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向日葵的枯萎
国庆长假结束之后,一切都回到了正轨。江知栩也有了时间接送宋恩羽上下学,宋恩羽回到学校,也又要迎接接下来的月考。
高三就是这样,从老师到学生,都会随着一次一次的月考,模拟考,逐渐进入状态,是群雄逐鹿,也是自我挑战。不过在沪大附中这样的重点中学,并不会灌输“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这种思想,高考成功的大门,他们大多数人已经推开了半扇。等待的只是一个结果。
宋恩羽就在这样紧张又闲适的氛围里,重新把精力集中到了学习和考试上来。一到周末,就会约着翁雅心去省图学习。
也就因此江知栩又成了被“冷落”的对象。在宋恩羽的心里,多少会有“爱与学业不可兼得”的感觉。
平淡的日子的确如白水一般,索然无味不是爱情该有的感觉,但确实是生活本来的味道。
就这样秋意渐寒之后,时间标记在洁白的冬季。
冬天,是如雪一样的白。也是在这个冬天,林小舟走了,死在了圣诞节的前一天。
翁雅心一周都没有来学校,宋恩羽担心着。几次打电话过去,只能听到翁雅心低落的声音,有一句没一句的答着,过一会儿就挂了电话。
直到这周五他和舍友在食堂打饭,才听到后面排队的人说起:“诶~,你知道光华中学那个林小舟吗?”
“知道啊,之前咱们学校那个提高班的女生啊!”
“对对对!就是她,听说她昨天没了。”
“没了?什么意思?”
“没了,就是死了。”
这些话就如一根细刺猛然插在宋恩羽的心头,端着餐盘的手一松,空盘子就砸在地上,清脆刺耳的声音惊得众人侧目。他尴尬地抱着歉,弯腰捡起来,独自去洗碗池前冲洗,洗的心不在焉,一直回想着刚刚听到的那些话。
宋恩羽洗完餐盘,和舍友说了句“有事”就急匆匆地离开跑回宿舍,拿出手机给翁雅心打去电话。接连打了好几个,对方才接起。
带着厚重的鼻音与哭腔,和宋恩羽打招呼。宋恩羽关心着:“雅心,你还好吗?”
翁雅心从昨天到现在没有合眼,此刻仿佛灵魂抽离一般,当听到宋恩羽熟悉的声音,她终于抑制不住自己的悲伤,寻了一个无人的地方,蹲下来放声大哭。
宋恩羽没再说话,就这样一直通着电话听翁雅心痛苦。他知道现在说任何话都不会起到安慰的作用,只有陪伴。
很快消息就在学校传开了,各种流言四起,都在满足彼此猎奇心理的基础上,再稍加同情,最后下一个:太惨了,我们可不能这样的结论。
宋恩羽听着这些话,烦躁极了。他一早就给江知栩打了电话,傍晚六点下课之后,和老师请了个假,不上晚上的晚自习。随后就匆匆离开,他也需要一个环境静一静。
江知栩看着他的表情凝重:“怎么了?今天是发生什么不愉快的事了吗?”
宋恩羽系好安全带,没有回答,茫然的看着路边的行道树,他才猛然惊神:原来真的到了冬天了。
是只剩下枯枝残叶,萧瑟寒风,再也没有任何生气的冬天。
江知栩又问:“今天是圣诞节,想去哪里逛逛?”
宋恩羽摇摇头:“回家吧!”
