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半阳草

第二日一早，连姑娘果然动身往南方桐淮城的方向行去，因只有她一人轻装简行，赶路速度极快。

        不过十来日，已然临近了桐淮城。

        这一日，连姑娘行至半途，见正午时分烈日灼灼，便停在了路边一处茶摊上，想着让风藤歇歇脚。

        因此路通往桐淮城，而桐淮城神武山庄赏兵大会的消息已然传遍了江湖，故而此刻茶摊上坐了不少同她一般的江湖人。

        那茶摊老板是一对有些上了年纪的夫妇，言行举止很是小心恭顺，家中年幼的孙女也被牢牢拘在案灶后乖巧地坐着，从不让她跑到人前来。

        连姑娘方一坐下，那夫妇中的老妇人便弯着腰送上了一壶温热的茶水，对她笑得极为讨好。

        “姑娘，您的茶，慢用。”

        连姑娘温和一笑，点头致谢。

        老妇人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嘴角笑意更加真诚了些，但这笑意还没松下，忽听一旁传来粗鲁的喝骂声。

        老妇人心口一紧，转头看过去，就见旁边由老板送茶的那一桌大汉正瞪着眼指着老板怒骂。

        “你这老不死的，这么热的天，这么烫的茶水，你是想烫死我们不成？”

        老板苦着脸作揖，讨饶道：“这位侠士，老头子我哪敢啊？这茶已是放凉了的，再凉就失了味道了。”

        那莽汉依旧不依不饶，凶狠道：“你还敢顶嘴？这茶泼到你的脸上你就知道烫不烫了！信不信爷砸了你的茶摊！”

        那老妇人见此顾不得连姑娘这边，赶忙上前拉住老板往后退了两步，哀切求饶道：“我二人这就给侠士换了凉的来，还请侠士大人有大量，莫要同我们两个蠢笨之人计较。”

        那莽汉冷笑一声，道：“你说不计较就不计较？你算老几，还敢支使起老子来了？”

        连姑娘到现在也看明白了，这哪里是想要凉茶？分明是遇上不顺心的事，拿这茶摊老板夫妇撒气来了。

        周围其他过路的江湖人大多也看出来了，只是没一个人开口制止的。

        眼见那边莽汉越说越来劲，一副当真要动手的样子，原本乖乖巧巧躲在案灶后面的小姑娘忽然冲了上来，伸开手挡在老两口身前，冲着那莽汉喊道：“不许你打阿公阿婆，阿芽给你打，你不要打阿公阿婆。”

        她说着又害怕又委屈，没忍住哭出声来。

        那对老两口忙将小姑娘扯到身后，急切地道：“不是叫你在后面呆着？你跑出来做什么？”

        “快回去！”

        阿芽听此哭声越发大起来：“阿芽不要阿公阿婆挨打……阿公阿婆痛……”

        夫妇两人明显红了眼眶，却还是勉力将孩子挡到了身后。

        那莽汉被这孩子吵得心烦，绕出桌子粗暴地推开老两口就要伸手拽她，哪想阿芽见他当真要来抓自己，一时害怕竟哭昏了过去。

        也是在此时，连姑娘起身扶住被推得趔趄后退、眼见就要摔到在地的老两口，足下用力，一枚石子顺着力道击打在那莽汉手腕上。

        那莽汉只觉手腕一阵疼痛酥麻，被击中的右手再不听自己使唤，须臾后整个右半边身子竟然都再使不上力气。

        那对老夫妇反应过来，顾不上道谢，赶忙扶起摔倒在地的小姑娘，着急地唤着小姑娘的名字。

        “囡囡，囡囡……阿芽，快醒醒，阿公阿婆在呢，阿芽……”

        那莽汉则是捂着右半边臂膀忌惮地看向连姑娘，又急又气。

        “你这臭丫头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胳膊不听使唤了？”

        连姑娘冷冷淡淡瞥他一眼没有理会，走到倒地的小女孩身边蹲下身给她号脉。

        那莽汉见此怒火更盛，抬手尚有知觉的另一只手就想朝姑娘动手，哪像连姑娘如同背后长了眼睛一般，左手随手捡起地上的一颗石子向后扔去，那男子闷哼一声就再没动静了。

        竟是被连姑娘点了穴道定在了原地。

        连姑娘无视方才的闹剧继续诊脉，原本她也只以为小姑娘是胆子小，惊吓过度晕了过去，没想到越是号脉眉头皱得越紧。

        老两口起初见到连姑娘主动上前相帮，且毫不嫌弃地主动为他们孙女号脉还很是感激庆幸，不住地殷切道谢，眼下见了连姑娘如此表情面上的神情不由落了下来，眼神渐渐焦急担忧起来。

        “姑娘，我家芽儿这究竟是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老妇人不安地开口，即便内心焦躁急切如热锅上的蚂蚁，语气依旧小心。

