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熟悉又陌生
沈家榆坐在二楼的床沿上发呆,脸上虽然平静,五脏六腑却似被火烤油煎一样,她做梦都没想到这一世还有机会和她那个抛夫弃女的妈妈打上照面。
是的,刚才那个女人是她妈。模样虽然不如照片上年轻,但脸盘,还有眉眼间的神韵,还是一眼就能认出来。小时候不懂事,天天夜深人静时对着那张照片练习叫妈妈,她的模样早刻在她心里了。
同时她又非常惊愕,因为上一世沈母从没在她面前出现过,直到她生病要死了,托人捎话说想见她最后一面。
当时她是坚决不肯见的。
那年她三十六岁,没妈三十三年。整整三十三年,她妈都没想着见她,临死了到她这里求圆满了,她凭什么让满足她让她死而无憾?
沈母在病榻上拖了很长时间,心心念念要见她,最后连沈父都看不过去了,亲自来劝沈家榆。
沈家榆非常意外,老头儿虽然还是言辞不多,但态度非常强硬,说不论她管不管你都是你妈,再多的恨也越不过人伦去。
没办法,她买了飞机票,谁知那天下雨了,她在候机大厅等了很久,也忐忑了很久,反复酝酿见她时说的第一句话。
正等得不耐烦,那边打电话过来了,说不用那么赶了,沈母已经走了。
这话如晴天霹雳,沈家榆听后脑子一片空白了,亏她练习准备了那么久,现在都不用了,挺好,解脱了。
话虽这么说,等她像幽灵一样飘回去,一倒在床上就起不来了。那几天保姆带诺宝带得非常吃力,那孩子只认妈妈。
陈屿安整日忙,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回来看到家里乱糟糟的立刻眉头紧皱,抱怨了几句,大意是又不用上班,怎么连个孩子都看不好,躺在床上的沈家榆全听到耳朵里了,一个字都没落,心更凉了几分。
当初感情好时她略有点风吹草动他就如临大敌,现在她痛苦得快死了他却觉得她在装模做样。
正胡思乱想,门吱呀一响,唐远山拎着那个大塑料袋推门进来了,沈家榆霍然起身,厉声道:“你把这些脏东西拿回来干什么?”
不知不觉把所有的怒气都发泄在他身上了。
唐远山并不以为忤,先把袋子拎到自己房间,然后嬉皮笑脸地说:“急什么,又不是给你的。浪费可耻,你不要我要,刚好路上吃。”
“你是多稀罕这点儿东西?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沈家榆说不下去了。嗓子被激烈的情绪哽住了。
“你先坐,坐下慢慢说。”
唐远山按着她的肩膀让她坐下,然后拉了一把椅子坐到她前面,凑得近近地打量她,好看的眼睛里都是温柔和抚慰:“我当然知道她是谁,你和她跟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似的。”
“谁要和她长得一样?”
“家榆,”唐远山握住她放在膝盖上神经质般抖动的手,低声说:“她没有恶意的,她只是想看看你过得好不好。她不止来过这一次,都被你爸打跑了,她并没有对你不管不问,她只是,自顾不暇。”
这话像点了沈家榆的穴位,她僵住不动了。
“我和她聊了几句,她嫁到隔壁一个县城了,有儿有女,日子还算过得去,但出这一趟远门还是要攒很久买菜钱,撒很多谎才行。”
唐远山察言观色,缓缓道。
“没有人让她来。”
沈家榆开口,语气明显没那么冲了。
“知道知道,你若不喜欢不搭理她就行,没必要生这么大气,气大伤身。”
“你不懂!”
