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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正文·三十五


正式上课铃响,班内依旧哄哄嚷嚷,各科课代表忙得热火朝天地,前脚跑一个后门回一个,我闪电似的奔到位置上,急急忙忙地掏作业,周围人动作整齐划一地理着书本,言语间皆是对英语默写的担忧。书包慢慢变空荡,桌上渐渐满起来,附近准备走的课代表分别被我着急喊名,他们大声说着来不及了,随后,身影擦着老班进班的点跐溜一下消失在视野里。

        有些姑娘瞅见这情况,压声音骂了句脏话。班里安静下来,我吸了口长气,觉着以后真不能凑热闹,热闹误事儿,要早上来五分钟,等下绝对不需要沾什么办公室。

        想到这,我回过头。

        姜瑜在吃早饭。

        吃秦施杨买的早饭。

        老四样了,小笼,烧卖,热牛奶,酸奶。

        ……酸奶其实不算早饭,算消遣。

        姜瑜坐最后一排,靠墙,前头的高个学生能将她挡得严严实实,她肘撑着桌,腮帮子徐徐动,手里正衔一张纸巾擦着指节,眼睛专注盯书本。这幅认真冷然的样子像一个到了很久的人,也像一个看书看很久的人。她看起来并不关心作业迟交会被骂的问题,也没有因为老师的正襟危坐装乖巧,她的表情始终平静,脸上一点胭脂都未染,皮肤雪白,眉眼清懒,正值七点半的点,外头阳光稀薄,空气里的细小浮尘若隐若现,窗外有微风,就如此地吹着她的肌肤,吹着她的发,吹着她的睫毛,吹着她绑着银色手链的腕。

        我盯着她。

        她捋发,手指慢悠悠地翻动书页,随后,因察觉到我的注视而抬起眼,与此同时,我耳里清晰地进一句老师问的“魏禧然你站着干嘛呢?”,同桌在下头拉我衣袖,小声说你看什么呢,赶紧坐啊,而此刻的我总算回神,这一回神,就猝不及防地接收到姜瑜向我投来的目光。

        冰冰凉,不含任何情绪。

        雪山似的。

        一瞬间的恍惚后,我慌忙错开,脑袋转向讲台,台上,江班微拧眉,脑门儿上写着“你搞什么呢”五个疑惑大字,周围的同学全部看我,眼神揶揄,我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囧,耳根霎时热乎,被拽坐下来的同时,扶住额。和我交好的几个男生低声起哄说我是不是睡懵了,怎么看起来那么傻,李艺笑,其他朋友也笑,我这回没有用瞪他们来表达不满,而是心如死灰地捂住脸,冰凉的手心贴着脸颊,温度在羞臊的状态里越升越高,心里喷出一万句靠。

        姜瑜真的很害人,我的探究欲更害人。

        课上那阵尴尬劲一直没缓过来,下楼升旗时,别人早已淡忘,我心里头发糗,跟李艺讨论了一下这事儿,她说你对她犯花痴了啊?我说没有,她调侃回:“得了吧,我看你眼睛都快要黏她身上了。”

        我笑笑,说谁不爱看漂亮的女生。

        我爱看,男生更爱看。每周一的早上只要没雨雪,就都是南哲气氛最活跃轻松的时候,姜瑜在学校名气虽不好但是大,属于响当当的存在,她长得漂亮,难搞,脾气大,不近人情,一出现就会成为噱头引起异性的注意,他们观察她的脸,研究她的身材,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牢牢地钉在她那儿,眼色在哥们儿间转来转去,含括的内容也变化来变化去,各种没放在明面上的心思都裹在心知肚明的沉默里,先是随着她的走近变得含蓄,后又因她的远离而愈发肆意。说实话场面真挺壮观的,也真挺让人不舒服的,起码在我一个旁人看来是这样。不过姜瑜毫无波澜,她插着兜,并行在秦施杨旁边,我侧头时,她正好冲他笑。

        绝。

        所以秦施杨到底用的什么招数把到的她啊?

