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五章
江溪县衙中堂内,一块行书“慎勉”的匾额悬挂正中,主位上丁五味惬意地咬了一口千层酥,接过县令阴平递过来的热茶,“阴县令别客气,快坐快坐。”阴平笑着答应一声,在下首坐下。
立在一旁的楚天佑摇摇头,问道:“户房典吏何时能到?”
阴平拱手答道:“大人还请放心,下官已派人到丝坊里传唤,不过一刻钟便能过来。恕下官直言,下官从未向上呈报过新制缂丝,也不知坊间怎会有此传闻。”
“哦?那阴大人可知刘娘子将瑶池献寿图公然出让,难道大人觉得此举十分合乎情理?”
阴平连连摆手,赔笑道:“下官不敢、不敢,初闻此事时,下官也曾问过主管织造的典吏,他回报说刘娘子并未将织品出让,献寿图仍存于官坊中供其他织娘观摩,许是刘家人想借此谈些别的买卖罢了。”
楚天佑轻捋鬓发,“竟是如此?”见阴平老实点头,他轻笑一声,转移话题,“不知阴大人是哪年中的进士,到江溪县为官有多少时日了?”
阴平下颌的山羊胡子抖了抖,自觉有些被冒犯,但他也看得出来,钦差大人对庶务一窍不通,反而对这个白面书生言听计从,只得勉强答道:“不才下官正是义熙十年中的进士,自登科后被派到本地已有十八年了。”
“奸臣当道、法度废弛,阴大人却仍能将江溪县治理得民富业兴、仓廪充实,可见勤勉爱民之心。”
“大人谬赞了,都是下官的分内之事,前些年昏贼窃国、荒淫无度,县里百姓实是过着朝不保夕的日子,幸而当今国主仁德,轻徭薄赋,约法省民,江溪县的百姓才能安享太平。”
“近来粮价、盐价如何?”
“今岁丰收,粮价又降了许多,一石约为120钱,盐价一石约有200钱。”
“赋税征收可还顺利?”
“如今家家户户日子都好过了,收税自然简单许多,已收上来的田赋有六万四千多两,丁赋七千八百多两,可要下官将税册取来给大人过目?”一连数问,阴平看楚天佑的目光完全不同了,他开始怀疑这个书生模样的公子才是钦差大人,那个吃着点心打瞌睡的不过是障眼法,是钦差大人在考验他的心性。
“大人不必忙了,在下只是替钦差大人稍作了解,回头写报文之时也好添上两笔。”楚天佑笑着拦下站起身的阴平,此人确实是可造之材。
此时门外有人道:“卑职户房典吏李峰求见大人。”阴平朝丁五味一躬身,询问是否让人进来,丁五味忙灌下一口茶水,端正坐姿点了点头。
少时一个身材矮小的皂衣典吏进来,跪下给丁五味请安。丁五味清清嗓子,问道:“李峰,刘氏刘广荣曾说刘娘子织出了两件凤尾戗缂丝,其中一件送进长安了,此事可是真的?”
“大人明察,凤尾戗织法极为复杂,小的亲眼看着刘娘子并几个学徒花了三年时间才将瑶池献寿图织出来的,断无可能再织出他物。”李峰重重磕了个头,斩钉截铁地说道。
“既然如此,那你为何准许刘娘子将献寿图卖出去?为何不将之留在官坊里?”
“大人恕罪,小人万万不敢!原是、原是刘娘子趁人不备,将献寿图从官坊带走了……而后便一直称病在家,听闻她要将之卖出时,小人还到刘宅见了她一面!
刘娘子指天发誓说自己不会将献寿图卖了,只是借此名头与各地富商谈些其他买卖,小人让她交出献寿图,无奈她怎么都不肯,还让小人切莫将此事声张出去,待过一月她便会将献寿图归还官坊。小人该死!生怕县令大人怪罪,便谎称献寿图仍在官坊之中,请大人责罚……”阴平乍听得此言,气得直发颤,怒骂李峰是个卑贱竖子,丁五味见他仿佛要被气昏过去,忙起身将人按在了椅子上。
“你是何时去的刘家?当时刘娘子是否确然有疾?”楚天佑突然发问。
“这……小人约莫是在上月月初去的刘家,彼时刘娘子脸色如常,不像是病了。”
“当时在刘家,除了刘娘子,你可还见到刘家其他人?”
“小人还见了刘广荣,便是他亲自带小人去了刘娘子的院子,又将小人送出门外。他确然问过小人与刘娘子的谈话,不过小人并未告知。”
“你上月月初去找过刘娘子,今日已是冬月十三,刘娘子仍未归还献寿图,你就没有再找她问个明白?”
