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无辜牵连

7月下旬，袁昭雪坐上了回南城的高铁，看着窗外不断飞速闪过的风景，她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不知不觉，她回国已经半年了，逐渐适应了上海的生活，适应了这种间歇性往返南城的节奏，唯一不适应的是，袁昭雪忽然发觉这么久以来，每次回南城都有顾煊陪伴，突然仅有她独自一个人，还真有些形单影只。

        袁昭雪此次回南城的目的，一个是为了探望父亲，这件事当然不必拉上顾煊；另一个是李为民发来消息，他打听到王春强县城老家地址，想要从王春强妻儿身上找找突破口，袁昭雪决定与他一同前往。这件事袁昭雪本来是想叫上顾煊的，但她在聊天对话框里反复打了字又删掉，最后还是决定算了。

        因为袁昭雪想到顾煊工作那么忙，而对于王春强妻儿只是初步探查，没必要这点小事还非得拉着他跑一趟，反正有李为民在，有什么情况，她可以回头再同步顾煊。另外，还有一个发不出消息的原因，上次袁昭雪已经把话说的那么决绝，两人有阵子没联系了，她现在更不好意思主动去找顾煊。

        南城监狱里，袁昭雪和袁正闲聊着，袁昭雪这次来看父亲并没有什么特殊的事由，就是想父女俩说说话而已。

        然而，观察仔细的袁正却发现了自己女儿不太对劲的地方。今年见到袁昭雪后，袁正能感到这么多年过去，女儿长大了，整个人沉静了很多，不像以前那么活泼了。但是“沉静”和“低沉”是有区别的，袁昭雪今天的状态明显就很低沉，好像整个人都提不起精神似的，于是袁正忍不住关切询问：“小雪，你怎么了？你好像不太开心啊。”

        “啊？没有啦！”袁昭雪赶紧否认，她最近状态确实不太好，可她不想让父亲担心，随即开始转移话题，正好她有个一直很好奇的问题。

        在袁昭雪的印象中，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怎么看到父母红过脸、吵过架，他们偶尔会有矛盾，但总是很快就能和好，可以说袁昭雪自小就是在这样充满□□氛围中长大的。

        当年父亲出了事，被立案审查之后，父亲就提出要离婚，当然无论是林静文还是袁昭雪，都明白袁正这么做的原因是不想拖累她们母女俩，然而林静文坚决不同意。所以，最后林静文带着袁昭雪出了国，但她一直没和袁正离婚，两人至今在法律上仍然是夫妻关系，而袁正也会经常从狱中给林静文打亲情电话。

        十多年过去，两个完全没有见上面的人，却依旧保持着联系，依旧都在盼望着重逢，感情始终没有变淡，这在袁昭雪看来，在“快餐式爱情”泛滥的如今社会，是非常难能可贵的事情。袁昭雪越长大，越了解感情这回事，就越羡慕她父母的这种感情。

        “爸爸，为什么这么多年了，你和妈妈的感情还是这么好呢？”

        袁正听到袁昭雪这个问题，有点意外，隐约猜测自己女儿最近该不会是“为情所困”了吧？他笑着回答说：“傻孩子，因为有爱啊，爱可以跨越时间、跨越距离，人为了爱，可以做任何事。”

        袁正说这番话的时候，目光悠远，好似又看到了当年他和林静文相遇、相识、相伴的那些美好岁月。

        袁昭雪听到父亲的话，很受震动，她知道以父亲的性格，肯定不好意思直接当着她母亲的面说这些话，她决定回头一定要将父亲今天的这几句话传达给她母亲。

        不过，随即袁昭雪又警觉起来，“为了爱，可以做任何事”，所以，她的父亲为了爱，到底做了什么？当然，她知道这个问题问出来也没有意义，父亲目前肯定不会回答她，只能暂时按下不表。

        从监狱出来之后，袁昭雪便赶紧联系了李为民，两人约定在之前的茶馆餐厅门口会合。王春强的老家在一个小县城，这个县城和南城属于同省份但隔着些距离，开车过去起码要三个小时，必须要抓紧点时间。

        李为民开车到餐厅门口，看到只有袁昭雪一个人站着的时候，他很惊讶。虽然每次他都只跟袁昭雪联系，但他已经默认袁昭雪和顾煊是一体的，他知道有任何消息袁昭雪一定会转告顾煊，而两人也一定会一起出现在他面前。但今天这是……？

        等袁昭雪坐进副驾驶位后，李为民便忍不住询问道：“顾煊呢？他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哦，他……他这周有点忙。”

        然而袁昭雪这一点撒谎的小本领，怎么可能瞒得过李为民这样常年辨人识人的警察的眼睛，他看着袁昭雪不太好的脸色，一边打转方向盘，一边调侃道：“两人吵架了？闹别扭了？”

