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接连的雨天淹了江城。
学生三两结伴而行,边抱怨着连绵的季雨,湿透的鞋,边走上回家的路。
两个女生共乘一把伞,说说笑笑地出门。
“今天考的那张英语试卷,阅读和选项又不在同一面,翻得好费劲。”
“对啊。”卷发女生点头同意,把起雾的眼镜拿下来,低头用衣角擦了擦。
“我边翻边涂答题卡,还涂错行了诶!”
卷发女生滑了一跤,正要脸吻地面,身前一股海盐的清冽压了过来,有个男生扶住了她。
扶得很稳,手臂线条白皙流畅,让人很有安全感。
男生的脸有种病态的冷白,发丝被雨水打湿沾在颊边,左眼尾一道泛红痕迹,像是被伞刮蹭出来的。
另一边的齐刘海女生连忙连声道歉,把伞往后撤了些。
谢顽伸手抹开眼前刘海,露出白皙的额头、干净眉眼,身旁街景被他衬得黯淡发灰。
冲她笑着道了声没关系,捡起地上的眼镜递给女生。
“小心些。”
女生怔住,半天没在脑海里的校园帅哥名单里搜寻到这号人物,被旁边人捅了一下才回过神来,人已经走远了。
“那谁啊,好帅。”
“没见过诶,转学生吧。”
“三天之内,我要集齐他所有联系方式。”
她们谈论的对象此时正站在教导处办公室,填转学资料。
王主任坐着打电话:“我明白的,谢顽妈妈,我会多注意。”
“哈哈哈您说什么呢,这都是我们应该做的。”王主任客气地寒暄一番,挂断电话,看向身前这个沉默的男生。
从转学情况来看,能在之前实验中学保持年级第一,他的成绩还是非常不错的。王伟忠心下满意,说话也多了几分客气。
“我叫王伟忠,是高二年级的教导主任,以后有什么事情可以找我。”
谢顽点头谢过,接过王伟忠递来的试卷。
“这是我们这次的语数英月考卷子,你试着写写,我好看出你的情况。”
顶着王伟忠好奇的目光,谢顽很是平静,坐在他对面翻了翻卷子,拿笔开始写。
说实话,这试卷并没有实验的难。
几乎是看一眼就知道是什么考点,创新和角度也没有实验出卷那么刁钻。
中规中矩,是他很有把握的类型。
两个半小时后。
他在王伟忠欣慰而雀跃的眼神中交了卷子。
王伟忠特意看过钟确定时间,是两个半小时没错,怎么可能这么快就写完了?
他震惊地接过,忍不住怀疑:“你全写完了?”
“嗯。”谢顽点了点头,“我能出去打个电话吗?”
“去吧去吧!”王伟忠正忙着确定他的正确率,先翻数学卷子,第一页看下来竟然没有错的。
他震惊又高兴地翻页——也是全对。
王伟忠伏在桌前,来回看那几张卷子,耐不住给人发语音:“老李,我们学校来个清北苗子!”
此时。
“我刚刚跟老师说了。”老妈的声音传过来。
“嗯。”谢顽靠在走廊的栏杆边,应了一声。
“出门在外,管好自己,别给别人添麻烦。”
谢顽没说话,目光无聊地转了转。
架空层有几个男生,清一色蓝白色短袖长裤,正打闹着穿过走廊。
中间一个男生格外高挑,身后背着黑红的篮球袋,手抄在口袋里,像是听到什么,跟着身边的人散漫地笑。
雨中疏落的细碎光线落在他身上,耳骨上的黑色耳钉闪着冷戾的光,脑后的头发短而利落。
笑意很浅。
带着凌厉的压迫感和侵略感,看起来——是个不好惹的刺头。
“老师那里你爸爸都打点好了。”老妈顿了顿:“你要争点气,转了新学校成绩不能退步,保持第一才能上清北。”
“我知道的。”谢顽移开视线。
“嗯。”老妈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弟最近状态不好,还是不太爱说话。”
“嗯,我没事就回家看看他。”谢顽垂下了目光:“那谁,最近没打你吧。”
“没有。”老妈咳了两声,语气中隐约带着笑意:“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
“我怎么不该——”
“只是感冒。”老妈语气温和,却含着拒绝谢顽下文的潜台词:“你去吧,别让老师等久了。”
“知道了。”
谢顽三言两语和老妈告别后,把电话挂了。
关上手机,谢顽回身走进教导处,拿了所有资料去班上报道。
雨势越发小了,地面沉坠着一个又一个透明水洼,像无数面不规则的镜子,倒映谢顽的黑色伞边。
他上了四楼,靠着指引找高二五班在哪里。
伞还在滴水,拿在手里朝外头抖了两下,转头又看见了那个高挑男生。
纯白的空军踩在地面水渍,那道深灰色的挺拔倒影一直连到谢顽身前。
刚刚在楼上看的时候还感受不到,此时他们站在同一高度,谢顽恍然发觉——
这人真的很高。
谢顽自己都已经有一米八五,而看这个男生的时候还要抬头。
让他心里有点复杂。
是竹竿人吧。
黑色耳钉横跨耳骨,在耳背拧成线条凌厉的三角,男生狭长眼尾微微上挑,鼻骨挺直。
浑身散发着飞扬的放恣率性。
此时单手抄兜低头俯视着——
身前那个小鸡仔般瘦弱、手里还攥着一打钱的黄毛男生。
像个在街边打劫的不良少年,抢别人阳光雨露的坏竹竿。
谢顽眼看着黄毛颤着手,把钱递给了他,而高挑男生略微勾唇,不屑地笑开,长臂搭上小鸡仔单薄的肩。
像是嫌少。
这是校园欺凌吧。
孱弱的男生伸出一直藏在背后的手,摊开掌心,是被攥得皱皱巴巴的几张纸币。
他递到贺明朗面前。
压在最底下的是张黯黄色的二十块,边角已经碎了,被透明胶粘住。
陈小家是单亲家庭,经济情况不好。每天上学,贺明朗都能看见陈小母子站在早餐车摊旁边,叫卖包子油条。
贺明朗看了眼那条泛黄的透明胶,转开视线。
“怎么了?”
