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寻忆(二)
“有次医院来了个狂躁症患者,毫无征兆的犯病,随手抄起小推车上的剪刀朝正往病房走的我冲来,幸好护士姐姐及时赶来夺了她手里的剪刀,不然你可能就见不到我了,哈哈”
旁人听来心悸后怕,她却粲然一笑装作无所谓。林琛眉头紧蹙,深吸一口气,不知如何宽慰女孩。
“护士姐姐好像因此还划伤了手,她真好。欸,说得我好想她和小花呀,不知道下次再见是什么时候?哦,那个狂躁症病人其实挺可怜的,听护士们说,她老公出轨还公然带小三四处招摇,完全不顾已有身孕的她,她提离婚还被她老公拒绝,甚至当面撕了离婚协议甚至对她动手,孩子也没保住。心如死灰的她去诉讼离婚又被家人各种劝告,极度强压下,她病了。时常会将年轻女生幻想成小三,将中年男子幻想成她老公,并实施暴力。但每次清醒后都会自责不已选择自杀。欸,听说她从来没有伤人成功过倒是把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家人嫌她是累赘就丢进了精神病医院。我们都一样,是被所谓家人抛弃的‘丧家犬’!呵呵~”阒静无声,“吧嗒吧嗒”钟声寂寥。
“可儿,如果不嫌弃,可以把这里当家。不论何时,家灯长明,待你回家。”林琛揽她入怀悉心抚慰。“什么时候停药的?”刚刚在翻外套大衣时林琛看到了她的病例——精神分裂症患者,真名叫陈珂欢。林琛怕叫真名可儿痛苦,默默将这三个字偷偷藏进心里,不再过问。
“半年前。每次我都会假装把药吃掉,等护士姐姐走后再吐出来。计划怎么逃出来。药物对我的记忆力和行为能力影响很大,不论是记忆力还是肢体的协调性都大不如前。必须停药,否则会一辈子呆在里面。”眸子里闪过决绝,无人察觉,转瞬笑眼眯眯。
“阿琛,不要害怕,半年来我没犯病,况且就算犯病我也不会伤害你的。”无所谓的讲完,抬头冲林琛笑得没心没肺。究竟是多么不堪的经历需要如此遮掩?
“有我在不会让你犯病。”林琛心疼的握紧少女软若无骨的柔荑,“接下来我们好好复习,争取明年考上你喜欢的大学,学习自己喜欢的专业。”他喜欢活泼乖巧的珞可儿,更期待她能慢慢解开心结获得真正的快乐。
纵前程坎坷,他义无反顾,等待光芒重新充斥可儿明亮的美眸。
“那,阿琛我考上大学你就娶我吗?”
“可儿明年你才18岁,不到法定结婚年龄,只要你不嫌弃我年纪大,等你大学毕业我就娶你。”林琛刮了刮珞可儿的鼻尖,郑重承诺。
“行,等我大学毕业你就娶我。阿琛,我已经预定喽,你不许再答应别人,不然我会生气的。”今天可儿话格外多。
“好。”林琛异常认真的注视可儿。
一眼一世,至死不渝。
空荡的房间里里泛起焦糖独有的甜腻气息,刹那间理智困住欲望的猛兽,林琛急忙别过眼。
“阿琛,你知道我为什会找你吗?”