        “没有啦，叔叔，他本身工作就很忙，之前每次也是好不容易抽时间才能回来的。反正今天这事，有我们俩就够了嘛！”

        “对，够了，够了。”李为民笑着应和，他看出袁昭雪不想说，也就不再勉强。尽管顾煊和袁昭雪都否认，但在李为民心里，他已经将两人完全默认为一对情侣了，既然是小情侣，偶尔闹闹别扭也是在所难免的了。

        还好一路畅通无阻，大约下午两点，两人到达王春强妻儿在县城里的住址。李为民敲了敲门，里面开门探身出一个大约刚刚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她的穿着很朴素，脸上写满了经历家庭琐事后的疲惫，她看到是陌生人，特地整理了一下自己略微有些凌乱的头发。

        “你们是？”女人疑惑地问。

        “请问你是王春强老婆吗？”

        “我是。”

        李为民不再多话，直接拿出自己的警察证件，他事先了解过，王春强老婆受文化教育程度不高，目前在县城一个服装厂里干活。这样的普通人，往往对于警察还是有些敬畏心的，面对警察询问不太敢说谎，他亮明身份能更高效得到一些问题的答案。

        王春强老婆没想到竟然是警察找上门来了，旁边的袁昭雪虽然没有亮证件，但她看到两人一起，也将袁昭雪一起默认为了警察。王春强老婆战战兢兢地请两人进门，而当她走起路来，袁昭雪和李为民这才发现，她的走路姿势有些异常。

        三人坐下后，王春强老婆忐忑地问：“警察同志，你们今天来有什么事吗？是不是春强又犯事了？”

        “你为什么说‘又’？”李为民左眼半眯了一下，打量着面前的女人。

        “啊，我……”王春强老婆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开始紧张地支支吾吾起来。

        忽然这时候有个小孩从里屋跑了出来，瞬间吸引了李为民和袁昭雪的注意力。李为民问：“你儿子？”

        看到王春强老婆点头，袁昭雪追问：“他多大呀？看起来还很小。”

        “他今年4岁。”王春强老婆说着，便将小孩又带去了里屋，之后便关了里屋的门，似乎生怕眼前两个人对她儿子做什么。

        “4岁，”李为民小声念了一遍这个数字，“你们什么时候结婚的？”

        “16年初结的。”王春强老婆搞不懂警察为什么问她这个问题，但还是一五一十回答。

        “哦，”李为民点点头，这个时间点和他之前所得到的信息基本可以对上，“那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怎么认识的？”

        “15年的下半年吧，乡里人介绍相亲认识的。”

        “也就是你们俩才认识半年就结婚了！”袁昭雪有点诧异，“那你和他认识的时候，对他的过去了解多少？既然是相亲认识，乡里人介绍的时候应该至少对你说过一些他的情况吧？”

        王春强老婆的情绪却忽然激动起来：“警察同志，我不知道你们到底在办什么案子，但是你们问的这些问题，跟办案有关系吗？是，我知道春强以前年轻的时候不懂事，犯过错，也坐过牢，可是警察同志，人犯了点错就一辈子抬不起头来了吗？就不能重新开始了吗？那你们就干脆不要把犯人放出来，就让他们一辈子待在牢里，或者直接不管三七二十一，只要犯了错都把他们枪毙好了！”

        “他不是犯错，他是犯罪！”袁昭雪听到王春强老婆的话，实在忍无可忍。她今天来是为了案子进展探探口风，本不想过多展露自己的情绪，因为她知道“罪不及父母，祸不及妻儿”，她不想把对王春强的痛恨发泄在他家人身上。

        可是听听刚才王春强老婆说的是什么话？撞死人是“犯了点错”？王春强的人生是重新开始了，那黎阳的人生要怎么重新开始啊？！护短也不能是非不分吧？真是一家人进一家门！

        李为民拉了拉袁昭雪，他听到王春强老婆的话，心里自然也有情绪，但他没有表露出来，因为他需要引王春强老婆说出更多信息，便耐着性子劝道：“你别激动，我们只是例行公事，询问一些基本情况，你只要好好配合，如实回答问题就行。”

        王春强老婆无奈地皱了皱眉：“警察同志，我是很配合的，我也没有说假话。我知道春强以前是不清白的，介绍人当时也简单说了些他的情况，包括他意外出车祸坐牢的事。但是你们也看到了，我小时候得过小儿麻痹症，现在走路就是这个样子了，他不嫌弃我已经算好事了！而且，我觉得人就算犯了错，”王春强老婆忽然看了袁昭雪一眼，迅速纠正自己的话，“就算犯了罪，但他已经受到惩罚了，他也悔过了，还是可以给他个机会的吧？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对我来说，他是个负责任的丈夫，对我孩子来说，他也算个负责任的爸爸。”

