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武府
“我什么时候胡闹过了?”
祁姝看了他好一会儿,眉眼含笑地轻声道:“不过是遵循父母定下的婚约,将你留下来,只是不想让你辜负了长辈们的美意罢了。”
见她还是这般不以为然的态度,程昀眉头微皱。
“在那日我登门退婚前,你同我未曾接触过,除了婚约这一纸文书外,我们的交情与陌生人无异。恕程某不愿相信,你仅凭这一次见面,便能情根深种,不顾流言蜚语,将我强留在府上。”
祁姝微亮的眼眸看着他,理直气壮道:“为何不自信一些呢,我就是喜欢你,才会这么做,非要说的话,一见钟情倒也算得上是个理由。”
程昀顿了顿,他已经不是第一次被祁姝这样直接的话语,堵得无言以对。
“祁姝,两家长辈逝世疑点颇多,如今你我处境不似表面看上去这般平静,无论你明白与否,你的心思,都不该只放在这上面。”
一盏油灯映得满室朦胧。
也许是因为这样的光线,才显得程昀眉眼间的冷淡软和了些。
程昀与她对视,脸上的表情认真,不再避闪她的目光。
“今日,鱼侍还在奇怪,为何你明明有离开这里的本事,也没有家丁看守,却还是不走。”祁姝与他对视片刻,弯唇一笑:“还好,我许是知道答案的。”
“两家长辈之死,如你所说疑点重重,而城卫不出一日就给了结论,显而易见的草草了事、敷衍结案。”
“你知道,即便此事与邪异有关,也定然还有城中之人插手。”
祁姝笑意渐浓,衬得眼眸明亮动人。
她轻声道:“让我猜猜,当日你被家丁擒住,却不挣扎。应当是忽然想到了,我作为祁家小姐,亦有可能卷入危险之中。”
程昀看向她的目光微讶,但很快又归于平静,顺着她的猜测答道:“所以我顺势留下来,想要静观其变。”
“通过这些时日的观察,你觉得幕后之人的目标,应当只是两家长辈,所以你没有必要继续留在祁府,大可一走了之,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祁姝垂眸细思道:“可你还是没有走,那便还是在等,唔……你在等什么?”
屋外,竹影婆娑。
而屋内,则平静得一时间只剩下油灯燃烧的细微声响。
程昀落在祁姝面上的目光,就像是想要将她这个人看清楚一般。
不得不说,祁姝这番话,的确让程昀感到一直以来都看低了她。
既然是个聪明人,程昀也不想再做无谓掩饰。
“自幼我便修行家传剑法,如今正值入道关头,若能以剑入道、跻身九品剑修之列,我才有把握出城进行调查。”
他嗓音清润微沉,一双桃花眼除了平静,瞧不出更多情绪。
祁姝坐在椅子上静静听他把话说完。
“你说的……对也不对。”
“那你以为,什么才是对的。”
祁姝笑了笑,把瓷碗放回托盘里,起身将托盘也一并拿着。
“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不必再怀疑我对你的喜欢。做人就是该自信些,你生得一副好模样,我便一见钟情,再正常不过了。”
“……”
见他再度皱起眉头,祁姝笑得眉眼弯弯,道:“你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陪你用膳,培养培养感情。”
“至于他们的死,我并非不在意,其他的……好了,今日便这样吧。”
说罢,祁姝转身离去。
与她来时一般干净利落,没有半点犹豫拖沓。
她走得干脆,留下程昀站在桌旁沉思,他自然不会轻信祁姝所说的喜欢是真,却始终想不明白,她这么做的用意为何。
却不觉自己思索之时,已看向空荡荡洞开的门外,有好一会儿了。
走出观竹苑,祁姝便瞧见鱼侍提着个灯笼守在外头。
祁姝朝鱼侍走了过去,听到动静的鱼侍,连忙转身,顺势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托盘,灯笼却不知怎的就到了小姐手里。
即便是入了夜,祁府也没怎么点灯。
毕竟府上活人就这么几个,何况祁姝也不在意,觉得犯不上浪费这个时间。
路上,鱼侍总能瞧见小姐脸上的笑意不减,心里不禁嘀咕,难道是姑爷真的想通啦?便忍不住好奇,轻声问了一句。
“小姐好像心情很好?”