“不知道,说来听听。”
“你记不记得两年前你去过红潘市精神病医院的门口?那个点我正好出来放风恰巧看见了你。”可儿牵起林琛的右手双手握紧,仿佛在努力平复心情,顿了顿方张口,“听护士说我刚入院那会儿每天不是在自杀就是在寻找自杀方式的路上,完全不配合治疗。遇到你之前我已经做过了几次mect,整个人每天麻木混乱,时常意识不清。
可当我站在院子里透过精神病医院的大门缝看见阳光里纯粹自由的你,不知道为什么?仿佛一束光照进心里。以至于后来我时常开导自己,心有裂缝是为了让你的光芒毫无阻拦的闯入,好想认识如神祗般的你,带我逃离罪恶腌臜的深渊。恍惚中不自知的伸出双手企图抓住你的衣角,妄想沾染神明的光芒。可仅仅几秒你便消失在我的视线里。护士姐姐以为我又犯病了做出奇怪的动作,放风时间还没结束就被强行带回病房。望着洁白如雪冰凉坚硬的一面面墙我又哭了。”
虽时隔许久,但撕心裂肺的疼不曾消散,眼角泪珠凝聚。
“离开太难太难,靠自己出去若天方夜谭。但我不死心,坚信未来我们定然重逢,有了念想我开始生出活下去的意愿。自此以后我每天积极配合医生治疗,渴望尽快好起来,等待他们接我出去。可……唉……
世上从来都没有一蹴而就的失望,当一个又一个希望乘风东去,绝望同失望辗转,赠给我一个又一个难眠的长夜。我懂了,他们早都不想要我,谁让我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了。哼~心死原来如此。
漫长的两年实在折磨,幸好靠着对你的思念让我坚持下来,再次遇见你!”珞可儿停了一会儿说,“阿琛,你是不是觉得很荒唐?算了,我本来就是个神经病,不正常的。”林琛凝视眼前的女孩,夺眶而出的落寞和妄自菲薄,淹没零星的希冀。
“不荒唐,或许在你心里,我仅仅是你向往的自由和不一样的光芒,诱使你不断地想要靠近。但可儿,你知道吗?若是心中无光又怎会察觉光芒的存在呢?你比常人勇敢,能迈出第一步便值得拥有万丈光芒。希望往往是自己送给自己的礼物。可儿真的很棒!”林琛言语里的肯定冲散了可儿笑容背后无处藏匿的自卑,简单的一句话被赋予无穷的力量使被赞赏者敢于相信自己。
“说起来去精神病医院采风,那会儿正逢我刚关工作室,没想到冥冥之中自有注定。”林琛意味深长的感叹,转而看向可儿的小脸,“看来饭馆的见面是我们的重逢,缘分不浅呐可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个性和小脾气,拿我来说性格有点孤僻固执,身边朋友不多。之前开工作室我只负责出图,几乎不怎么和客户交流,后来我的合伙人考了公务员,工作室自然开不下去,我不太懂怎么和别人沟通,总是能把天聊死。”说罢无奈的摆摆手,抿嘴尬笑,紧接着道“可是遇到你,我没有想要躲开,觉得你很可爱。难以言喻的莫名熟悉感,仿佛很久之前我们便遇见过。”林琛自顾的点了点头,沉浸于喜悦中,“所以说,我们的再次相遇一点儿也不荒唐,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可儿赞同,小脑袋上下狂点。
时间是个技术高超的小偷总能轻易偷走快乐的时光,让一切想要留下的小美好飞速消失。时针走过一圈又一圈,林琛陪着可儿聊天玩闹,他从没发现自己居然能够变成话痨。
阳光柔和懒洋洋的洒入房间里,错落有致的影子时而变化,渐渐变淡拖长。偶尔的微风从窗户的细缝里流浪进来大步流星的欣赏自己最新的领地,好不自在。
夕阳将天边浸染,一道红绸子仿佛在扎染时被偷工减料,几抹橘红悄摸混入其中,虽不如火烧云那般绚烂亦独具风姿。人美景醉林琛完全沦陷,好巧不巧桌上的手机震动不停。
林琛转身拿起手机接通,原是林哲到了,让他去开门。
“可儿,林哲过来了,我去给他开门,你稍等一下,我马上回来。”林琛放下手机起身走向大门口。
“嗯嗯”轻巧柔和,软软糯糯的答复与秋风作伴传入林琛耳里。少女保持刚刚慵懒的姿势瘫坐在沙发上。
林琛麻烦林哲给可儿把有关高考的资料以及教科书都带过来,打车不便,他只好开车过来,欸,他这个有异性没人性的哥哥!不敢当面说的林哲背地里狠狠的吐槽大哥。
车驶进院子停稳,林哲打开后备箱下车,本来宽敞的院子被两辆汽车堵得略显窄小。
“大哥,我真的是个工具人哎~没事你从来都想不起我,搁往常,你一年都给我打不了几个电话,现在为了小可仅仅几天就给我打了多少通电话,而且每次都是因为她的事。我最近在准备毕业论文欸,你这样打扰一个未来的整形外科医生良心不会痛吗?”林哲不满的絮叨不休,但手里的活倒是不停,帮忙从后备箱里拿东西出来。
林琛听得有些不耐烦,选择无视。他这弟弟太能唠叨了。怪不得之前妈总说,林哲把他的话都说完了。
“大哥,你是不是该补偿补偿我,不然我真的就伤心了,前几天回家爸妈嫌我老回家,说要不是因为红潘医科大的整形外科全国最好,让我留下来。否则早都想把打发得远远的,我真是太难了。大哥不疼爸妈不爱,终究是个多余的小可怜。欸,小心脏彻底受伤了,爸妈我不敢说,但大哥你不能用完我就把我忘了呀,必须补偿。不然,不然,我今天就赖在这儿不走,还要向小可控诉你!冷血!哼!”林琛实在受不了,忍无可忍,“林哲,你是唐僧吗?嘴能不能休息会儿,我补偿你,可以安静会儿了吗?不过现在我不开工作室了现金补偿有点困难,等我卖画估计要逾期,要不给你做顿饭?嗯?”