沈家榆抽出手,身子扭到了一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眼底的委屈和泪光。
“是,没有人可以和你感同身受。但家榆,谁的人生都不是十全十美的,上天让你父母缘这块薄了点,但一定会在别的地方弥补你的。”
唐远山温言安慰她。
叩叩叩,有人敲门,是沈父的声音:“奶奶叫你们下来吃饭。”
所有的话题和情绪瞬间都收起来了,沈家榆擦擦眼角,和唐远山作出欢喜的模样下去吃饭。饭菜非常丰盛,沈奶奶拿出了全部家底,也使出了浑身解数,吃得宾主尽欢。
吃完唐远山就要开车走了,全程热热闹闹都是人,他一直没找到机会继续刚才未完的话题,所以直到离开时看沈家榆的目光都还充满关切和担心。
沈家榆接收到了,朝他使劲挥手,让他放心的意思。
沈家人对这个礼貌周到的大男孩印象很好,站在路边很久,直到看不到他的车才回去。
之前沈家榆还不觉得怎样,回到二楼后突然觉得房间空荡荡的,不由地生出一丝怅然若失的情绪。她突然意识到这段时间不光是她在照顾他,他也在陪伴自己,虽然他臭毛病挺多,经常还嘴贱,其实心底非常温暖柔软。
正在出神,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声,似乎乱糟糟来了好几个人。
沈家榆心一紧,赶紧冲下去,发现是对面超市老板。他正领着俩工作人员,源源不断地往她家的店铺里搬东西:各色时令水果,牛奶土鸡蛋,牛羊肉,蜂蜜阿胶,还有好几桶花生油,靠墙脚高高地摞了一堆儿。
“都是唐远山这孩子买的。”
送走超市老板,沈父一边擦汗一边感慨地对一脸懵的沈家榆说。
“这孩子心细,怕咱们不收,人走了才让超市送过来。”
沈奶奶也啧啧叹道。
“送了就收下,他在咱家又吃又住这么久,表示下也是应该的。”
沈家榆也很意外,但为了让他们不那么惶恐,故作嘴硬地安慰他们。
“他是为了救你爸才受伤的,在咱们家住多久都是应该的。这样,开学时带一壶女儿红给他,我还藏了点好货。”
沈爷爷说。
人家唐远山可不缺酒,沈家榆话到嘴边又拐了个弯儿,说:“学生不能喝酒。”
“可以让他家里的大人尝尝。”
沈爷爷非常坚持。
两周后,除了行李箱,沈家榆还拎了一壶据说是二十年的女儿红,顶着众人殷切的目光爬上了火车,暑假终于结束了。
其实算起来拢共也就五十来天,却前前后后发生了那么多事,所以显得格外漫长。
新学期开学,各种忙乱,但沈家榆还是第一时间拎着女儿红去酒吧找唐远山,不能白欠他这份人情。
唐远山不在。
杜哥说甭找他了,这小子总这样,神出鬼没,一消失就跟人间蒸发了一样,打哪个电话都不好使。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沈家榆有些不安,她都开学一个星期了,搁以前,唐远山的电话早追过来了。
“不会!”杜哥非常肯定,“又不是第一次了,他忙完自己的事就冒出来了,跟满血复活似的。”
沈家榆想一想,以前他确实有类似的作派,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好强求,先把拎过来的女儿红存在酒吧的酒窖里,对着杜哥千叮咛万嘱咐,说唐远山回来前谁都不能动。
杜哥满口应下,又问她这个学期还来不来唱歌,她要来的话他就把艾琳辞了。
沈家榆赶紧摆手,一个萝卜一个坑,她不做这种仗势欺人的事。况且这个学期她手上还算宽裕,这次她终于如愿拿了一等奖学金,加上暑假挣的那笔外快和之前攒的小金库,不出意外的话到春节她奶奶的手术费就凑够了。
勤工俭学还是要的,但不急于一时,大二要参加英语专业四级考试,她得集中精力严阵以待。磨刀不误砍柴工,拿了这个证后再找兼职,机会和价钱都会好得多。
这天上午上翻译课,沈家榆有点笔记没抄完落在后面,已经出教室的李婷玉和何甜甜神秘兮兮地从后门探头进来,大声叫她,说有人找。
“谁啊?”
沈家榆感觉她俩表情不对劲。
“帅哥!”
“我说,人家条件不错,你就从了吧!”
“就是,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
她俩挤眉弄眼,暧昧地打趣她。
沈家榆立刻收拾书包,出去时外面的人差不多都散尽了,陈屿安穿着白t恤浅灰运动长裤,眉清目朗,双手插兜,站在走廊不远处在静静地等她。
俩人不过隔了个把月未见,沈家榆却觉得短短几步路像隔了千山万水,眼前的他不知怎地变得熟悉又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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