祁姝点了下头,道:“算是不错。”
在此之前,祁姝也曾想过,既然她会来到此界,那么这个与陵光神君长得一模一样的程昀,会不会也如她一般。
但接触了几回下来,这个念头便打消了。
若真是陵光神君,无论祁姝与他说几回话,恐怕都得不到一个字的回应。
又怎会轻易露出马脚呢。
祁姝相信,方才程昀没有撒谎,他的确在等待以剑入道的时刻。
但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他既然有所提防,自然不该这么简单就说了出来。
除非,是为了隐瞒更重要的事情。
不过祁姝对此并不好奇,人总是会有自己的秘密,她只要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即可,其他的,又何必深究,徒惹不快。
至于对程昀的喜欢,倒也真切。
祁姝从不掩饰自己的想法,什么一见钟情,不过是见色起意。
过去喜欢的,祁姝求而不得。
难道这会儿有婚约在身、名正言顺的,她还不能强扭上一扭了?若是不甜,弃了便是,总归是要尝上一口的。
沉沉夜色里,祁姝脸上的笑意尤为盎然。
随后,两人借着一盏灯笼微弱的光亮,回到了祁姝所居的舒云阁。
一番收拾洗漱过后,与往常一般无异,祁姝躺在了床上,阖眸不语,鱼侍则是在小榻上浅浅入眠。
全然陷入黑暗的房间里,很快便只有浅浅的呼吸声不时响起。
不知过去了多久,祁姝忽然睁开了眼,她的眼底一片清明,显然毫无睡意。
祁姝悄无声息换上一身黑衣,取块黑布包住了长发的同时,也将脸遮住大半,只留出些许缝隙,使得她能够有足够的视野。
虽说这样的打扮,必然躲不过感知敏锐者的察觉,但也好过大摇大摆的以本来面目深夜离府。
祁姝脚步极轻,几乎没有发出丝毫声响,径直推门而出。
从一处院墙翻出,祁姝躲在阴影里快步行走。
既然将狱地把握在手中,身为镇狱元君,祁姝虽然暂时还无法对狱地的实际性建设做出贡献,但先找寻机会打下点基础,并不是什么难事。
镇狱元君原本想要获取功德、香火,是一件再简单不过的事情。
只要狱地正常运转,大量功德香火便如海潮涌入。
但眼下可不是曾经那般境况,祁姝只能通过缉拿妖邪鬼物,送入狱地审判定夺,获得每个流程做一步便有一份生成的功德。
若能得活物信仰崇拜,则会产生相应供奉的香火。
祁姝就想瞧一瞧,这偌大的泗水城,到底是藏了不少魑魅魍魉呢,还是澄净如水无垢。
待她走远,一道同样裹在黑色里的人影,悄然从祁府的院墙翻出,灵巧落地后,隐匿入高墙制造的阴影中消失不见。
…
…
“元启一百零九年春,三月初六,泗水城南城中武府嫡三子横死。”
“他生前未曾娶亲,而头七之夜,武府陡然张灯结彩,大摆酒席,宾客上百皆悄声低调赴宴。”
“整座府邸,灯火通明彻夜,然此后直至如今,未有一人出过武府。”
“太上司记录在册的信息提到,在这之后,有修道之人共六,武者共四,异者共八,都进过这武府里,也都一样再没出来过。”
略显荒凉的大街,两侧是一座座宅院。
中段处,一座牌匾上书武府两个大字的府邸,门前挂着白布与白灯笼,大大的奠字很是扎眼。
其左右邻居以及对门一副人去楼空的样子,使得这里更显死寂衰败,毫无人气。
武府大门外的石狮子旁,有五道人影蹲着,鬼鬼祟祟地低声交谈。
“大哥。”看起来憨头憨脑的壮青年有些害怕,瑟缩了下,道:“这看起来也不像是阴晦作祟,不会是邪异吧。”
留着两撇山羊胡的男人瞪他一眼,压低声音狠狠道:“把你的臭嘴闭上,城内岂会有邪异出现,城主可是修士,若有邪异,他早就处置了。”
另一个眯眯眼的麻子脸笑呵呵道:“大哥向来行事谨慎,怎么会带咱们进火坑,这笔要是干成,你小子娶媳妇儿的钱就不愁了,还有什么好怕的。”
“是是!”壮青年听到娶媳妇儿,就忍不住露出笑脸。
山羊胡嗤笑道:“这样一座小小鬼宅,先前那些道士武者不过是些不入流的玩意儿,才会有进无出,咱们干这买卖多久了?还怕这些么?”
真要是邪异这玩意儿,来一百个他们也不顶用。
壮青年摸着脑袋想通了,心里那点害怕很快便消失不见,只挂念着武府里头已经无主的财宝和鬼物能够换到的东西。
他们都是武者,独一个算不上多厉害,但凑到了一起,碰上寻常鬼物便能够轻松应对。
这样的乱世,最不缺死人。
死的人一旦多了,有鬼也就变得不稀奇。
五人已经不是第一回干这事了,专挑些诡异名声不大不小的地儿,积攒击杀鬼物后可得的精魂之气,这玩意儿对于一些异人而言尤为需求。
除此之外,还能够敛得一批财物。
可以说是稳赚不赔,还能得些好名气的买卖。
“时候到了。”
山羊胡略显阴冷的表情一喜,道:“走!”