林哲觉得一顿饭有点敷衍,但转念一想有总比没有强便爽快答应,开始报菜名,尽挑自己喜欢的点。
可儿侧身倾耳听着兄弟俩人的对话,一个人傻傻的坐在沙发上抿嘴偷笑。林琛搬东西时下意识的瞥了一眼沙发上的小可爱,跟着傻笑,独留林哲纳闷。
三大箱子的书和资料以及一些食物和生活用品,俩人分类整理好,时间已经过了四十分钟。书籍被分门别类的放在刚组装好的简易书架里。
林琛走进厨房准备晚饭,林哲帮不上忙,来到客厅坐在沙发上和可儿闲聊。
俩个话痨你一言我一句的,没有一刻停下来。珞可儿给林哲讲了很多她在精神病医院的故事,别的事只字未提,她到底想要隐瞒什么?林哲不禁疑惑。
珞可儿告诉他自己的真名,但她喜欢别人叫她珞可儿。对此俩人一笑而过,一个不解释一个不追问,宽松自在的聊天环境让可儿很舒服,还闹着要林哲给她将大学里的事,令她对未来充满向往。
“对了,林哲你知道吗?我住院的时候有个姐姐让我印象很深刻,我们聊过好多的。她经常说自己是苏格拉底,是自由的小鸟,每次放风的时候,她都会说,‘我身披霞光俯瞰苍茫,背倚天穹逍遥乐哉。’那神情好不自在!
后来有一天她不见了,据说转院去省会治疗,可能是病加重的缘故吧。反正在我的印象里她清醒的时候不多,但和她聊天很快乐,她的话很深奥很有哲理。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对我说过‘一切自由都不应该被觊觎’。我想她应该是位诗人。
那姐姐五官清秀,文文静静,但他们都说她神神叨叨的有臆想症。
再后来我很喜欢的护士姐姐告诉我,那个漂亮的小姐姐好像是因为家里一直逼她学习逼得太紧,小姐姐心理有点儿不太对劲,一直没敢告诉家人,自己忍着。欸。高考成绩出来后她考得不错,想报考喜欢的中文专业,家里人表面答应了,但背地里却将专业改成了金融,她知道后特愤慨。但家人丝毫不理解,一味的逼她接受安排。高山溃于须臾。她在学校呆了不到一个学期就精神彻底失常,到红潘市精神病医院接受治疗。”
林哲听闻故事心里不免咯噔一下隐隐发痛。
生活中太多类似的家庭悲剧,所谓的“为你好”无意间成了将一个人推下深渊的凶手。
总有一些人喜欢站在道德制高点“指点江山”,指责被害者不知好歹不懂感恩不孝顺!心理承受能力好点的人可能会扛一段时间,但时间久了就算是石头做的心也会被捶打变成粉末,一阵风吹散所有。或许唯有到了一切都无法挽回的地步,才有人幡然醒悟。可有意义吗?心裂开会有光照进来,心碎了连光都无缝可寻。
一场场闹剧,一个个人间“喜剧”,几多荒诞,充斥着后现代主义的魔幻色彩。
妹妹出意外那年他十五岁刚读高中,事发后家里的氛围悲凉不堪,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霖”字都是他们家的禁忌。
在他的记忆中,他和哥哥长期处于放养状态,除了学习家人不会过问其他。爸爸妈妈还有奶奶很喜欢女孩子,所以妈妈冒着风险生了妹妹。为此差点被学校开除,还背了处分丧失教师评级资格,可妈妈毫不在乎。
妹妹的到来为全家增添许多乐趣。尤其妹妹五岁前整个家充满欢笑声,连身体不好的奶奶那几年精神状态都恢复得不错。