“大人恕罪,卑职前几日……哦五日前,去过刘府,但并未见到刘娘子,只听刘广荣说她到乡下收蚕丝了。卑职生怕上峰得知献寿图丢失一事,不敢大肆寻找刘娘子,只让刘广荣在刘娘子归家时来通禀一声。”
楚天佑缓缓展开折扇,陷入沉思。上月月初,刘娘子确实还在家中;尚饪于上月二十六去过刘娘子的院落,未见到人便被赶出。若是刘娘子当时已不在刘家,刘广荣为稳住尚饪,大可安排人假扮刘娘子,不必将人带到刘娘子院中又赶出去,因此极有可能直到上月二十六,刘娘子都安然在家。此后到本月初八前,发生了什么使刘娘子离开刘家……
阴平见钦差大人不再垂询,命人将李峰锁拿下狱,择日再处置。
丁五味奇怪道:“这么说刘娘子的确只缂了瑶池献寿图,刘广荣为何说还有另一幅缂丝?”
“很显然是刘娘子用这套说辞诓骗刘广荣,如此他才敢大张旗鼓地宣称要将献寿图卖出去。”珊珊见楚天佑不发一言,出声替丁五味解惑,“只不过刘娘子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对大贾给的筹码百般挑剔,或许意味着她确实不想将献寿图让出,但她又以此为名引得众多商贾聚集于此,这是为何?”珊珊对刘娘子的目的猜之不透。
“刘娘子莫不是……想招个赘夫?以献寿图来试探来者的家底和诚意?”阴县令顺着珊珊的话往下猜想,得出结论。
珊珊忍住想笑的冲动,温和道:“招赘应当是要见一见来人的罢,我听闻刘娘子并不乐见来此的富商。”
阴平尴尬点点头,他确不擅长察疑断狱,“不如请钦差大人下令,派人查访刘娘子所在,或将刘广荣传来讯问一番,找到刘娘子,便可取回献寿图,也可知她如此狂悖是何缘故。”
“不,先将刘家的籍册取来,李峰所犯之事不要声张,对外只说是他贪墨银两才被捉拿。”楚天佑霍然将折扇合上,止住了丁五味的话头。
少时一名典吏将籍册奉上,楚天佑迅速将册子翻了一遍,而后吩咐道:“阴大人,烦请派人以贿赂官坊主吏为由将刘广荣父子传来,并将刘宅围住,不可随意进出;珊珊,你去一趟官坊,看看是否有人知晓刘娘子的下落。”
安泰街官坊内,珊珊看着战战兢兢的一排绣娘,吩咐衙役守在门口,柔声道:“诸位娘子无需惧怕,钦差大人得知刘娘子创出了凤尾戗技法,命我来召她前去做一番诠释,并无他意,你们可有人知道刘娘子现在何处?”
绣娘纷纷摇头,直道她已有近两个月未来官坊了。
“那你们可知刘娘子有什么常去的地方?譬如胭脂铺、首饰铺子。”
“瑞娘……就是刘娘子,是喜欢去城南一家叫缘春的首饰铺子”一名绣娘起了头,其他人又纷纷补充了刘瑞娘喜欢的胭脂铺、糕点铺、戏班子与传奇话本,唯有一个看着约莫十三四岁的瘦小姑娘并未言语。
珊珊特意点她上前,拉着她的手问:“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多大年纪了?”
“我叫花团,14岁。”小姑娘的声音又细又软,但却不怯弱,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好奇地看着珊珊。一旁年长的绣娘笑道,“花团是瑞娘的亲传弟子,手巧得很。”
珊珊理了理小姑娘凌乱的碎发,抬头道:“我瞧这孩子挺聪慧的,既是刘娘子的亲传弟子,想必对凤尾戗织法也略知一二,我这便先带她回去,有劳诸位过来一趟,若是谁见到刘娘子烦请到县衙知会一声,钦差大人必有奖赏。”
一众绣娘齐齐躬身,喜笑颜开地出去了。珊珊看向身边的小姑娘,温柔道:“花团,你告诉姐姐,刘娘子有没有跟你交代过什么?”
“姐姐,钦差大人是从长安来的钦差大人吗?”花团抬头看着面前的漂亮姐姐。
“是,花团曾去过长安吗?”珊珊有些惊讶。
“我没去过长安,但是我知道,师傅一直在等长安来的钦差大人。”
“刘娘子为何要等钦差大人呢?”
“师傅说她有很重要的事情想告诉长安的钦差大人,但是大人一直没有来,于是师傅就创出了凤尾戗,她说这样就能见到钦差大人了。”
“花团,刘娘子拿走官坊里的瑶池献寿图,是不是也是为了见到钦差大人?”
花团犹豫了一下,还是点点头,“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这样就能见到钦差大人,但是师傅说可以,她还说等钦差大人来了她就把献寿图还回来。”
珊珊凝眉,盗走献寿图、公然叫卖就是为了让长安派人前来追查,刘娘子知道了什么?有何冤屈?她再问花团是否知道刘娘子的下落,花团只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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