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正文·三十二
裴砚淮走的时候拿上了所有的照片，没给她确切的答案。
但他的缄默并非逃避，而是思考。
思考的东西比她多，比她杂，比她有深度。
坦白讲，他对她很好，她从他那儿得到了许多东西，大到人脉资源，小到物质财富，她借着他成长，借着他重塑对世界的认知，也借着他明白彼此间始终存在着一条跨不过的鸿沟，这条鸿沟来自家庭背景，来自天生的性格，来自不同步的思想观念。
他的透彻凌驾在她之上，能想到她想不到的事，能解决她解决不了的问题，有些道理他懂得更深入，所以他对最终的走向心知肚明。
只是还需要缓冲时间。
外头的天色彻底暗下去，闪烁的霓虹灯照耀着这片寂寞的城市，晚上七点多，客厅内烟味儿熏鼻，姜瑜抱着膝坐在沙发上，右手里夹着支快要燃尽的香烟，乔靖发的约拍消息不逢时地冲到手机里，她粗略扫完内容。
点击键盘，无声发送了“没空”两个字。
而后开启免打扰，摁屏将其掷到一边。
屋内稍许昏暗，屋外路灯连至天边，仿佛缠绕在一起的篝火，风吹着树木花草，远方有绚烂的烟花绽放，她安静地望几秒，抽一口烟。
时间就这么随着放空的思绪渐渐过去，周六一整天哪都没去，避开了繁琐的社交，凌晨两点多，收到裴砚淮发来的一条消息。
——把明天腾出来。
六个字，利落直白，除此以外没别的内容。
那时候姜瑜刚准备下露台去洗漱，瞥见这条简讯时，下一刻就知道他为什么要她空出时间。她这次没有像以前那样视而不见，也没有言辞不给面子的挖苦他，只是在脑中粗略过了一遍明天的事情，过完，回复了一条：什么行程。
裴砚淮没说。
次日早上十一点多，简单收拾一番，拎起收拾出来的两袋垃圾出家门，姜瑜一点妆都没化，宽松的黑外套和同色牛仔裤，外面阳光鼎盛，这个点有不少的老人坐在小亭子里晒太阳，数名孩童奔跑着嬉笑打闹，平日里时常安静的地方，挑着休息日突然活跃起来，她丢掉垃圾，一边避开活泼的小孩儿，一边向大门口迈。
小区外有专门的路边停车区域，裴砚淮的车就停在那儿。
他车多，每次来接她都是固定的黑色路虎，姜瑜踱到车前，伸手拉车门，而后，跟在头顶的太阳光随着“嘭”的关门声而减弱，她坐好后，侧头看他，裴砚淮坐主驾驶上，正往置物槽里放烟盒，他手里空荡，穿一身黑，挺帅，挺潮，听见动静，往她这儿投目光，她问：“去干嘛？”
“吃饭。”
……
裴砚淮带她去了市中最热门的常香居吃午饭，这家老牌餐厅是他最爱的地方，里面特色海鲜做得最好，其次是一些家常菜，不过姜瑜吃海鲜少喝粥多，加上得控制体重，所以每次来都是抱着碗看他吃，只偶尔动筷吃点重口味的，以前如果没心情就不乐意陪着他跑，更不可能老老实实地待在他身边，但今天他情绪至今不明，一路上都没怎么说话，整个人好像突然变稳重了，姜瑜懂他的心思，也就那么陪他耗着了。
包厢里的暖气很足。
长桌上摆了不少菜，其中麻婆豆腐超级对他胃口，色泽美，味道棒，然而姜瑜觉得一般。
坐在他对面，手里慢条斯理地剥着虾，裴砚淮沉默地吃饭，没向她撂过眼，她把装满虾肉的碗朝他跟前递，他没抬头，夹了一个蘸酱，与此同时，门被人从外头敲响，服务员开门进来上菜，那姑娘跟方才如出一辙，还就爱他这种“以食为天”的款儿，被迷得七荤八素，眼睛带光地盯着他那张脸，室内静，女生把菜径直放到他的左手边，而后慢吞吞地转身走，姜瑜擦着手，看一眼对面的番茄炒蛋。
这时裴砚淮手机来电震动，他的注意力转移，却腾出手把番茄炒蛋和中间位的海鲜饼调换，她刚好拿筷，顺势夹走一块鸡蛋。
震动停止，他摁断了，没接。
短短的一个多小时内，他进了不少电话。
次次踩着他开车的点，次次都是不同的人，有邵旭晨有赵立刚有他的队友，路上交通状况不算好，他没受外界影响，车开得稳当，但一下下的噪音把姜瑜惹烦了，让他接，他说没空，然后她二话不说帮他摁断了，后来做顺手了，插空来的几通电话也被她给这么拦截了，而每一通电话的来电显示都能清晰地跃入视野。
里头有一个秦施杨。
秦施杨是最后打来的。
他那通电话冲进来之前，她想关静音，电话冲进来之后，她下意识要接，但裴砚淮反应比她快，掐了。
当下的这通电话不知道谁打来的，她瞥一眼他的手机屏，随后看向他，嘴里嚼着菜，出声问一句：“你今天真不去训练了？”
类似的问题她问了几个，裴砚淮回了，回得很敷衍，这次他也是同样，又扔给了她两个字：“不去。”
“你不去他们怎么练？”重新提起话题，重新回忆起昨晚秦施杨说要参加最近几天训练的事，她手肘搭在桌上，说，“秦施杨今天也要参加训练，他手没好全，而且又那么多天没归队，你应该去帮他补一补。”
