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9

那是两块高墙般的巨石之间的空旷地带，四艘喷涂银色十字的猎豹，被十艘体积超过它们十倍的卡什战舰团团围住。卡什战舰的机腹上，清晰印着女王之眼——表明那是女王的近卫军，传说中卡什数量最稀少的精锐。

        或许已经经历过一番鏖战，那些猎豹的机体都有些残缺，有的机翼受损，有的机腹冒着青烟。近卫军明显抱着活捉的念头，所以并没有急着将它们击落。而猎豹们没有还击——他们的武器系统已经损毁，或者弹药和燃料已经耗尽。

        “夫人！”站在秦玄戈身旁的陆北廷一声惊呼，赫然抬头看着秦玄戈。

        秦玄戈身体绷得笔直，双臂撑在指挥台上，十指紧紧抓住合金边沿，仿佛像要以血肉之躯将其撕裂。他微垂着头，黑色的短发几乎要遮住深邃的双眸。

        然而只过了几秒钟，他清冷的声音，缓缓而坚决地响起。

        “不。”他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干涩，“我们绝不投降。”

        指挥中心的所有人都静默了。

        有女军官捂着嘴，泪水滚滚而下。

        秦玄戈看着屏幕上瞬间定格的画面，那表示卡什已经中断了讯号联络，表示女王杀意已生。

        军官们全部低下头，开始沉默地继续手头的工作。副长继续下达超光速引擎抢修命令，空军飞行队长命令猎豹和雪峰展开新一轮冲锋……秦玄戈像一座雕塑站在那里，不断有人来请示，他亦不断下达新的命令。

        可在这个杀伐果断屹立不屈的秦玄戈体内，他分明感觉到一种锐痛，从胸腔里缓缓升起来。那种痛像是一股冰冷而锋利的水流，轻轻淌过他的全身，令他从内到外渐渐麻木。

        他从未料到，自己会这样对不起一个女人。从一开始，就不问她的意愿，强占她的身体。他知道她要的不多，她只是想找到故土，她对权力、金钱，没有丝毫多余的欲望。而当她被他当成宠物圈养时，她却动了心——他知道，因为她不经意间看他的眼神，足以令任何男人的心柔软下来。可她分明有一种与众不同的孤勇，骄傲得从来不肯交出自己的心。

        直到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她送上死路。第一次，为了筹备多日的空袭，他在三军面前不可以留下她，只能给她一句空头承诺，让她活下去。

        而现在，她凭着自己的坚强，九死一生地就要回到他身边，他却为了数万锋刃军不白白战死，为了全盘战斗部署，令她再次身陷死地。

        秦玄戈心头的悲伤去海水般蔓延，但此刻龙纹号上的所有人正在听他号令，秦玄戈强迫自己定了定神，生生的将心底的疼痛压了下去。

        “左舷侧转三十五度！发射拦截导弹！”他简短地下令。

        然而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已经伤痕累累的堡垒，能否承受再一次的核弹袭击，不再取决于战术，而是听天由命了。

        雷达上，数十枚核弹以极快的速度，密集地朝太空堡垒袭来。在那一瞬间，他脑海里突兀地闪过一个念头——他从不畏死。而跟自己心爱的女人死在一片太空里，也不枉他肆意自由的一生。

        幽深的太空里，几乎被疯狂的炮火照的光芒萦绕。军官们报道的坏消息一个接一个，而本应该接应的联邦政府却迟迟没有来到。

        秦玄戈再坚定此刻也不得不承认，自己陷入了联邦政府的圈套之中。

        “指挥官，龙纹号的超光速跳跃引擎无法修复！”技术军官灰头土脸的汇报道。

        秦玄戈看着天空中不断炸开的猎豹，心头一阵疼痛袭来。这空中炸开的不仅仅是一架又一架飞机，还有飞机上优秀的飞行员和士兵，有他们拼尽此生的心血，他们本来可以安全离开的。

