查找其他南宫家的子弟。
  这次去见楚嫣泠，也是终于找到了还活着的所有人，特意将名单交给楚嫣泠过目。
  以及，一些关于当年南宫家灭门惨案的细节，只是这话他没跟楚离说。
  和楚嫣泠一样，他不希望这个妹妹牵扯其中。
  南宫家之事牵扯太多，楚离没必要跟他们一样越陷越深。
  楚离搁下空药盅，看着楚淮几度启唇，却也只是道出了一个“你”字，她仍是唤不出口。
  楚淮接过药盅，笑着拍了下她脑袋，“别勉强。”
  他不在意那一句“兄长”，他们本就有血缘关系，就算楚离一生也叫不出来，她依旧是他妹妹。
  “好了，喝了药，且好生歇息，明日我再来看你，快歇下。”
  任由楚淮扶她躺下后，在男人出去前，轻声问了句，“你…能把那杆银枪拿过来给我看看吗？”
  她终是记起来，两次醒来，竟都察觉不到唐离诺的气息。
  突然想到楚淮提过的银枪，那并不是她的武器，大概率也不是楚嫣泠的，倒是有可能是唐离诺的武器。
  记忆只停留在那时楚嫣泠让唐离诺带自己走，而诺儿，趁着她晃神之际，突然强行占了肉身，而她的神魂，陷入了昏迷。
  因而，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清楚，为什么感知不到唐离诺的气息了。
  楚淮倒是没有多问什么，闻言颔首道：“那你等我一会儿。”
  不多时，楚淮拿着一杆银枪走进来，贴心靠放在床边后，嘱托道：“莫要太耗神。”人就离开了，任由楚离自行查看长枪。
  楚离再度起身，捞过长枪细细打量。
  没了灵性的长枪只是一杆普通的武器，不过是样式花纹好看些。
  少女素白手指在枪杆上缓慢轻抚，楚离微敛眸，颓然呢喃，“按楚淮所说，你应是把神器……诺儿，这是你的本命武器吗……”
  银枪触手微凉，却依旧暗淡无光，然而不知为何，楚离竟有种异样的熟悉感。
  “我应当……不曾见过你……”
  嗡！
  这时，银枪倏尔一颤，似在对楚离的话感到不满。
  楚离眼中一亮，急忙抬起凑到跟前细看，“你能听到我的话？你知道诺儿在哪儿吗？她到底怎么样了？”
  银枪依旧黯淡，方才那一下，同梦境般虚幻，如同她的错觉。
  楚离反反复复看了一遍又一遍长枪，却依旧摸不清楚，这杆长枪到底有什么奇异。
  她现在无法运用元力，楚淮说她神魂受了损，妄用元力会加重伤势，因而将她的经脉给封了，待她彻底痊愈那日，再帮她疏通。
  故而，她无法探查银枪内部是否为法器，亦无法入识海搜寻唐离诺的身影，只是隐隐约约能感知到，唐离诺好似不在她识海中。

  少女浑浑噩噩睡去，床边银枪于黑暗中忽而闪烁微弱光芒，细小嗓音随着闪烁频率而起。
  “元…离……元…离……”
  “元离？你喜欢这名字？”
  “嗡！嗡嗡！”
  “那好吧，以后你就叫元离吧。”
  “诶，姑娘，你这银枪好生漂亮，可能卖给我？我出高价买它！”
  身后银枪不满轻颤，只要她答应，它能立刻飞离此地。
  女人反手轻拍枪杆，哄小孩似的语气，“好了好了，不会将你卖掉的。”
  “不好意思，这枪不卖。”
  “诶诶，别啊姑娘，我是真心喜欢这长枪，你只要说个价，多少我都买了。”
  女人绕过大汉，头也不回往前走，“不卖。”不再理会大汉在身后吵嚷。
  “元离，我要去从军了，你可愿随我一同？”
  “嗡！！”
  “好！”
  白驹过隙，一腔为国长枪的银白之身，不知染上多少血污，可它不怨，因着她依旧如初见般昂然于世。
  直至多年后，当它斩下干净的魂灵时，它愣住了。
  “元离啊，世间宵小斩不尽，我只想好好活着，可他们总要迫我，我想活着啊！”
  它的主人抱着她嘶声痛哭。
  她没有家了。
  国破家亡不过眨眼之间的事，高坐台上的胜者施舍她无上尊荣，“孤欣赏你，如何？做孤的刀，替孤除清一切障碍，孤，赐尔活着。”
  “成王败寇，活着如蝼蚁，生不如死！”