        对于王春强老婆的这番话，李为民和袁昭雪都不置可否，王春强确实对黎阳做了不可饶恕的事，他们两人都不可能原谅王春强。但若从王春强老婆的角度来说，王春强不嫌弃她的残缺而和她结婚，还努力在外打工赚钱养家，似乎确实也能理解她对自己丈夫的维护。

        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李为民和袁昭雪互看了一眼，他们都想到了同样的问题，李为民遂开口问道：“你知道你丈夫之前赌博，欠了很多钱吗？”

        “他现在已经不赌了，而且欠的钱他不是都还了吗？”

        “还了？什么时候还的？”李为民有些惊讶，也有些急切，袁昭雪一样急于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按照他们曾经的讨论，这个还债的时间点也许会很重要。

        “具体什么时候我不知道，反正他跟我认识的时候，就没有外债了。”

        两人认识的时候，也就是2015年，王春强2010年末撞人，2011年初入狱，2013年末才差不多出狱，出来后仅一年多时间就把所有债都还了？他哪来那么多钱？

        李为民和袁昭雪后续又跟王春强老婆聊了一些问题，但很明显她对很多事都不清楚，看来王春强对自己的老婆也并没有全然坦白，而这恰恰是问题所在。从王春强老婆的表现来看，夫妻两人关系还不错，那为什么这种情况下，王春强却还不敢对自己老婆说实话呢？恐怕那些被隐瞒的东西，非常见不得光吧。

        李为民和袁昭雪离开了王春强家，从王春强老婆这里得到的信息不多，但也不算白来，还是能一定程度上印证他们的一些猜想。

        回南城的路上，李为民和袁昭雪闲聊，他忽然想到一个问题：“你上午去看你爸爸，你爸怎么了？是身体不舒服住院了吗？”

        袁昭雪愣了愣，她想起和李为民认识以来，她好像确实从来没有对李为民提过她的家庭情况，一方面是没机会说，另一方面她也不至于将自己父亲坐牢的事四处宣扬。然而眼下李为民既然问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了，袁昭雪露出一抹苦涩的笑容，回答道：“不是，我爸在南城监狱。”

        “你爸发生什么了？”李为民猛地一个刹车，似乎还没反应过来，他看到袁昭雪表情，随即又补了一句，“不好意思，你不想说也没关系。”

        “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爸以前是南城市工商局副局长，后来因为……因为贪污受贿，被撤职查办了，他已经在牢里很多年了，不过快了，到明年底差不多就能刑满释放了。”

        “你爸是什么时候出事的？”李为民眉头紧锁，他瞬间警觉起来。

        “2010年的12月初。”

        “跟小阳出事是同一年？！”李为民右眼皮忽然开始猛烈地跳动起来，他迫不及待询问，“你以前高中的时候，和小阳是不是在谈恋爱？”

        “啊？没有啦！”袁昭雪不知道李为民怎么把话题转到这个上面来，红着脸否认，她和黎阳只是互有好感，并没有真正捅破那层窗户纸，毕竟当时还是以学习为重，顶多算是“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状态吧。

        “没有吗？但是，小阳喜欢你，对吧？”

        袁昭雪略带羞涩地点点头，黎阳喜欢她这件事，她完全可以肯定，黎阳并不是一个会掩藏“喜欢”情绪的人，即使没有明确表白，但他对她的偏爱太过明显，她感受得到，当时班上的其他同学也都看得出来。

        “叔叔，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袁昭雪觉得奇怪。

        李为民的手指在方向盘上不安地打着节拍，他试探着问：“昭雪，你有没有怀疑过你爸的事？”

        袁昭雪眉头倏地扬起，对于她爸的事，她这么多年一直都耿耿于怀，只是李为民为什么会这样问？

        看到袁昭雪一脸疑惑，李为民表情深不可测，他似乎在回想一些事，随后才缓缓开口：“有一天中午，小阳来找我打球，但是打球的时候我发现他好像兴致不太高，我就问他怎么了。小阳告诉我说，他有个喜欢的女孩子，那个女孩的父亲无辜受到一些事情的牵连，所以那个女孩最近状态不太好，他有点担心，不知道她爸的事最后能不能妥善解决。当时么，我没有把他说的这个事特别当回事，我只是在调侃他竟然偷偷早恋，他红着脸瞥了我一眼，就没说下去了。现在想来……”

        袁昭雪震惊了，黎阳用的词是“无辜”，是“牵连”！看来当初黎阳对她说她爸是好人，并不仅仅是安慰，而是黎阳真的掌握了什么？黎阳和她爸的事，这两者之间的关联似乎再次被印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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