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如此人生

十年后，两个年纪相仿的少女于擂台相对，一个正经肃穆，一个古灵精怪。
  “无幽山，楚离。”她端正姿态，友好自报家门。
  她眉眼调笑，星眸波光流转间，学着对面人的姿态像模像样抱拳行礼，“扶羌南宫，南宫楚。”
  台上第三人看向如此年华的两位少女，不仅欣慰点头，但该做之事耽搁不得，只见他走到二人中间，面向台下，高声唱和，“修武大比少年组决赛第一场，无幽山楚离对战扶羌南宫楚，正式～～开始！”
  尾音砸地瞬间，男人眨眼消失于台上，一转眼就已到了台下边缘处。
  “姐姐我怕疼，轻点好不好？”
  楚离刚祭出佩剑，就听得对面少女讨饶娇言，听得楚离不自觉拧紧了眉，修行之人，也太娇气了点。
  但口中还是宽慰道：“师妹无需多虑，比武切磋，点到即止。”
  “嘻嘻，多谢师姐。”小丫头从善如流改了口，一边身手利索的从腰际抽出一条比她还高的漆黑长鞭，啪得一声甩的地面尘烟四起。
  长鞭一出，少女周身气息瞬间阴沉，与那眉开眼笑的俏颜格格不入，楚离不敢大意，攥紧了手中长剑。
  少女甩甩手腕，笑道：“师姐，请赐教。”
  随即长鞭一甩，如条游蛇般窜向楚离，楚离握剑左手挽了个剑花，用剑尖将长鞭轻巧击回，同时脚下轻踏地面，后撤滑步拉远了距离。
  一击不成，南宫楚眸光失落一沉，手下长鞭却甩得虎虎生风，鞭出人随，步步紧逼楚离。
  楚离未曾料到少女速度这般快，反应慢了半拍，只能提剑在前，左右抵挡无孔不入的长鞭。
  不知不觉间，楚离人已被逼到了擂台边缘，南宫楚黑眸狡黠一弯，突然介绍起了自己的长鞭，“师姐有所不知，我这长鞭名唤乌啼，乃是我阿娘用那千年黑蛟筋骨炼化而成，但我还有一搭档，名唤乌骨，姐姐长这么好看，我心情很好，今日便让它出来与姐姐认识认识何如？”
  楚离心下一紧，没有回话，她不知少女打得什么主意，但提防着些总归不会错。
  眼见楚离被自己的话弄得绷紧神经，南宫楚也不卖关子，趁着长鞭被楚离长剑绞缠于剑身之时，突然松了力道，顺着楚离之力凑近，而后低声唤道：“乌骨，出来。”
  下一秒，一股浓郁的不祥之气于少女额际扑面而来，强劲风浪吹得楚离睁不开眼，只能眯着，为免意外，楚离甚至悄无声息在长剑上注入了元力。
  而后，一股大力从右侧扇了过来，出来空着的手连忙曲起一挡，强劲的力道直接扫飞了她。
  楚离被扇得倒飞出去，眼看就要落在擂台外，楚离眼神一凛，半空突然甩出长剑，长剑破空而下，叮得一声斜插去擂台边缘，给她搭了个借力点。
  楚离才得以借力，一掌击在剑柄上，身子便轻盈往回走，稳稳落在了台子角落处。
  这时，台下却是一片倒吸冷气声，楚离定睛一看，呼吸不由乱了一瞬，同台下众人一样，对于少女口中的乌骨太过震惊了。
  所谓乌骨，竟是一只白骨凤凰，且是双首凰，只不过，让她震惊地是骨凰身上缠绕的黑炎，那是暗元属才可能习得术法！
  “这、这……竟是暗元属？！”
  台下一处高台上，震惊之人何其多，只有一人性子尚轻，禁不住喊出了声。
  唯有一座位上的一名青年男子洋洋得意道：“不错，正是暗属！”
  旁边中年男子看了他一眼，而后转惊为喜，乐呵呵拱手道：“恭喜南宫家主，南宫家竟出了一暗属子弟，只是有阵子未见几位师侄了，怎不知何时有了这么一位侄女儿？”
  南宫家主南宫拓装模作样喝了口茶，笑得恍若修得正道了般，傻得让人不忍直视。
  只听他颇为自豪道：“连家主客气了，此乃我外孙女，那几个臭小子哪有这福气，能得这么好一孩子。”
  前半句有多自豪，后半句就有多嫌弃，而被嫌弃的几个小辈正坐在后面，面面相觑，不敢多言。
  连家主闻言笑意一僵，面色不自在了起来，随口恭贺了几句就不再搭话了。