自妹妹出生,妈妈就希望她可以做一名舞蹈家,每周雷打不动的带着妹妹去少年宫,刚开始妹妹出于好奇挺喜欢,学了新动作回家后自会展示一番,谁知慢慢的妹妹对上课逐渐抗拒,经常耍小性子。他想劝劝妈妈让妹妹放松放松,但妈妈比较严厉,他害怕不敢说。妹妹见求他无果,又去找大哥,大哥没多想认为是小孩闹脾气过段时间就好了,也没搭理她。
没人发现妹妹有多无助,一家人自以为是的“对她好”彻底逼走天真执着的小孩儿。
霖霖向来懂事会努力的练习每一个动作。只是,众所周知,学习艺术天赋何其重要,她永远比别的小孩差一点,考级不顺利。
恰逢那年大哥高考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大哥身上,希望大哥能够考上最好的美院。
再回想起当年,家里诸事繁杂,他升高中,大哥高考,妈妈带毕业班,爸爸生意扩张,接了好几个大单子不停出差,奶奶生病住院。无人察觉一向懂事乖巧的妹妹会性情突变,会突然冲向马路发生意外。
忽的,家中再无欢笑声,压抑沉重妹妹出事,妈妈独自处理后事,没敢告诉外地出差的爸爸和医院里的奶奶。
自责愧疚懊恼深深埋入活着人的情绪中。
主卧房门反锁,他和大哥害怕出事用备用钥匙打开房门轮流照看。妈妈肉眼可见的苍老,一夜间白发渡了青丝,手里始终紧紧握着沾有血丝的学生卡。
两天后爸爸签完大单子回到家才知道妹妹过世的消息,刹那间刚硬康健的人像是被抽了气的皮球,贴着白墙滑落掩面抹泪,久久不曾站起。
夜里爸爸抱着妈妈在卧室痛哭了一场,他和大哥俩人守在门口失声哽咽。
处理完霖霖的后事,妈妈整天坐在霖霖的房间里,透过落地窗,悲怆的望小花园,不吃不喝没几天也病倒了,向来不抽烟的爸爸在妈妈住院的日子里时常躲在书房里不停的抽烟。
四天后爸爸把他和大哥叫到书房告诉他们无论如何都要劝妈妈搬离老宅去市区的房子,妹妹已经不在了,妈妈不能再出事儿,否则家就垮了。许是大病一场妈妈看开了,他和大哥没怎么劝,妈妈便答应搬到市区。
至今他还记得妈妈从病床上坐起颤巍巍的摸他和大哥的脸颊,嘴里呢喃:“我还有你们,已经愧对于霖霖,不能再对不起你们。”
待妈妈出院,一家人直接搬去了市区的房子,唯有大哥坚持留下来,临走前大哥说:“房子如果不住人就是死物件儿,我留在这儿至少有点儿人气儿,霖霖回来了还有家。”
其实俩年前市区的房子已经装修好,爸妈想搬过去,但妹妹说舍不得花园。爸妈便决定先住在老房子暂不搬家,再后来爸爸在市区买了自带小花园的房子,正准备这次回来带妹妹去看,终究还是晚了。
全家人搬到市区后,奶奶的病情好转了些,被爸妈接回家。刚到家奶奶急切地叫妹妹的名字,半响没有回复,老人家眼神落寞,害怕难过。爸妈不敢说话,奶奶自己推着轮椅进了留给霖霖的房间,陈设整齐温馨。
一张不带色彩的照片深深刺痛老人的心。奶奶怔怔地端详,眼泪亲吻褶皱的肌肤悄然落下。世间的苦太多,独独白发人送黑发人如天雷哄响,歇斯底里般撕心裂肺。
没过几天奶奶再次被重新送进重症监护室,短短一周撒手人寰。
大哥几乎不回市区的家,要么呆在老房子里画画,要么外出写生,爸妈劝说多次,但大哥心里的坎过不去,始终无法原谅自己。
春秋交替十年已逝,每每念起,愁绪纷飞,哀思不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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