        而现在，因为联邦政府的出尔反尔，他们只能随着自己此生的最爱，在这场战争中死去。

        秦玄戈叫过技术军官来，让他把通讯仪取来，开始联系联邦政府。

        然而，一遍又一遍，还是没有任何消息。

        秦玄戈的脸成了铁青色，很显然，他被联邦政府摆了一道，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接应。

        秦玄戈的手握的死紧，从联盟处回撤的卡什军队密密麻麻的来到龙纹号前方，未等众人来得及反应，已经将龙纹号包围在中心，四下里全都是卡什蓝色的旗帜。

        在龙纹号和其他飞机的掩护下，第三艘太空堡垒艰难的完成了跳跃，此刻战圈中心只剩了龙纹号和甲板上的落单战机。

        绝壁般的墨色巨石阵的尽头，八艘虫族堡垒呈扇形排列。

        它们次第发射的核弹，在太空划出清莹悠长的光亮，朝龙纹号扑面而来。

        警报声因为检测到的核弹信号过于密集，已经变得凌乱。副长不死心地对检修组怒吼：“我要跳跃！马上！”技术军官们掌心背后全是汗，紧张地盯着面前的电脑屏幕，确保堡垒的倾斜角度和防御系统，达到最佳状态。

        拦截导弹已尽数发射，可依然只阻止了部分核弹，在攻击轨道上撞出一朵朵庞大而璀璨的火花。一艘艘猎豹、雪峰，仿佛承载着锋刃军们最后的杀意，呼啸着朝虫族太空堡垒发动最迅猛密集的攻击。

        然而敌我力量悬殊，依然有相当数量的核弹，冲破一切阻挠障碍，朝龙纹号伤痕累累的身躯直扑而来！

        所有人心急如焚，等待着即将到来的又一次撞击，等待着头破血流，甚至分崩离析——如果龙纹无法承受这一次攻击而四分五裂，他们全部会被甩进太空。无论援兵是否及时赶来，将这里的卡什主力一网打尽，他们都会死！

        只有秦玄戈，在中央控制台前站得笔直。他抬头望着上方的星际雷达图，面色沉毅如水。

        他看着已经形成的包围圈和不断增加的火力，当机立断的命令道，“凛冬队所有队员，三十秒内在甲板上集合完毕！”时间愈加宝贵，此刻经不起一分一秒的浪费。伤痕累累的龙纹号甲板上，一队士兵不到十秒内便列队完毕，目光坚毅，似乎明白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

        “陆北廷！”秦玄戈的声音带着几分嘶哑，陆北廷穿越众多鼻青脸肿的副官，很快出现在他身后。

        秦玄戈的脸上带了几分决绝，他对着陆北廷说道，“我带领凛冬队所有队员驾驶猎豹引开火力，你带领龙纹号进行跳跃。”

        凛冬队是军队中敢死队一般的存在，很少出兵，出兵即抱着必死的决心出战！可以说，凛冬队每个人，在进入这些部队的第一天就抱有了必去的决心，他们是真正的勇者。

        陆北廷不敢置信的看向秦玄戈，“大人…”其余的话语在看到秦玄戈脸上的决意以后都消失了。

        “务必带领所有队伍回到暗星，去找简慕安！”秦玄戈丢下最后的话，眉宇间一片厉色，他抬头看了看屏幕上快要封锁住的包围圈，毅然起身向着甲板走去。

        “大人！军队没有了你，就如同失去了主心骨啊，我带领凛冬队去引开火力！”旁边的一名军官对着秦玄戈深深的敬了一个军礼，眼眶通红的说道。

        秦玄戈的唇抿的极紧，可以看到额角上跳动着的青筋，他默不作声的推开那名军官，依旧向甲板上走去，凛冬队所有的队员都已经在各自的战机旁集合完毕，雪白的宇航服上过多过少都沾了些许的污迹，但没有一个人的脸上有分毫动摇。