  扶羌谁人不知南宫家主只有一位女儿，且与同为女子的修士结了契，虽说在修界同性结契不算稀罕事，可这女女生子却是头回见，实在怪异。
  话虽如此，任是其他同样心态的家主们，了解到南宫家之事的人也无不感慨地看向台上的少女。
  这隔代遗传能遗传到外孙女身上，也是南宫家祖上积德了。
  据说南宫家先祖是极品单根暗元属，在那时的年代却是不详之象，与黑、暗等色素扯上关系，总是叫人恐惧，何况暗元属极为罕见，能使用暗元属的人，不是不详又是什么？！
  至少那时候的人都是这么想的，也因此，没人敢收他，南宫先祖为此走哪都要受人厌恶，更有激进者要拿他祭天。
  好在他命大，活了下来，吃了许多苦头后，决心独自修行变强，他要狠狠打那些愚昧之人的脸。

  可在如此弱肉强食的修界里，单打独斗哪是那么容易的。
  南宫先祖修为方有起色，就被人当成了魔物追杀，虽死里逃生，却落得一身伤病，又无药修丹修敢医，最终铤而走险以暗属可噬万物的特性来自疗，却误打误撞创了暗医先河。
  操着一手不详的暗术法门，行着医者救死扶伤之大义，南宫先祖苦尽甘来，闯出了名堂，也赢得了他人尊敬。
  南宫家此前有几代皆遗传了先祖以暗属救人的善举，可惜在曾祖那代，暗属就断了。
  现今的南宫家主育有四子一女，且都成了家，可却只有女儿的闺女继承了暗属，不可谓不落没了。
  却说台上，楚离同样清楚暗属的罕见性，也正因罕见，让她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来，手中长剑随她心意而发生了变化。
  原本暗淡的剑身突然冒起了寒气，再仔细一瞧，会发现剑身上好似龟裂的冰面一样多了不少细纹，剑刃两边却闪着细碎的紫光。
  南宫楚是极品元属，她也不输对方，上品冰元属和雷元属，她倒是期待，她们二人，谁更胜一筹。
  “咦？师姐你看，小离儿认真了。”
  “嗯。”
  “不过这南宫家的小丫头可真能耐，竟能让我们小离儿拿出全力，真是后生可畏。”
  侧方的交谈瞒不住在场的人精，闻言纷纷侧目望去，一对年轻貌美的女子，却是面生的很。
  “不知二位道长，师出何门啊？”
  蔺韶二人连眼神都未给他，全神贯注盯着台上情况，倒是知情人好心道了句，“这二位乃无幽山云笙道尊坐下弟子。”
  云笙是何人，那人亦不曾听过，可能被称为道尊，应是个大人物，只好尴尬笑笑，敷衍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坐在南宫拓旁侧的南宫乐韵二人闻言相视一眼，随即凑近耳语了起来，“阿衍，我观那二位道长，怎觉得有些眼熟？好似在哪见过。”
  令衍点头，“巧了，我也觉得，不过阿韵你这么一说，我倒发现了一件事。”
  “何事？”
  “你有没有觉得……小楚儿和那楚离看着也挺像的。”
  南宫乐韵横了她一眼，“你想说什么？”
  令衍连忙噤声，眼珠四处乱转，就是不敢看女人。
  而擂台上，二人再度缠打在了一起，即便有骨凰相助，但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楚离应付得游刃有余，甚至隐有压着南宫楚打的趋势。
  台下众人看得大和“好”声。
  台下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乞儿侧着脑袋，耳朵尖竖日听动静时，一侧女人冷淡语调突然发问，“如何？可是心向往之？”
  乞儿顿觉羞愧，忙不迭抓了几把长到遮了半边脸的头发，试图遮住自己的不堪。
  小手却被女人一把抓住，若魔鬼的诱惑般，她问他，“你可向往光？”
  乞儿惶恐，唇瓣嗫嚅了半晌，都说不出一个“不”字，他确实向往，没有见过光的人，谁不曾向往光呢？