        这问题开始缠着我,李艺也缠着我聊那些有的没的,她说那种很冷很抢眼的女生是不是都喜欢温柔款的,说咱们班不少人喜欢他,其他班看着不好相处的女生也喜欢他,那个慎媛就挺吃他这一口。

        她仔细瞅一眼站在最后一排的秦施杨,分析着:“……他看起来也不是那种特会泡妞的人啊。”

        “有些人不需要泡,光是处几天就很招人喜欢了。”

        “主要得人格魅力大。”

        “首先得长相过关。”我带着点玩笑因子,肤浅说。

        讲真的,我确实是个异常注重表面的人,轻易会被外表这东西迷惑,自己的皮囊没多优越,思想深度与旁人相差无几,庸俗与嫉妒心理占据我七层的性格,表面上的光鲜实则是在为我黑暗的小世界做掩护,裴砚淮那样的人我注定无法匹及,甚至连他的圈子都迈不进一丝半点儿。我庸俗的彻底,既无法拥有秦施杨闪闪发光的一面,也模仿不来姜瑜随心所欲的姿态。

        “那肯定,好看的人干什么都有魅力。”李艺懒洋洋回我话,左旁有轻微人声传来,她侧头,我跟着看过去,大批学生从教学区井然有序地进入操场,着统一标配的制服,规范整洁,看清打头的几个男生女生后,脸突然麻。

        李艺挨近我耳朵,拖调子适时出声:“——一班的人来了哦。”

        一班的人。

        配着入场曲和周边人带来的骚动,就这么光芒四射地露面了。姑娘们窝在最深处的悸动情感不比我少,一群群的的都往那处兴奋扭头,他们的站位早就固定,前头是班里品学兼优的干部,中间是排名中等的闹腾活跃派,后头则是各方面都出挑的顶级人才,而南哲的等级分化是多么明显,竞争又是多么激烈,无数人冲破头脑都想进的优等班,无数人在课下津津乐道的团体,总是以这种让人慕又让人狂的方式露面。我望着随在里头的个别张扬女生,有点自愧不如,也有点不愿服输。

        可是他们太难超越了,再强的好胜心在成绩发下来的那一刻都会霎地消散,散着散着就会凝成名为“得过且过”的成语,我抿唇,安静转视线,而后,有意识地去搜寻裴砚淮的身影。

        他站在末端。

        右邻邵旭晨,左邻程风昀,三人正交谈。邵旭晨挨着他出字眼,彼此靠的手臂无声磨擦,程风昀搭着他肩膀,侧头听,时不时补一两句,都没了平日里插科打诨的样儿,依这架势,他们涉及到的内容应该不浅,讨论某件事情的专注状态直勾勾地落到我眼,很抓人。

        裴砚淮安静思考的模样更抓人。

        那堆尖子生缓慢往这边的中间地带踱,浩浩荡荡的气势,一圈人四处张望低声交换想法,我只看向他,他走得稳,身段特别挺,眉宇间附着层斟酌与考量,实在说不清道不明,亮堂堂的光往他的肩上照,风一阵阵往他乌发上袭,班主任从后侧经过我身旁,李艺说乔成鹏什么情况,他领带怎么没系,我没回答,目光始终离不开他,他在我眼前留下的最后一个画面是摇头笑,笑很懒,很帅。

        接下来的活动我心不在焉。

        一班和三班中间插了个二班,人群隙缝疏散,隔着的四排人没堵严实我的视野,那边的最后区域总是热热闹闹,高三尖子生挨着年纪里的吊车尾生,末班刺头一大堆,混得开的不在少数,他们爱和会社交的优秀学生鬼混,尤其是裴砚淮。他会聊会来事儿,在男生圈里很吃香,是领袖般的存在,平常这个时候早玩嗨了,但现在却兴致缺缺。

        我悄无声息地观察着,默默分析他的表情,神态,动作甚至每一次点头的含义。他隔壁站着十二班的男生,那男生长相过关,姓翁,既是校篮球队的也是圈里出了名的“泡妞高手”,高一上学期追过贺沁姿郑凝白,下学期想搞慎媛和优良班的一个高冷美妞,但每次撩拨都会碰壁,所谓的屡战屡败便是如此,之后升高二时他收了那套油腻手段,眼光变了,开始轰烈地追求初来乍到的姜瑜,觉得她又美又与众不同,然而姜瑜那会儿着实难搞,不乐意跟他走近。

        但是他不坏,明是非对错,既不是中立派也不是嘲讽派。

        他一直跟几个朋友站在姜瑜那边儿。

        是正派。

        高二至高三这期间发生不少事儿,一一说来我脑袋估计都要没,反正这样的一个男生,跟裴砚莫名合得来,当下正喋喋不休地在他耳边闹,他有在看对方,在听他讲,至于回没回话,我不清楚。