江知栩也没再接话,直接带人回到天颐苑。即使宋恩羽不打算和江知栩一起出去过节,可他毕竟是个注意仪式感的人,回家之后就围上围裙,开始在厨房忙碌准备今晚的晚餐。
宋恩羽一回家把书包扔在了沙发上,整个人后仰着跌落在这柔软之中。他开始目不转睛地凝望着悬挂在高处的水晶吊灯,像是星星一样闪耀,一颗一颗地落在宋恩羽的眼眸里。
察觉到江知栩正在忙碌,他出言提醒:“我吃不下,你吃吧。”
江知栩切着牛排的动作慢了下来,他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也得吃饭。一会儿做好了,我叫你。”
他对于所有的问题,只习惯问一遍,确保对方听清的情况下,他绝不会问第二遍。因为对方如果想说,会告诉自己答案。
这半年里一起生活的默契,宋恩羽也知道江知栩的原则是什么。他也没再拒绝第二次,等着饭做好,随便吃了两口就拿起书包回了屋。
晚上江知栩还有个电话会议,眼看时间就要到了,只好收拾好餐桌,回书房开会。
两个人就互不打扰直到深夜。江知栩开完会后,本以为宋恩羽还是保持着之前的习惯,总会背半个小时文综,半个小时英语才会上床。今天却破天荒的早早地洗完澡躺进被子里。
江知栩换好睡袍洗完澡回来,就看到宋恩羽仰面朝天,暖光下是泛着朦胧的金光,那澄澈的眼眸就宛如琉璃,可惜是破碎的……
江知栩就从这样的眼神里读懂了他的哀伤。他一如往常的躺在一侧,也陪宋恩羽一起仰面望着天花板,他知道宋恩羽一定有话要说。
“林小舟死了。抑郁症,是抑郁症自杀的。”宋恩羽难受地说着。
他和林小舟唯一的交集只有那个生日会,更多时候是听翁雅心提起。可他此刻就是莫名的难受,没来由的想哭。或许只是为这样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感到惋惜,又或许身为同龄人,会忍不住去共情。
如果一生是四季,那十八岁的年华就正是青枝漫卷,繁花正盛的灼灼春日。可就是有人永远的留在了这个时节。
江知栩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昨天。”宋恩羽苦笑着,“讽刺吗?死在了圣诞节的前一天。”
暖色柔光不在温柔,宋恩羽觉得刺眼,刺得他眼睛生疼,疼得忍不住落泪。
“耶稣钉死在十字架上,过不了几天就是复活节。上帝有复活节,可我们凡人的复活节又在何时?”宋恩羽的尾音带着哽咽,这是他觉得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父亲走的时候,他还太小。或者说是当时的稚嫩并不懂得生死。随着岁月渐长,他逐渐发现人是真的逃不过光阴,躲不开命运。生死是一生的学问,所以我们凡人的复活节又在哪里?
江知栩侧过身子,就隔着距离,伸手替宋恩羽擦着眼泪。他轻轻地说:“在生者的心里。”
宋恩羽扭头茫然地看着他,只听江知栩认真地解释:“这是我在母亲走后这么多年才渐渐明白的道理。只要我还在想念她,她就一直活在我心里。所以我们也有复活节,小羽,我们难过的只是亲人和朋友的离开,再也感受不到他们的温度,那些美好的回忆戛然而止。可这不是死亡。”
宋恩羽第一次听江知栩提起自己的母亲,他并不知道教会江知栩善良和爱的母亲早已离开。他忍着胸中堵塞的悲痛,去握江知栩的手。
对方微笑着说:“我没事!”他忽然感受到他手腕处的跃动,这是一个生命对另一个生命对安慰。
“霍金,也就是之前尘宁信里提到的我和他最尊敬的学长。我和尘宁修的并不是物理,可我们都很崇拜他。我是真的愿意相信,星辰和心灵的关联。他会说,宇宙是因为有我们爱的人在,才有了意义。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物理的温度。这句话一直陪伴我度过母亲去世之后最颓丧的时光。所以,死亡带不走的爱,那才是生命的佐证。小羽,走了的人,我们记住他们就好,然后坚强的活着。”
这些话说完,宋恩羽早已泪流满面。两个人又聊至凌晨,宋恩羽也才睡着。直到第二天醒来,眼睛疼得再也睁不开,江知栩才替他请了假。
只在家休息了一天,第二天就是林小舟出殡这天。江知栩应他的要求,一早就将人送到殡仪馆,他很担心翁雅心。
去参加葬礼的路上,刚上了高架桥,前路竟飘起了小雪,这是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
宋恩羽放下车窗,让雪花迎风飘落进来。落在他手臂上,那冰冷的触感让他忍不住感叹:“我们同学都以为,第一场雪会下在圣诞节,可它估计早通了人性,今天专程来送人。”
江知栩没有答话,就这样一路与风雪同行,将人送到了殡仪馆。一进告别厅就看到坐在前排一身黑衣的翁雅心。他径直走了过去,短短几日,人居然无比消瘦。已经不再痛哭,她只是神情漠然的坐着,听着告别厅中央悬挂着的那张照片。
宋恩羽拍拍她的肩膀,对方努力地挤出一个微笑。然后双眼瞬间浸满了泪水。翁雅心笑着说:“你看,小舟笑得多开心。她走的时候,大概是幸福的吧!”