  “很好，但你可知，有光就有影，任何污浊不堪之事都藏在影里，若你得到了光，必会瞧见影，瞧见影所掩埋的罪恶，皆是，你可会厌恶光？”
  乞儿不语，对方的话于他而言，太久远，也太不现实了，他不知该怎么回。
  但察觉到女人松开的力道时，他还是遵从本心反手抓住了对方，“可我已然身在影中了啊。”
  女人发出一声轻笑，好似十分满意他的话，随后他被女人带走了，周围的喧嚣与热闹不属于他，即便他再怎么不舍。
  “我予你光，若你见过影后，还能向往光，你就能出去了。”
  女人临走前说的话他不懂，但是他能看见光了，真好啊。
  乞儿贪婪地抬头直视那刺眼的光芒，即便双眼被强光刺得泪如雨落，即便瞳孔在被强光刺激之后只剩黑点，他也依旧舍不得挪开视线，十年了，他第一次见到光的样子。
  “喂喂喂！干什么干什么？！活还没干完呢就开始偷懒，是不是不想吃饭了？！”
  嚣张的怒斥伴随冷鞭打来，直把乞儿甩翻在地，随后是一阵没有理由的鞭打。
  肯定没有那个女孩甩的鞭子好看……
  苦中作乐的他，居然想到了擂台上那个用鞭的女孩，可惜他能看见了，却没亲眼所见她的风姿。
  大腹便便的男人打累了，朝着蜷成一团的乞儿嫌恶吐了口痰，“呸！再敢偷懒打死你！快起来干活去！”
  乞儿拖着遍体鳞伤的瘦弱身躯艰难爬起，一瘸一拐跟在男人身后往一户人家走去，继续重复着他的工作。
  即便见到光了，他也没资格去抓住那光。
  只是机会来的，总是那么凑巧……
  睡梦中，他被同伴推醒，“快走，家主惹了大人物，被人上门寻仇了！”
  睡意朦胧中，被同伴拉着一起逃跑，四周是被一刀毙命死不瞑目的下人们，主院那边火光冲天，平日总是不拿他们当人的主子们求饶声都传到了偏院。
  他有些回不神来，这是发生了什么？

  同伴看他仍是呆头呆脑的，气不过拍了他一掌，“别发呆了，快走，再不走就没命了！”随即松开了手，再不管他。
  他站在原地愣神，仍是搞不清楚状况。
  “救……救……”
  通往主院的拱门处，一个满身鲜血的男人突然扑了过来，口中喊着救命，将他当成了救世主。
  他眼尖发现，那竟然是白日肆意鞭打他的男人，身子本能一躲，让男人直接扑了个空，面朝下砸在了地面，再起不来。
  看着断了气的男人，他竟没来由的觉得畅快，他好像懂了，那个女人说的“影”是什么。
  状若癫狂般，他狞笑着抬脚，朝着男人尸体狠狠跺了下去。
  一脚不解气，就再跺一脚、两脚、三脚……
  搜寻过来的几人饶有兴致抱臂看着乞儿发泄般鞭尸，一人轻笑道：“这小子对我胃口。”
  其他人打趣，“怎么？想收回去调教调教？”
  那人摩挲着下颌，看着乞儿眼里的狠劲和疯狂，点头，“倒也不是不可。”
  ——我见着光了，也见着影了，但我并不后悔……
  再次见到乞儿时，对方已是个阴鸷少年，手中拖着一具婴儿尸体，面无表情甩向了被圈养起来的野兽口中。
  看着如此少年，女人失落叹道：“可惜了。”
  而后没有再多说什么就离开了，少年目送女人离开后，突然捂脸跪倒在地痛哭。
  他在哭什么，或许只有自己才知道。
  陆陆续续有人醒来，懵懂中搀扶的人却是触手冰凉，有人欢喜痛哭，也有悔恨痛哭。
  楚离茫然看着，心中是一片怅然，她竟然有些舍不得，那如幻如梦的人生。
  “如此人生，当真令人迷恋……”
  同她一样叹惋的，又何止是她一人呢？
  闻声侧头看了一眼楚嫣泠，她有些冲动，想问一问，南宫楚是她，还是只是巧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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