        连姑娘松了松眉头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不那么严肃，轻声道：“她是中毒了，先前毒性未发作，未曾显露出来。方才她痛哭恐惧之下，心绪不平，气血翻涌，加快了毒性发作，才会骤然晕倒。”

        两老大惊失色，不可置信问道：“这……中毒？怎么会？她，她怎么会中毒的？”

        “是啊，芽儿素来老实乖巧，从不乱跑，怎么会中毒的？”

        连姑娘看向小姑娘犹带泪痕的脸，想了想道：“她中的乃是半阳草之毒，这草本长于西北边漠之地，药性至阳至烈。若有人身中寒露之毒，这是极佳的解药，但若是单独服用此草，便会气血上涌，脏腑经络邪热过盛，以致反伤其身。这草不易采摘，此地也不常见，当没有误食的可能……她这两日可曾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老两口按下心中的慌乱细细回想。

        “特别的人……特别……有！有一个！昨日大概比这晚些时候，茶摊上来了个疯疯癫癫的妇人，年岁与我相仿……那时我与我家老头子忙着招呼客人，见她面善也未曾多留意，隐约倒好似瞧见她拉着我家芽儿说了什么，只再一回头芽儿已经回了案灶后，我也未曾多想……莫不是就是那时候？”

        老妇人抚着心口又痛又悔，已被生活磋磨的满是风霜疲惫的眼角缓缓淌出泪来。

        连姑娘眼神温柔地看向老妇人安抚道：“不妨事，这孩子并无性命之忧。半阳草虽有毒性，却不致命，即便当真是旁人有意下毒应当也不是为了要这孩子性命。稍后二位可寻一处僻静所在，我为她施针，要不了多少时候，自可解了这毒性。”

        老两口忙千恩万谢地又是叩首又是抹泪，满嘴的“姑娘大恩”、“姑娘活菩萨”、“必为姑娘立下长生牌位日日供奉”之流。

        连姑娘好笑的摇摇头，见老两口年岁大了力弱，主动抱起依旧昏迷着的小姑娘，放到了案灶后供三口人休息的简陋小榻上，而后伸手在她身上不知名的穴位点了两下。

        “先让这孩子睡会儿吧，醒了也是难受。此刻二位脱不开身，我亦不急着赶路，待二位忙完此间客人再寻他处施针便可。”

        说完顶着两老感激的目光回到桌前。

        而之前她饮茶的桌前，灵奴正蹲在桌上气势汹汹地盯着那被点住穴道的男人，但凡有人稍稍靠近，便会发出警告的哈气声，绝不给自家主人的“猎物”逃跑的机会。

        连姑娘奖励地摸了摸灵奴的额头，伸手从腰间荷包中取出为灵奴准备好的零食，喂了它几颗。待灵奴吃完这才笑着顺了一把它背上的毛，转身朝那莽汉走去。

        那莽汉看着她的眼神既怒且恐，她未作理会，凝气于指尖伸手一弹，指尖气劲隔空击中对方穴道，对方便猛地松下劲来摔倒在地。

        “击中你那两下已封住了你的全身气脉，一旬之内不可动用半分内力，一旬之后自会解开，也好叫你尝试一番普通百姓是如何过活的。”说完又不补充了一句，“日后切不可再如此嚣张妄为了。”

        连姑娘看似无奈温和，满脸谆谆教诲，说出的话却让男人猛然瞪大了眼睛。

        但恢复行动之后的男人却不敢再找麻烦，灰溜溜地离开了茶铺，只准备自己另寻他法解开被封住的气脉。

        连姑娘笑笑坐回桌前饮茶。

        她点的穴道，除了她师傅和医谷的那群老家伙，只怕没人能解开。

        那男子瞧着可不像能有这般牌面的人。

        见那男人离开，老两口也暂且放下对孙女的担忧，继续出来招呼客人。只是因为之前的事，茶客本就已经默默离开了不少，剩下的更是不敢再闹出什么事情来，同老两口说话的语气也和善许多，倒让两人有些受宠若惊起来。

        眼见着摊上剩下的人也都听见了连姑娘之前的话，皆都识趣的离开，客人慢慢减少至只剩下连姑娘一人，老两口总算松了口气。刚准备挂上招牌打烊离开，却见远处又是几人驾马而来，直直停在了茶摊前。

        老板神色一僵走上前去，冲着那为首的年轻男子拱手歉意赔礼道：“对不住了诸位侠士，我们已经打烊了。”

        这一队人马显然也是江湖中人，只是不论男女皆未像其它门派弟子一般身着武者劲装，反而个个锦绣长袍，虽不影响行动，却难免繁琐了些。

        为首的那男子一身墨绿色绣蝠纹锦袍，玉冠束发，容貌虽带着几分阴柔之气，但也算得上清秀周正。

        他先是不经意般抬眼看了看突兀坐在茶摊上的连姑娘和灵奴，而后就着坐在马上的姿势低头看向茶摊老板，语气矜傲：“我等不是来喝茶的。我问你，你近几日可曾见过一个形容……有些奇异的老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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