        秦玄戈站在甲板上，拿起不知是哪一名飞行员留下的军帽，上面带着点点血迹，或许他的主人早已经丧命在这场大战里。

        秦玄戈的声音里透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大家辛苦，等打完这仗，我们回暗夜城再痛快！”甲板上不少的军人眼眶都微红，他们比谁都清楚秦玄戈为何执意要自己带队去完成这场注定没有生还机会的任务。

        大人这是在用自己的所作所为告诉他们，锋刃军里的兵，都是一样的，每个人都是谁的儿子丈夫或父亲，但在面对战争的时候，不管是大人还是一个普通的士兵，面对生死都是平等的。

        秦玄戈戴好帽子，钻进领头的猎豹里，将通讯仪打开到队伍模式，清冷的声音在频道里响起，“凛冬队全体队员，听我命令，前方起飞。”

        他抬头，目光透过面前的钢化玻璃，投向炮火不断的远方太空，浩渺无际的太空里此刻充斥着的是无数的卡什军队，目光所及之处，见不到联邦军队的影子。

        “一到四，三点钟方向。”秦玄戈有条不紊的在频道里安排着，“五到八，六点钟方向，九到十二，九点钟方向，其余人跟我十二点钟方向。”

        频道里立刻传来各猎豹的回应。

        “一号收到！”

        “二号收到！”

        ……

        一直到最后一架猎豹汇报完毕，秦玄戈合上自己干涩的眼睛，清冷的声音在频道里回荡着，“为了自由！执行跳跃！”

        再睁开眼，眼神犀利，驾驶着战机直直的冲着卡什的军队冲了过去！

        多架猎豹，一架接着一架的朝着卡什的太空堡垒冲过去，以必死的精神投放出一颗又一颗核弹，有的被击毁击落，只在太空中留下一道道浓浓的烟雾，就此粉身碎骨。

        秦玄戈操控着飞船，灵活的躲过了不少流弹的袭击，他想离卡什的太空堡垒近一点，更近一点，最好可以集中堡垒的操控室。

        修长的手指紧紧的捏着操纵盘，秦玄戈的唇紧紧的抿着，看着前方太空堡垒中放出的几架敌机，他勾了勾唇，脸上却没有丝毫笑意，只有让人害怕的杀气。

        几个回旋摆脱掉跟着自己的敌机，秦玄戈在离太空堡垒最近的地方投射了近十多颗核弹，至少他们圆满的完成了任务。

        他在几十秒的时间内，投放的核弹摧毁了堡垒中大半的军事战机，包括防御系统控制中心，这意味这堡垒的防御力量几乎全部被瓦解。

        秦玄戈驾驶战机准备返航，继续前进，不出意料的看到了将自己包围住的卡什战机，他看了看幽深的太空，眼前都是她的影子，初次见到她，她黑白分明的倔强双眸，像小兽般充满了雾气。再见她，小心翼翼的想要讨好自己的样子，是怕他送她去唐先生身边，是啊，他本来只想那她做个交换的，却没想到为什么竟被她越绊越深，竟这么把自己绊了进去。

        如果陆北廷在，一定会惊讶于他认知里一向冷漠的大人此刻的表情。眼角眉梢都是无尽的消息，仿佛整个人都要融化在这笑容里，就连五官都笼了一层淡淡的光泽。本就清朗无比的脸庞，此刻褪去了强硬，只留了那几分爱意。

        楚摇光，我没有办法救你，但至少可以和你，一同被埋葬于这茫茫太空。

        楚摇光，如果再来一次，我一定护你周全。

        猎豹号被包围的五分钟后。

        当通讯频道中传来秦玄戈“绝不投降”的声音时，楚摇光和其他人，并没有因此而心生怨恨和畏惧。

        在被卡什精锐的围困中，再无半点还击之力时，他们就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结局。然而当近卫军的战舰逐渐逼近的时候，重伤的伊岱少校冷冷地哼了一声：“老子宁愿死，也不会再次成为虫族的俘虏。”