  “哈哈哈…好！有骨气，来啊，将她丢入兽场，便让你见识见识，活着如蝼蚁的世间，孤，等你反悔。”
  囚笼之门打开，骨瘦如柴的孩童们拿着比自己还高的刀剑，握都握不稳，看向她的眼神，却是如野兽看到了可裹腹的猎物般明亮。
  “姐姐，我想活着，别怨我。”
  当第一刀砍在身上时，她明白了何为兽场，明白了如蝼蚁挣扎着，也要活着的意义。
  可她抱紧了轻颤不止的元离，没有还手，“没关系的，没关系的元离，他们只是想活着，没有错，我不疼的，不疼……”
  似乎被提前警示过一样，落在身上的刀剑避开了致命点，那人在一点点地折磨她。
  失血过多令她意识开始浑噩，但仍是下意识搂紧了元离，元离有灵，会杀了他们的。
  她无比清楚，如果不抱紧元离，她和它，将不再是……
  然而，铛得一声作响时，她还是输了。
  “啊、啊——别、别杀我，我只是想活着，有什么错！”
  “姐姐你既不想活了，为何不能让我们活着！！为什么！！！”
  “元……离……”
  满身浴血地元离托起已然昏死的她，冲破囚笼，再不知去向。
  “吾名元离，愿为她杀尽世间宵小，也愿为她，与魔共舞……”
  青坟草木深，银枪伫立碑旁，与风雨哭诉，它的决意，它的委屈……
  “莫弃我……莫…厌我……吾名元离，只做你手中长枪……”
  风雨卷走它的低语，敲打窗纸送到她的梦中。
  昏睡的少女眉宇舒展，轻笑唤道：“元离……”
  一旁银枪忽闪，回应她的呼唤，“我在，主人……”
  记不清有多久了，她已然很久很久很久……都未曾再唤过它名。
  翌日，男人推开房门，少女未醒，银枪伫立一旁，若坚定拥护她的守卫，即便暗淡，依旧尽职尽责。
  楚淮搁下药盅，给楚离掖好被角后，轻手轻脚出去了。
  屋门轻响时，屋内传来一声，“请进。”
  流风岚推门而入，嵇虔正俯首案桌，在写着什么。
  “嵇大人？”
  嵇虔头也没回，随意应了句，“流风庄主请坐，稍待我一会儿。”
  流风岚自然落座，并未有丝毫拘谨，同自个房间般熟稔。
  片刻后，嵇虔收了笔，卷起纸张放好后，走到窗边打开窗，随手一挥，一只灵名顿显眼前。
  嵇虔将信筒在灵鸟腿上绑好，轻声道：“去吧。”
  灵鸟扑扇翅膀点了下头后飞走了，嵇虔这才回头看向流风岚。
  “流风庄主怎得有闲情一大早过来？”
  流风岚看向她身后飞远的灵鸟，好奇道：“嵇大人这是给九幽三鉴传信？怎不直接传讯？”
  元力传讯应比这灵鸟送信要便利很多才是。
  嵇虔走到桌边坐下，与流风岚面对面，“不过是向九尊大人禀报一下此地情况，传讯固然便捷，但九尊大人正在闭关，恐接不到讯息。”
  “哦，原是如此。”
  嵇虔给二人各添一盏茶，问道：“说吧，找我有何事？”
  接过嵇虔递来的茶水轻抿，流风岚神色随意，“也没什么大事，就是那些老家伙准备进无幽山地界探查，想问问嵇大人可要同行？”
  闻言，嵇虔拧紧眉，“商议了这么些天，就得了这么个结果？”语气中满是不赞同。
  流风岚嗤笑，嘲讽道：“谁说不是呢，真是越活越糊涂了。”
  “对了嵇大人，此前曾有人传言，沧涧林有一未知秘境，竟是九天鬼族之地，传闻，魔族、鬼族，恐要卷土重来如今无幽山之事，怕也脱不了干系。”
  就是可惜，那秘境已不知去向了，不然她还真打算派人去探探真假。
  嵇虔捏了下鼻梁，有些酸涩，为了无幽山之事，她已然多日不得安眠，对于流风岚的试探，也并未藏私。
  “嗯，九尊大人此前曾传讯于我，也提及了此事，先前你提到的那黑掌，九尊大人猜测，许是魔尊所为。”
  “魔尊？！”
  看来，这世道，当真不太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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