        后来升完旗,教务处的播报老师上台,斜后方有来往的教职工,其中就有个晃荡着的老赵,戴鸭舌帽,全黑色的运动服休闲而塑身,人高马大的一人,踏着稳重步伐,径直走到一班。

        他把裴砚淮喊走了。

        两人站到后头的空旷区域,我视角一下子开阔,老赵的表情本是一如既往的严肃,但在互相搭上话时缓缓变化,先是晦涩难懂,再是明白样,随后动手拍了拍他的肩头,动嘴讲起话。我全身心都投入到那里,李艺笑话我见到帅哥挪不开眼,让我克制点,我回神,被逗笑。

        与此同时,学生会的人巡逻到这片。她们的检查颇为严格,也颇具针对感,郑凝白摆明了冲着姜瑜去,她俩早上在楼梯口没吵起来,这会儿借着领导在台上慷慨陈词的点终于不对付上了,她们搞出的动静声不大不小,我站在倒数第三排,还算听得清楚,郑凝白紧抓着她染发的事不放,话里话外都在抨击她不守规矩,各种陈年旧事重挂嘴边,对她的不满显而易见,姜瑜一开始懒得理,到后来防线塌,脾气直接炸,冲她放一句:“分你想扣就扣啊,老师就在前面,单子你想现在给都行。”

        “你别不听劝。”

        “你这是劝?”

        火气在引爆的边缘徘徊,江班在最前头聚精会神听大领导讲话,带头作用做得好,抑扬顿挫的高昂发言声遮盖住你一言我一语的对抗,她俩都压着股马上要喷的火,火势蔓延迅速,后排的学生根本没法避免,无论是他班还是自班的,都齐刷刷扭脑袋查看情况,我也凑热闹,第n次跟着人流回头,刚巧郑凝白说除非你现在去染回来,不然分我绝对给你扣,秦施杨皱着眉,挡在姜瑜面前回她话,他说:“分不是你这样扣的,校规里确实有不能染发这一条,但是学校里染发的人不少,老师们都知道。”

        秦施杨说这话时的语气平平淡淡,声音低,但里头到底包含着什么我们都明白,特别是提到老师的那两句。他看不上郑凝白的做法,又碍于修养没和她缠着吵,于是就给出了这么一句类似于“开脱”和“解释”的话,但郑凝白不听,她的高马尾在肩后飘,拿着扣分板,没正面回答他,只干脆怼一句:“秦施杨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插话。”

        这么一来姜瑜眼里的火星子就增多了,怒视她,她继续那一套:“你头发打算什么时候整改?”

        “整个屁,想扣你就扣啊!”

        “姜瑜你别太猖狂!”

        “谁猖狂?”

        总算,音量总算高起来,还是在领导讲话完毕的点突然高的,这回不光我们听见,前排的江班也听到,拧眉往这儿大步赶,那头的赵卫刚注意到情况,也朝这儿来。

        他早眼熟这俩,每次两人发生什么口角都要来劝,之所以这么积极,原因有两点,一是郑凝白是裴砚淮女友,众所周知的事儿,二是因为姜瑜排球打特好,但就是顾忌郑凝白不参加比赛,老赵那阵子有心无力得紧,劝一个人加赛比登天还难,他超希望她们能并肩作战,可惜事与愿违,这我就想起来高二下学期她俩的交锋,那次比赛简直绝了,可惜赢得是郑凝白,输的是姜瑜,姜瑜输就输在她那些假队友太坑人。

        也正是因为她实力摆在那儿,所以老赵才遗憾惋惜,才获得了“调解员”这一名称。

        “干嘛呢?大早上吵什么?”老赵手背后,皱眉头问。

        裴砚淮站原地,手缓缓插进兜,日光之下,他眯着眼向这片掠一眼,不带情绪的一眼,不掺和任何看戏因子,风刮领带和发丝,也刮他慢慢归队的步子。

        当真是兴致低到谷底。

        我抿唇,接着看后方。

        “没吵。”郑凝白压下火,平稳说,“她染发,我在劝她整改。”

        姜瑜嘲呵一声。

        老赵一向对这话题没话说。

        江班到这儿,问什么情况,郑凝白如实告知,不卑不亢,端的是学生会长的架子,话音却是谦虚学生样。正常来说这时候班主任就该批评问题学生了,但江班没有。她不反对姜瑜染发,甚至对她化妆都没过多看法,虽然时常觉得她糟心,但她很美,能力很强,况且一月头还有关于语文作文的区联赛,年级里至少得派三个人参赛,姜瑜肯定首当其冲。

        “整改这事儿我早上跟她说了。”江班一身深蓝制服套装,发髻盘起,捏着官腔答,“到时候我会让她染回去。”

        又是说辞,过了这个档子她压根儿不会跟姜瑜烦。

        要说偏颇,还是我班的老师会偏。

        “江老师,您上次也是这么说的。”

        郑凝白从容接。

        今儿也是较上真了,摆明不肯给老师留面子,但江班够圆滑,没和她废口舌,当即冲着姜瑜说:“这段时间把头发染回来听见没?”