五人立即收敛气血,浑然一副普通人的模样。
山羊胡为首走在前头,拉着门环轻叩,低声道:“府上可有人在?我们兄弟几个白日里找不到落脚地,夜里风大,贵府可否能好心借个柴房让我们哥几个暂住一宿。”
另四人低着头,各自在心底盘算着事,也不由得悄悄为大哥这极其自然的一番话赞上几声。
没想到大哥骗鬼的本事越来越高,一通假话说下来连个磕绊都没有。
紧闭的大门,随着一声拖长的‘吱嘎’打开,门后探出半张脸,是个长得白白胖胖的家丁,他打量了眼山羊胡,又看了看山羊胡身后几人。
他的模样很是怪异,嘴角像是被硬生生勾出个笑来,一张脸割裂出两种神态,又笑又面无表情。
“今儿是我府上大好的日子,主人说了,只要来了便是贵客,几位也是好福气,进来吧。”
有些尖锐的嗓音说完了话,便把门再敞开了些,让出个不大不小可供一人走入的宽度。
山羊胡点点头,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他身后几人,依次随着入内。
壮青年在最末尾,踏步进去时,忍不住在心底唾了一口,都是些鬼东西,什么福气?晦气还差不多!
嘭的一声传来。
几人都清楚,身后大门被那个白白胖胖、面无表情的家丁关上,还落了锁。
麻子脸眼底闪过一丝厌恶,凑到山羊胡身后,低声道:“大哥,咱们先将这鬼玩意儿做了?”
他一家妻儿老小,皆是死在邪异之手,在麻子脸看来,这些鬼物和邪异其实没有什么差别,都是些怪物,只会害人。
谁料,背对着他的大哥却陡然肩膀一耸,发出仿佛鼠类轻吱般的窃笑。
麻子脸心生惊惧,暗道不对,表情骤变之际正欲后退。却只觉通体冰凉,根本不受自己的控制,他僵硬地转动脖子,骨骼摩擦着嘎啦响动,低头看向自己心口。
一只白白胖胖的手,从那里穿了出来,捏着颗还在跳动的、冒着热气的心脏。
“不枉主人信你这一回,放你出去,都是些好肉。”白胖家丁嫩得像豆腐一样的脸轻颤,眼底闪过贪婪,对山羊胡夸赞一声。
“走吧,开席了,赶紧把今夜的肉送过去。”
…
距离武府不过百米的一座小楼顶上屋脊处,三道人影静静观看了整个经过。
大咧咧张着腿坐在屋脊上的年轻男子,饶有兴趣地笑道:“果真是邪异,怪哉,这泗水城的城主是个修士吧,岂会发觉不了城中有邪异的存在?”
站在一旁着褚色衣袍的女子垂眸道:“要么无能,要么便是入邪了。”
“我更在意的是,为何司中没有对此处怪异的关注,看来,我们是被有心之人遮住了眼。”
一柄短刀在她手中转来转去,刀无锋,而是布满一排倒刺,看得人心底发寒。
他们之中,瞧着岁数较大的灰衣男子观察许久,才沉声开口。
“你们都记好了,此次我等只是途经此处,察觉有异而已,若是能解决再好不过,若是太过危险,谁也不准轻举妄动。”
“老师,不必太过严肃。”年轻男子笑容扬起,自信道:“这个邪异仅能影响一座宅院,至多不过是个中阶,凭我们三个,想要灭了它实在绰绰有余。”
女子玩刀的动作一顿,道:“我们出行的任务失败,倒不如处决了这个邪异,回到太上司也有能个交代。”
“老师恐怕也是这么想的,否则就不会带着我们俩在这观察了。”年轻男子笑了笑,自在地往后一躺:“何时动手再与我说,我先歇歇。”
灰衣男子没有开口,默认了两人的话。
忽然,他眉头一皱,道:“有人进了武府。”
年轻男子眼也不睁,敷衍应道:“哦?又有倒霉蛋去送死了么,正好,前边那几个死得太快,看看这个能否给些惊喜。”
女子亦没看向武府方向,灰衣男子是他们三人之中的‘眼’,观察、分析的活,向来是他做,她和年轻男子,只在需要的时候动手即可。
灰衣男子顿了顿,摇头道:“不是送死,这人是翻墙进的武府,竟未引起邪异察觉……”
这话倒是引起两人的好奇,纷纷有了动作,朝武府看去。
却见一道人影从高墙翻入武府里的场景。
“是这人?”年轻男子挑眉道。
灰衣男子却摇了摇头,道:“这是第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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