“这些事我知道。”
“你知道还不去？秦施杨他……”
“你能不能别老提他？”
她脱口的话被他沉沉打断，裴砚淮对上她的视线，两人眼眸里的情愫大不相同，他说：“跟我在一起就只提我可不可以？”
嗓音略低，揉着些能感知到的阴郁脾气，明明处在和煦的暖阳里，周身的气场偏偏与之相反，姜瑜止住话音，他收眼收得快，随后继续一言不发地吃饭，不再理会她。
期间与他熟识的店经理进来寒暄，他都没有过多回应，全程都是姜瑜来应付，午饭过后，跟着他乱晃消食，而后去了她中意的那家奶茶店，店内空间宽敞，高峰期刚过，点单区顾客稀少，但休息区却爆满，成双成对的情侣窝在一起谈情说爱，她斜靠着柜台，忽略周身的目光，撑着脸颊发呆，裴砚淮取完奶茶，牵着她走人。
奶茶店处于商圈的外围都带，中间地带是门庭若市的饰品店和闻名全国的各种连锁店，她被领着逛了大半天，他给她买了挺多低卡零食，买了不少易丢的黑色头绳，买了她感兴趣的小玩意儿，包装袋里装满了稀奇古怪的东西，一天下来，她的脚走得生疼，最后一站，是风桥十里前头的湖区。
傍晚六点多，裴砚淮托人在固定地点放烟花。
他这一年多在这个点，在这个安静的老地方，做过多次这样的事。
这场烟花依旧新意满满，最美的瞬间依旧不是在高处的绽放，而是变成绿色萤火交织散落的那一刹，绚烂多彩，夺目热烈。如此耀眼的时刻，引来了数名居民的围观，姜瑜站在湖边，仰着头看，她的眼眸里净是星光，眉宇间却溢满淡薄，裴砚淮挨在她左侧，两人的肩膀抵着，皆一言不发。
持续了几十秒的浪漫在吵嚷的讨论声中落幕，湖泊上坠落的微光逝去，四周恢复方才的寂静，裴砚淮插着兜，望了会儿湖对面的万家灯火，淡淡开口：“你知不知道我为什么总挑这个点给你放烟花？”
姜瑜静了静，答：“你说你喜欢这个点，觉得有意义。”
“什么意义还记得吗？”他再问。
姜瑜没印象。
觉得他只是单纯的喜欢这儿的环境，对这儿有兴趣才老是选择这个时间消遣，她不太愿意费脑子记他讲的那些话，一是捉摸不透，二是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裴砚淮清楚她记性差这一点。
没准备要答案，也没再接着问了，好像只是心血来潮提了一嘴。相互无言着，凉风吹来第五波的时候，他说：“我到现在就两个愿望，一个是创办赛车俱乐部，一个是娶你。”
“我实现了第一个，就想把第二个也实现。”
“我一直想娶你，瑜。”
他说。
风吹来第六波，湖面水流平缓，姜瑜的发丝拂过眼鼻，她静默地捋一把发，垂眼，慢慢地呼出一口气，回：“你想娶我，只是因为我比其他女生出现的早。”
“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不适合你，你现在对我的新鲜感是基于身体上的，以后你会厌倦，也会遇到比我好的人，到时候你对我不会再有想法，裴砚淮，你应该懂这些。”
“我懂这些，但我不会变成那样。”裴砚淮无起伏地反驳，仿佛早习惯了她的思考方式，姜瑜看他，他也看她，“你总是把事想得太悲观，瑜，我对你是还有新鲜感，但跟你的身体无关，我喜欢的是你的人，你始终不明白这一点。”
“我是不明白，我从小到大就没什么优点，坏毛病一大堆，喜欢我的人从来不会接受我的性格，你性格比我好多了，见过的东西和身处的环境也比我好，那些跟你有共鸣的每一个女生都在我之上，你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我这里，真的不值得。”
“你把时间浪费在他身上，就值得了？”
一番话落，裴砚淮从语句里找出重点反问一句，问题从他嘴里嗖地传到她耳内，姜瑜不避讳什么，利落撂两字：“值得。”
两字落地，他因急速掠过的风而眯起眼，衣摆鼓动。
“原因呢。”
“他能让我开心。”她坦白说。
裴砚淮眯起眼，徐徐地重复了一遍她的话：“他能让你开心。”
“是，”姜瑜转正脑袋，继续目视前方，“跟他相处我觉得开心，没那么多顾虑，我也没有跟他进一步发展的打算，当同班个同学就挺好了。”
裴砚淮看着她。
这一刻。
环绕在湖边的树木花草突然显得异常萧索，几棵树下装饰着的彩灯也被夜色渲染上了一层暗淡与落寞，他看够了，移开眼。
“好，那我想知道一件事。”
她侧眸：“什么？”
“你跟我在一起这么久，有没有开心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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