        姜瑜一开始没说话,后来被江班抵了下胳膊,才偏开头,答一声:“哦。”

        一声哦,加上班主任的出面调和,免了一张扣分单。

        江班对姑娘们的矛盾无可奈何,郑凝白走后,她跟老赵相互聊了几句,然后把姜瑜扯一边单独“慰问”,姜瑜可不服气,是真不服,“我tm不爽”几个字明晃晃挂在脸上,所以说别人都没法让她热起来,郑凝白可以,郑凝白只要搞点事儿她就能炸,一点儿不想忍让,这种暴躁脾气难把控,但偏偏充满鲜活气,仿佛从天到了地,从女神变成了女生,那群顽劣的男生都爱吃她这一口,爱得不行,私底下凑近笑嘻嘻地交流心得,向她轻抬下巴,乔成鹏蹭邻居程风昀的胳膊,往姜瑜斜一斜额,满脸的乐活,程风昀看一眼这,吊儿郎当笑。

        邵旭晨挺沉默的。

        而后活动结束,大家都忙起来。

        这段小插曲有人认为郑凝白无理取闹,有人当笑谈,她揪着姜瑜“染发”的事很久,大家见怪不怪,一系列的讨论词汇很快就在唇齿间渐渐淡去,抵达班级后还有几分钟上课,我想去交作业,但英语老师直接踏进门招呼马上要默写,大脑猛地遭到强马力的电击,单词我没背熟,词组句子也没仔细看,作业迟交肯定要被骂,哪哪都崩溃,不过听见和我情况一样的同学的叫苦声,心里倒有了些许安慰。

        熬过一节课,快速摞了一堆作业和一干人冲出班,李艺陪着我,我先按照就近原则交掉了物理数学等作业,出门沿时碰上踱来的姜瑜,我没时间再看她,箭步跑到四名老师共用的大办公室,那儿里头坐着的全有官职,一班和我班的班主任搁那儿,她们性别一样,年龄相仿,还是年纪里特铁的合作伙伴。前者是教务处主任,教一二班,后者是语文教研组的组长,教一三班,原本江班是被派去二班,但她没心思泡在次优等团体,觉得三班人好管理,就来了。

        也蛮好的。

        办公室的门板紧闭。

        李艺在身后催我快点,她要去上厕所,快憋不住了,我点头,伸手叩两记门,拧把手进去。

        抬眼,视线里除了坐在椅子上的老师们,还有一个站在自班老师旁的,裴砚淮。

        室内的气氛不太对劲。

        裹着数层捉摸不透的疑惑感,掺杂着想要问清楚的探究欲,好似在我来之前进行了一场不同寻常的交谈,彼时一班班主任在,江班在,她俩寻见动静看了一眼我,又顺着瞅了瞅我手里的练习册,没开口说话,裴砚淮的目光从我这儿一扫而过,我心跳得快,没想到会在在这里见到他,那座暗恋的壁垒轰然塌陷,而我未显露,硬生生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面对他们,带上门,再慢吞吞走到江班桌前,空调出的暖气吹着我的后脖子,我和她轻声打一声招呼,她利落接过我的作业,问怎么这么晚才交。

        “…哦…我早上来晚了。”

        她嫌我一眼。

        作业给出去,大石头落地,我转身走,身后迟迟没有交流声,估计是话题太私密,不方便公开讲,我这样想,但想的第三秒自己忍不住好奇往后头瞄,往深了猜。

        门开,李艺在安静的长廊上走动,来往的学生步履匆匆,我转身将门合上,那道缝隙越来越小,快要闭上时,没克制住汹涌的情感,从细小的狭缝里望向他,望完,踏实了,准备离开。

        但就在我要撤的前一秒,耳边进一句不算模糊的问话:“真不打算要保送名额了?真要让出来?”

        两个问题,毫无预兆地打断我的动作,也打断了我脑中扩散的紊乱想法,那一刹,不解,懵,莫名其妙等起伏的情绪充斥全身,锁住他,锁住无波澜的他,眉头不自觉皱起。

        两秒的停顿,他回:“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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