        他在通讯频道里静静地对楚摇光道：“夫人，恕我有眼不识泰山——指挥官会为您骄傲。”

        与他搭乘同一艘猎豹的狸仔沙哑的声音传来：“摇光，不废话了——下辈子咱们还做搭档。”

        在一片令人难受的沉默中，伊岱所在的猎豹忽然平地拔起，仿佛一颗即将燃烧耗尽的炮弹，骤然笔直地射出，直直撞向对面比金属还要坚硬的巨石带。

        最牢固的高科技合金，撞上沉寂千万年的宇宙巨石，巨石纹丝不动，猎豹粉身碎骨。

        或许这自杀的一幕过于震撼，竟然令卡什近卫们都暂停了前进的脚步。

        然后是第二架、第三架。

        猎豹中的人都望着楚摇光，等待着她的决定。泪水模糊了楚摇光的视线。她看着巨石上的战友灰飞烟灭，就像看到自己即将到来的命运——壮烈地、坚决地死在这一片巨石之上，死在距离秦玄戈不到数公里的位置。

        在这一瞬间，她想到了远在地球的父母。虽然寻找地球的机会已经很渺茫，然而直到今天，她历经多日的寻找，终于得到了结局——她永远也回不去了，再也无法见到亲人的笑靥，见到亲密的朋友。

        然而令她难受加倍的，是咫尺天涯的秦玄戈。

        她一点儿也不怨他。他身上背负着十万性命，他有自己的战略部署，怎么可以为她而投降？可她不甘心，真不甘心。她费尽千辛万苦想要回到他身边，却终究功亏一篑。战争像是一把无情的匕首，生生将两人间的牵绊隔开。

        在她死后，他会怎样？如果战争胜利，在他获得更大的权力更高的地位时，当他抬头望着天空的繁星时，会不会想起一个叫楚摇光的女人，如炮灰般为他死在太空暗黑的巨石带上？他会不会像她现在这样，难过得就像心都要碎了？

        未来的某一天，如果他有机会找到地球，站在那片孕育她的土地上，他会不会流下思念的热泪？会不会思念她的身体、她的灵魂？还有她从未说出口，却几乎要被这巨石带淹没的爱慕心意？

        不，还是不要了。她哭着抓住了飞行操纵杆。她不想要他爱她了。

        她宁愿他没有爱上她，那样他就不会像她现在这样，因为始终得不到，而肝肠寸断。

        她的手是滚烫的，心也是滚烫的。一切都只是电光石火的一瞬间，庞大的巨石带瞬间已至眼前。如同之前的许多次，黑色巨石依然沉默地望着她，就像已经望了千万年，望着她第一次飞上太空，望着她和慕枫在太空漫步，望着她明明已不舍却固执地出来执行任务。

        现在，望着她归于尘土，她闭上了双眼。

        剧烈的撞击感震颤着猎豹，她听到金属被撕裂的声音。她知道这个过程不会很长，猎豹很快会变成碎片。而他们将或是死于爆炸，或是被甩进太空，在十秒内体内压力失衡而全身爆裂。

        那会是个很快的过程，她不会很痛。

        她下意识地抱紧头颅，猎豹内众人都视死如归，猎豹的控制系统已经因为撞击而冒出火光瞬间失灵，震颤感几乎要摇碎他们的骨头，一阵阵疼痛感猛烈的袭来，几乎要把她撕碎撕裂。

        秦玄戈

        秦…玄…戈…

        别再爱我了，我也…不要再爱你了，太痛了…

        呼——楚摇光猛的睁开双眼，目光直直的看向天花板，是熟悉的淡蓝色天花板。

        等等？天花板？

        楚摇光的手摸了摸身上的被子，熟悉又陌生的手感，让她有些怔愣。


　　https://www.lvscwx.cc/books/26420/26420054/76686022.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lvscwx.cc。顶点小说手机版阅读网址：m.lvscwx.cc