“班长,上次班费是你帮我垫的。我还你。”
“不着急,最近老师说还要买教辅。你可以等奖学金下来了再给我。”
——你可以等奖学金下来了再给我。
谢顽走过来的时候正听见这句话。
这还是有规划的长期抢劫?
“喂,放开他。”
“”贺明朗有些不耐烦地侧过头去,和陈小目光一同投向发声处。
天光渐暗,最后几抹青色辉光从教学楼檐角的间隙泻下,在男生身缘着上一层薄暗的光。
谢顽苍白而清瘦,绷着青筋的手里拿了把短折伞。
脸被黑口罩遮了大半,只露出一双狭长的深棕眼睛。他的眼皮很薄,此时绷着眼皮瞥贺明朗时,目光懒散而漠然。
谢顽走到两人身边,在高竹竿眼皮子底下,把小鸡仔提溜了出来。
自己站在第一线抵挡高竹竿的霸凌。
“抢劫业没有更新换代这一说吗?”
这年头还抢现金。
高竹竿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散漫:“还是有的,毕竟现在电信诈骗比较吃香啊。”
这家伙。完全没有抢别人钱被抓到的羞耻,笑得也太张扬了。
谢顽感觉到肩上有只手,勾着他往后带,偏过头去,正好看见小鸡仔皱着脸冲他摇头,眼神畏缩:“不是这样的,他没有欺负我。”
好烂,还pua。
谢顽当机立断,把小鸡仔往旁边推:“跑!”
而自己低头将拍到‘犯罪现场’的手机收掉,把碍事的雨伞丢到地上。
因此也没看见小鸡仔和高竹竿的‘眉目传情’,没注意到小鸡仔是在高竹竿的示意下才跑开的。
上课时的走廊空荡荡的,零星几个学生走过,穿过落日最后几抹光,传来洞洞鞋踩踏水洼的轻响。
落地的雨伞溅出一片放荡不羁的水花,成功地打湿了谢顽和高竹竿两人的裤脚。
谢顽向来不喜欢湿黏的感觉,凉透的裤脚像湿冷的蛇蜿蜒盘桓,紧贴他的皮肤。
轻风中他的声音冷硬:“把他的钱还给他。”
“还他?”高竹竿很轻地笑了下,在兜里摸出了一根烟点燃,含糊地说:“你怎么知道我抢劫了?”
谢顽看着他这样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更心烦了。
“行了,别磨叽。你给不给?”
高竹竿咬着烟又笑了下,微微低头俯视他,眉眼是居高临下的凌厉锐利“我不。”
这也没什么好说的了。
别人看起来就是辛苦艰难过活的人,你还敢就着这只羊薅。
这不是趁火抢劫,逼人上绝路?
那股含着薄荷冷香的烟味压了下来,就像一簇火苗丢进了柴堆,卷上了谢顽。
下一秒。
高竹竿的领子被谢顽揪住,生生拉下几寸,逼得两人平视。
高竹竿有一双墨染般的漆黑眼睛,此时透着几分不及眼底的笑意,直勾勾地盯着他。
两人的距离极近,就连鼻尖都要碰到一起,那股烟味绕着薄荷冷香环住谢顽,在他心里升起一股奇异的颤,让谢顽更为不爽。
气氛异常紧绷,就连风中晃的叶子也懂分寸地僵停,水池悄悄溢着,仿佛都很紧张。
“我都说这个学生清北苗子,你还不信!”王伟忠的大嗓门像个炮仗,在走廊砰得炸开。
“我信!我信!”高二五班的班主任李越端着茶壶,连声应和:“我不是没看那试卷吗?按你说的那速度,我不把试卷看一遍,怎么信呢?”
“那你现在信了吧!”王伟忠耀武扬威的像个孩子:“这孩子比年级第一考得还高,虽然没考其他科,我估计也特别——”
那声好字还卡在喉咙口,就横切成了高昂的嗓音。
“那边那两个!贴在一起干吗呢?”
王伟忠在一中出了名是个爱抓早恋的,眼神不好,十次能抓着五次就已经不错。
偏偏人菜瘾大,又爱蹚浑水。
此时眯着眼冲了过来,属实是有种不达目的不罢休的势头。
“贺明朗!又是你!”
谢顽转了转眼珠,又对回那双近在咫尺的黑沉眸子,后者正在看他,眼里染上了戏谑笑意。
只感觉手被轻轻一勾,待谢顽再缓过神,已是高竹竿瘦削挺拔的背影。
贺明朗对着教导主任手插兜懒散站着,那双白色空军正好压住未尽的烟头,捻了捻。
“雨天路滑,老师别急摔了。”
郎朗英语读书声中,贺明朗疏懒漠然的声音格外突出。
校服长裤松垮,却被高竹竿穿出了散漫潇洒的修长,尾端露出了一小截脚腕,冷白骨感,却很好看。
待谢顽目光落下时,那截烟头已消失无踪。
贺明朗手插在兜里,一副散漫轻松,目光坦荡,唇边甚至带着两分轻笑。
这家伙,真会装腔作势。
谢顽挑了挑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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