“雅心,就算阴阳两隔,她对你的感情不会变,她一定希望你可以振作坚强,和之前那个乐观开朗的翁雅心一样。”
一样,又不一样。生死离别的伤痛,不是任何言语可以抚慰的,那是需要深夜一次次惊起回神的痛哭,是需要去打碎回忆然后再片片拾起,是习惯合照上那些幸福的瞬间,真的成了定格的纸片。
告别仪式很简单,宋恩羽也终于见到了林小舟的母亲,人是被人搀着走到台上,身形摇摆,连站稳都变得困难。即使握着话筒,声音还是低不可闻。宋恩羽坐在第一排,他是可以清楚的看到这位母亲浑身都在发抖。
如果再给一次机会,她一定会选择好好爱女儿的。宋恩羽这样想着,他天性之中就喜欢为一些不圆满安排一个好的结局。
仪式结束之后,来参加葬礼的人都步行至西山墓地,手里拿着花和林小舟做最后的告别。大家手里都拿着白玫瑰,玫瑰的白就融散在雪中。林小舟生前最喜欢白玫瑰。只有翁雅心怀中捧着一束向日葵。
最后一个人献花结束,就听到林母哭天抢地的哀嚎声,这位素日里在沪城商界叱咤风云的女强人,此刻就跪倒在林小舟的墓碑前,抖动的双手一遍遍地抚摸着那张照片,还有“林小舟”的名字。她成了一名母亲,就在此时。
翁雅心并没有上前加入拉扯林母的行列里,而是径直转身朝山下走去。宋恩羽就跟在她身后。翁雅心停在墓园处的一片空地,眺望着远处。
开始和宋恩羽讲述林小舟生命最后的几天:
“我请了一周的假,那时候小舟身边已经离不开人了。她妈妈花钱雇的保姆,只会让小舟越来越烦躁不安。后来是我到了她身边,她的病情慢慢有了好转。”
翁雅心回头看着宋恩羽苦笑,“我那时候天真的以为,只要我在,小舟一定会好起来。她积极配合治疗,愿意打开卧室的窗帘让阳光照进来。我们也开始聊着一些娱乐八卦,校园奇闻,她在我面前总是会很开心的笑,和以前一样。可我并不知道那时候她已经有了死的念头。”
翁雅心啜泣着,再也说不下去。她想到和小舟最后朝夕相处的日子,这个女孩努力地对自己笑,酒窝依旧盛着蜜糖,是那样的甜。
宋恩羽终于走过去揽着她的肩膀,轻轻地抱在怀里。拥抱是足够有力量的鼓励。
翁雅心调整着情绪,继续说道:“后来,就是圣诞节的前一晚,我和小舟去过平安夜,我们俩一起看完电影回来,她提议明天就是圣诞节了,想要我去买一束花送给她。我以为她想要自己最喜欢的白玫瑰,小舟却说想要向日葵,越多越好的向日葵。我答应她,然后就出门去买。”
她抬着泪眸对宋恩羽说:“我真的恨笨,也很蠢!我当时为什么要离开,为什么不拉着她一起去。真的怪我,恩羽,真的怪我!”
宋恩羽不停地为她顺着后背安慰:“这不怪你,小舟一定不希望你看到她最后绝望的样子。”
翁雅心继续回忆着那个夜晚,她们一起布置好了屋子,圣诞树上缠绕着星星灯,窗户上贴满了圣诞贴纸。
“等我买完花回去,小舟,小舟已经,已经走了。手腕处流出的血染红了白色的地毯,那是我和她新买回来铺在地上,她说要在这样的柔软和洁白里过这个圣诞节。我走过去看,小舟面带着微笑,那一刻我觉得天都塌了。”
翁雅心进门,捧着一大束向日葵,刚走到客厅,就看到这样的场景。就是这一晚,一定有人听到了一个女孩撕心裂肺地哭喊,哭喊着求人来救她的朋友,救她最好的姑娘。
江知栩就在远处望着,望着绝望的人无助的挣扎。今天邀请的名单上自然有他,是作为林小舟母亲的合作伙伴。雪下得越来越大,他担心一直冻在风雪里的两个人着凉,于是撑着伞走了过去……
先把翁雅心送回家后,江知栩才和宋恩羽一起回天颐苑。宋恩羽一路上都在回想着翁雅心和自己说的最后的事:
茶几上摆着几张信纸,那不是遗书,是一个女孩而对另一个女孩纯洁无暇的情谊。
“雅心,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一定已经不在了。这封信是给你的,也只给你留了这一点痕迹,留给我生命中最美的阳光——”
读着读着,翁雅心的泪水已经晕染了字迹,她努力擦干眼泪,看到林小舟最后的话:“不要为我难过,我的朋友,离开于我而言是解脱。我很庆幸上天将我最珍贵的东西一件件夺走的时候,还留下了你。那么多的向日葵是送给你的,因为那些花就是我。生命的最后,我真的有在好好努力去向阳生长。可惜,我走不出这片黑暗。我只是想感谢你,谢谢你像阳光一样,照耀我暗淡的生命。雅心,下辈子,我们做亲姐妹吧,让我来疼爱你。”
不要把女孩子比作花,因为大部分的花真的只开一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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